1
我知道,在我的那一声咆哮发出之前,夏小云就已经挂断了电话——她总是很有先见之明。这声咆哮显然是用力过猛了,我感觉立刻有一股热流冲上脑门,眼前一阵眩晕,不过我忍着没有摔倒。因为我发现此时周围又一圈人正拿着好奇的眼神望着我,我摔倒只会让他们的好奇瞬间变成哄堂大笑。于是我一转身,拐进了旁边的门店。这个决定看似盲目,其实不然,因为我无意间瞥到了店铺的招牌——无目按摩店,并立刻想到了夏小云曾说过在这里给我办过一张按摩卡,说是让我送完快递就来放松一下,只是因为各种原因我一直没来过。想当初夏小云对我还是蛮好的——唉!为什么到现在了我还是满脑子夏小云?我苦恼地摆摆头,想把夏小云甩出脑壳去,就在这时,一个戴着墨镜的年轻人热情地迎过来。
虽然热情,但墨镜男子走路的动作却有些迟缓,双脚似乎在试探——我立刻醒悟过来:他是个盲人!无目按摩,就是盲人按摩啊!
未等我开口,墨镜男子先打起了招呼:先生您好,请问需要什么服务?
我不禁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男的?
墨镜男子笑了笑说:先生您没听说过吗,盲人除了眼睛看不见,别的感官比正常人都要灵敏,尤其是听觉。不瞒您说,凭脚步声我就能分辨出来者是男人女人还是老人孩子。
我说:这就是所说的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就会给你打开一扇窗吧?我之所以引用这句不知道从哪里听过的名言纯粹是为了跟他聊天,而并不是想炫耀我有多博学,我的学问并不高,要不我怎么会满大街地送快递呢?
就是这个意思。墨镜男子微笑着点了点头。
说实话,他的面孔很漂亮,身材也挺拔,墨镜更是给他增色不少,让他看起来像某个电影明星。总之这是一个很体面的人,如果走在大街上一定会招来不少的回头率,而现实是他只能终日陷于黑暗里,别无选择地从事盲人按摩这个枯燥甚至低人一等的职业,我想换成我一定会疯掉的。
一时间,我竟有些同情心泛滥,不过一想到几分钟之前跟夏小云的那通电话,这同情心便如退潮的海水般远去了。即将订婚的女朋友跟别人好上了,我还有什么资格同情别人?说起来还不如人家呢。于是我深吸一口气,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你这里都有什么服务啊?
一听这话,墨镜男子忙熟练地把我让到椅子上,详细地讲解起来。按他的说法,虽然这是按摩店,可服务种类并不限于按摩,包括药浴、拔罐、刮痧、针灸等种类齐全,就是按摩也分局部、全身等不一而足。我脑子还没完全清楚下来,更没心情把其中的道道理清楚,只在约摸他的讲述接近尾声的时候说了句:就来个全身按摩吧。
好嘞。墨镜男子爽快地点点头,又说:那您是怎么缴费呢?您可以选择单次付费,也可以办卡,我们这里有月卡、季卡、半年卡、年卡……
这话提醒了我。我打断他的话说:我有年卡。看到墨镜男子一愣神,我急忙解释说此前办过一张卡,只是因为工作太忙一直没用过,当然至于是不是年卡我也并不确定,因为是朋友帮忙办的。为了不至于让自己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情再度崩溃,我尽量不提夏小云的名字。
墨镜男子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嘴角掠过一丝笑意,然后走到吧台跟前很熟练地敲击了几下电脑说:请说一下您朋友的名字。
我很不情愿地说出了夏小云的名字——还好我没有失控。
墨镜男子又敲击几下键盘后,播放器报出了夏小云的名字和一串余额,墨镜男子呵呵笑着说:您这是年卡,还没消费过呢,看来您这是个关系不一般的朋友啊。
我强颜欢笑——其实并不用——点头未语。
那您脱掉鞋子,趴好吧。墨镜男子指着一张最靠外的按摩床说。
我来到床边,脱掉鞋趴在按摩床上,然后抬着头观察室内的情景。这是个里外间,中间有一道玻璃门隔开,毛玻璃门上有晃动的人影,还能听到细碎的说话声,不过声音很小——不知是隔音效果好还是里面的人刻意压低了声音。
这时墨镜男子喊了句:小美,有客人到。
里面随之传来一个女生细柔的回应声,接着毛玻璃门被推开,一个年轻女孩的面孔钻了出来。女孩穿着一身粉色的工作服,扎着一条马尾,皮肤白净,脸上带着浅浅的笑。看来她就是小美了,人如其名,长得真挺美的,像某个电影明星——唐嫣或者景甜。
