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的梦
大寒已过多日,马上就是立春了。“立”是开始,“春”代表温暖,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立春,标示着北风呼啸、傲雪凌霜的冬季已经过去,风和日丽、万物生长的春天即将开始。因为祖祖辈辈出身农家,我自幼对春天的到来有着望眼欲穿的渴望。毕竟冬天太冷,挨冻的滋味很不好受。过春节可以吃好饭、放鞭炮、穿新衣裳。但最大的梦想还是春风春雨春耕可以换来风调雨顺、大地丰收、家家安康。
一年之计在于春,中国人对于立春是非常看重的。在我的老家山东寿光,民间就有“春打五九尾,家家撅着嘴;春打六九头,吃穿都不愁”的谚语。意思是说,如果立春这一天是“五九”的最后一天,这一年一般雨水较少,收成不好,农民自然不高兴;如果立春在“六九”的第一天,则当年风调雨顺,庄稼丰收,不论穷人还是富人吃喝都不用愁。这种说法,在完全靠天吃饭的过去,肯定是有道理的。我对这些民间流传的千年古训,一直深信不疑。
今年是2月3日立春,“五九”最后一天,按说是个歉年,但大家好像都不在乎了。许多老话已经明显过时了。
都说瑞雪兆丰年,应知春雪最美丽。在山东这个