小美打量了一我下,我敏锐地察觉到她笑容里掠过一丝失落——尽管转瞬即逝。这对我来说并不意外。我穿着一身快递员的工装,脸灰鼻灰头发乌蓬,浑身还散发着臭气——我都记不清自己有几天没洗澡了,就是夏小云这个跟我生活在一起的女人都不会轻易靠近,别说是她了。所以我也并不生气,而是礼貌地朝她笑了笑。
小美脸上绽放出更加灿烂的笑容,朝我身鞠了一躬,说了句“请稍后”,然后转身打开消毒柜,拿出一摞毛巾之类的东西,快步走到我跟前,分别盖在我的后脑勺、后背、双腿以及脚上,然后转身走回里屋,合上玻璃门,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如风一般。
风停了,四周恢复了安静,这时候墨镜男子走过来,将手掌放在我后背上,开始了按摩。
2
遇到事了吧?墨镜男子——应该叫按摩师——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把我从半醒半睡的状态里惊醒过来。他的按摩很让人舒服——虽然我不知道这种舒服是源于他的好手艺还是按摩这事本身。我原本想借这个时间梳理一下跟夏小云的关系,结果事与愿违,我很快便被他手掌释放出来的魔力征服了——心头的怒气逐渐消散,大脑也逐渐放空,浑身舒畅,困意袭来,怎么可能思考问题?不过被惊醒之后,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忍不住地问道:你跟我说的吗?
是啊,这里又没有旁人?他呵呵笑着,说着正好捏到了我脖子上一个疼痛的部位,我失声叫了一声,颤抖着声音说:这个你也能看出来?
他没有回答,挪开手指,问道:是跟为你办卡的那个朋友吧。
我“嗯”了一声。
她是你女朋友吧?
现在成前女友了。
为啥?
还为啥,嫌我穷呗。你没发现吗,现在满大街跑的快递员都成社会最底层了,谁会看上?
我看未必。他叹了口气。
我没明白他的意思,问道:难道不是?
他说:我是说问题不是出在这里。
他的口气带着肯定,这让我有些不爽,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她为你办了贵宾卡,说明她很心疼你啊,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他这话让我的心里热了一下,甚至还有些理屈词穷的感觉,不过细想之后,我又沮丧起来。我决定向他说出真相:说实话,一开始我们感情的确挺好的,就是时间久了,实在坚持不住了,我一个送外卖的,能有啥出息?其实气归气,我也能理解她,哪个女人不希望找个有希望的男人?
他叹了口气说:话是这么说,其实也未必,这世界上追求真感情的女孩儿多的是,你们该好好谈谈。
我也叹了口气说:没机会了,她已经投入别人的怀抱了。我不想继续聊下去了,便转移开话题说:对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是怎么看出我遇到事的?
他笑了笑说:不瞒您说,一搭手给您按摩的时候我就感觉出来了,您胸腹胀气,肌肉紧张,再结合您的喘息声和一进门时的情绪,显然是刚跟人吵过架。
我说:你行啊,按着按着都成百事通了。
他说:百事通不敢说,不过就是时间久了,倒真得到了不少常人得不到的经验。
我们正聊着,玻璃门里突然又传出了说话声,我这才想起来里面有人,只是自打小美进去后就没听到任何声音,这让我纳闷不已。
按摩师停下来,我顺势扭过头。门打开后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他肤色黑红,一脸油腻,一身高档服装,胳膊底下夹着个真皮包,简直跟那个把夏小云从我身边夺走的名酒店老板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让我对他瞬间无一点好印象,这甚至波及到了我对小美的感觉——跟这样的人独居一室半天,看来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小美结账的时候,男子从挎包里掏出两张百元大钞拍在吧台的桌子上,粗声粗气地说:小美的手法越来越专业了,理应奖励!
小美笑着说了声“谢谢王哥”,这边的按摩师也点着头重复着小美的话:谢谢王哥!样子极为谦恭,看得我心里好不舒服。
中年男子走后,按摩重新开始,不过我明显感觉出了按摩师的异常。他比刚才沉默了——一直没说话,手劲儿却变大了,仿佛把说话的力量都放到了手上,给人一种有心事的感觉。我不禁疑惑起来:跟那个中年男子有关系吗?
这时候小美走过来,她一开口的语气着实让我吃惊不小——简直是命令式的:忙完后老老实实等着我,别自己一个人走!而接下来按摩师的口气也让我吃了一惊,他竟然以一种比刚才对那位中年男子还要唯喏几分的口气回答道:不用了,我自己走回去就行……
自己回去?哼!小美打断按摩师的话,声音冷冷地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你就别逞能了,那么多车,你一个人走回去,不要命了吧!
这下我实在忍无可忍了,一把扯掉后脑勺上的毛巾,直起身子指着小美吼道:你以为你是谁啊,竟敢这么跟你老板说话!
小美被吓了一跳,直直地看了我几秒钟,然后狠狠地白了我一眼:神经病!随后摔门而去。
我随之趴下去,竟有种虚脱的感觉。我知道刚才那一瞬间,我把小美当成了夏小云。
按摩师的手重新回到我身上,片刻之后,他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嗯”了一声,将头埋进按摩床柔软的垫子里,感觉眼角有东西流出来。
五年前,我在北京一个按摩店里打工。当时我的手艺还没成手,属于学徒阶段。一个客人按摩完了后要做拔罐,那是我第一次做拔罐,紧张得手都不停地抖,结果我打翻了一只拔罐,把他的衣服烧了个窟窿。这惹怒了那个人,他指着那件外套说,你他妈知道这件衣服是啥牌子的,巴宝莉的,一万多。他要我要么给他赔钱,要么给他跪下,这事才算了。你猜我怎么选的?
我沉默了一下,说:总不能给他跪下吧?
他笑了一下,说:没错,我给他跪下了,当着一群人的面。因为我根本没得选,我月工资只有八百块钱。不过我得感谢那次下跪,让我明白了很多事情。
什么?
人不能光靠尊严活着。还有就是有个牌子叫巴宝莉,他妈的特贵!
3
小美从街角的阴暗处蹦出来的时候,吓得我都叫出了声,我定睛一看是她,立刻气不打一处来:你诈尸呢,大半夜的!
没承想她却“哇”的一声哭起来。我急忙看看四周,幸亏这里位置偏僻夜深人静的没有人,否则一定会把我当成坏人抓起来的。心虚让我的怒气消了一大半,再加上看到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实在伤心,我的心软了下来,然后翻找口袋找到两张卫生纸递过去说:快擦擦泪别哭了,有话说话。
她看了看说:谁要你的。接着就从挎包里掏出两张面巾纸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然后怒气冲冲地望着我:你凭什么那样说我?
我还是有些蒙圈,反问道:我说你啥了?
她冷笑一声:赖账是吧?你还是个男人吗?
我立刻明白过来,不无辩解地说:你看他那样子,够可怜的了,你还对他那种态度……
要是换成你,时间长了态度肯定还不如我呢。她据理力争。
我说:我承认,不过你们的关系毕竟在那里放着呢,而且还有我这个外人在场……
我们的关系?她冷笑一声,你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
我说:那还用说,主仆呗,你给他打工的。
哼,净瞎猜。她撇撇嘴。
我好奇起来:难道你们不是主仆,还有别的关系?
她白了我一眼:凭啥要告诉你,你算老几?
我叹了口气说:咱不吵了行吗?我实在不想吵架了。
听了这话,她显然动了恻隐之心,摆摆手说:好吧,我知道你刚跟你女朋友分手心里难受,我不跟你吵了,不过你得向我道歉。
我说:好吧,对不起。
她嘴角扬了扬说:哼,那就饶了你,你走吧。说完她转身走了。我急忙上前拦住她说:我道歉了,你得回答我的问题啊。
什么问题?她皱了下眉头。
你跟他到底什么关系?
你猜。
我抓了下脑门说:总不会是男女朋友吧?
错!她摇摇头,他是我老公。
我大吃一惊:怎么可能?
她笑了一下——笑容里带着几丝苦涩:没想到吧?其实没有人能想到,包括那些客人,所以他们才那样对我。
那你为什么不明确告诉他们?
为啥要告诉呢?他们花钱消费,而我就是为了赚钱。
你就这么缺钱?
那还用说?难道你不缺?你跟你女朋友分手还不是因为钱?
我不置可否,说:难道你就因为钱嫁给他的?
这么感兴趣啊。好吧,看你也不像个坏人,就当闲聊好了。我俩是同村的,算是青梅竹马吧,他小时候眼是好的,后来放鞭炮炸伤了。再后来我爸妈都生了大病,去世了,他父母就把我接了过去,我们一起长大的,他们全家都对我挺好的,而且他除了眼瞎,人是很上进的,对我也百依百顺,我没什么好挑的,就嫁给了他。
听她讲完了,我点点头,由衷地说:你们的故事还挺感人的,不错。
那你呢?也说说呗。
我苦笑一下说:我没什么好说的。不外乎就是人家嫌我穷,傍上了大老板,把我蹬了呗。
你们在一起几年了?发展到什么程度了?她变成了一副严肃认真的表情。
我想了想说:快七年了,到谈婚论嫁了。买房子首付的钱都准备得差不多了,结果她都卷走了。
这不符合逻辑啊?她摇摇头。
可事实就发生了啊。我现在一无所有了,除了你们店里那张会员卡。对了,要不你把卡里的钱退给我吧,打个折扣也行。
小美扑哧一笑,说:瞧你那点出息。再说了,我们有我们的规矩,要都跟你这样岂不乱套了?
我笑了笑说:我就是这样说说罢了。
小美板起脸说:其实你们男人都是一根筋,还是我们女人了解女人,这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为了钱而放弃爱情,或许她就是为了考验你呢。
我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你应该再争取一下。
小美的话似乎有一种魔力,让我不得不好好思索一下这个问题——当然这个问题其实并不需要思考,我的心里立刻便有了答案。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天不早了,我得回去接他了。
等等。
小美回过头:还有事?
我突然紧张起来,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神,嗫嚅着说:以后……你最好别跟那些油腻男人……呆在屋里……
小美宛然一笑,说:下次你也来屋里吧。
4
我得先回老家一趟。父母一直在电话里追问我跟夏小云的事,我一直找各种理由搪塞,但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更何况夏小云卷走的钱里有一部分是他们找亲戚借的,那笔钱对我家来说可不是个小数目,这个问题也需要解决。
其实我家从前的状况还是不错的,转折点就出在我爸腰被摔伤之后。我爸以前在煤矿工作,按月拿工资,我们家的情况在一众亲戚当中属于上等,我爸摔伤之后就一下跌入了谷底。虽然有几个赔偿款,但我爸腰伤好之后留下了后遗症,干不了重活,一到阴天下雨还疼得满地打滚,钱都搭在了打针吃药上。家庭的重担就落到了我妈一个人身上,可她毕竟是个女人,干起活来最多顶半个男人,我家的日子就可想而知了。我的学习成绩一直不错,我爸出事的时候正赶上我中考,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我坚持考职业中专,好早日工作赚钱养家。父母死活不同意,我最后以辍学相威胁他们才妥协下来。其实我的打算还是蛮不错的,进入职业中专学点技术——我特意报考了计算机专业,拿个毕业证,就能找工作赚钱了。可入学后我才发现根本不是我想的那样,全县的差生都跑那里去了,学校老师的主要任务不是教学,而是维持秩序,所以三年毕业我学到的计算机知识并不比那些整天泡网吧的社会人多多少。毕业学校“定向分配”,我去了一家电子厂。进厂后我才发现,所谓的定向纯粹是屁话,跟我所学的专业半毛钱关系没有,就是当一流水线工人,跟屠宰场工人没什么两样。因为没有别的门路,我只好耐着性子干起来。干了三年流水工,我的收获除了按月领的那点微薄的工资,就是我认识了仓库打包工夏小云并成功把她发展成了女朋友。
夏小云跟我的经历很相似,某技校毕业,然后被学校定向分配到电子厂,而且她有一个比我家还烂包(她的话)的家庭。她家有一大堆孩子,还有一个不成器的爹——在外面欠了一屁股风流债,后来干脆不着家了,她妈则整天叼着烟卷搓麻将,对他们姐弟不管不问。也就是说她们家一直由作为老大的她支撑着。惺惺相惜让我俩很快坠入爱河也很快越过了雷池,一次在破旧的出租屋里做完爱后夏小云很严肃地说:不能这样下去了。
于是我俩决定辞职创业,开电脑店。东拼西凑了几个钱,在县城边上找了个门面房好歹把店开了起来。开业那天晚上我俩兴奋地拉上卷帘门边跳舞边做爱,折腾了大半个晚上。前两年电脑店的生意还是不错的,我边卖边修边学习,挣了几个钱,计算机水平也长进不少,但两年后就不行了——与整个行业的没落不无关系,只好关门歇菜。那时候快递业火爆起来,我别无选择地投身其中,夏小云则一直游走在县城的各家店铺里打零工。
好在送快递虽然辛苦,但收入还是不错的。干了快四年了(日子过得好快啊),我也攒了一部分钱,又加上家里拼凑了点儿,够付新房首付了。我的盘算是,新房一下来就向夏小云求婚,让她做个有房的“城市新贵”;然后再过几年攒了钱,盘下个快递点,收入就会翻好几番,让她由“新贵”升级为“贵妇”,整天啥也不干就在家里躺沙发上刷手机嗑瓜子。这不我盘算的第一步还没付诸实施呢,她就变心了,跟她打工的名酒店老板好上了,还把我们的积蓄都卷跑了,我再次变得一无所有了。
隐瞒下去不是办法,于是我回家之后干脆实话实说了。听完之后父亲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散了就散了吧,就是可惜了那些钱了。这是他遇事一贯的态度——颓然无力。母亲却把眼一瞪:你啥意思?钱不要了?父亲一梗眉头:你去要?母亲噌地一下站起身:我去就我去!我只好摆摆手说:我去!
5
我并不是真想去。一是因为我了解我母亲的脾气,她脾气急,甚至还有些不计后果,我不想把事情彻底搞砸。第二呢,说白了,我还对夏小云“心存幻想”,说到底就是对她还有感情,就像小美提醒的那样,我想跟她谈谈。
夏小云的手机已停机,唯一的办法就是去她家。当然说到底我的目的也不是真要钱,我甚至觉得毕竟感情一场,那些钱就当是给她的青春补偿费吧。我一路想着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心里疼一阵紧一阵的,不觉间到了夏小云家门口。站在门口,我先调整一下情绪——让自己尽量变得平和,毕竟我还不知道夏小云母亲的态度。推开门,一切还是老样子——破败的房屋凌乱的环境,这足以说明夏小云所打算的给两个弟弟翻盖新房娶媳妇的计划实施起来难度有多大。不过那是以前,现在她有了大老板,解决这些问题应该不是问题了吧?想到这些,我感觉夏小云的选择又增加了几分合理性,心里生出几分苦涩。
夏小云的母亲正坐在椅子上抽烟,烟雾笼罩下的她显得更加苍老了。她一眼认出了我,而且还拿出了比过去还要多几分的热情拉着我的手问这问那,甚至还问夏小云怎么没一起回来。
我把手里的礼品送给她,搪塞说我是办事路过,来看看她,然后问她夏小云最近可回来看她了吗。她看着一大堆的礼物激动不已,也没注意我话里的异常,告诉我说夏小云前天回来了,还给她留下了钱,她追问夏小云跟我订婚的事,她也没说清楚,不过她的情绪看起来不太好,嘱咐我回去好好关心关心她。
我从夏小云家出来直接返回了县城。我请的假今天到期,明天再不上班快递员的工作也保不住了。路上父母轮流打过几次电话,我都没接,考虑再三回复了一条短信“正在解决,少安毋躁”,然后就关掉了手机。
从汽车站出来,晃悠了半天,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无目按摩店”门前。暮色已经降临了,里面亮起了暖光灯,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这感觉对此刻的我很有吸引力,于是我推门走了进去。
跟上次一样,按摩师第一时间迎了上来,脸上洋溢着热情的气息。虽然这气息中刻意的味道依然很强烈,但我看了却感觉心里热乎乎的,就像他是我的某一个亲人。打完招呼,我特意朝那扇毛玻璃门看了看,里面黑乎乎的,没有人影,也没有声音。于是我试探着说:我想去里面……
按摩师愣了一下,旋即绽放开笑容,朝里屋喊了声:小美,客人要做药浴,做好准备。他话音一落,里屋的灯就亮了。
小美走出来,看到我愣了一下,旋即笑道:是你啊,里面请!
屋里热气腾腾,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中药味儿。不知道是因为空间狭小还是紧张的缘故,一开始我竟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感觉,直到小美把我按进漂着各色花瓣的药浴桶里才算好受了一些。
小美拿着一只木凳在我身后坐下来,双手开始做按摩。按摩仅限于头部、双肩和后背,她的双手油滑似两条鱼,时而浮出水面时而没入水中,但总是恰到好处地——背部靠下的位置——返回。

我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她的话题已经转移到夏小云身上,大概是在问我是否已经找她谈过了。
雾气蒸腾中,小美一脸怒气:你算啥男人?亏你还长着双好眼睛!
我“呼啦”一下站起身,大声说:我现在就去!
小美愣了一下,随之捂着嘴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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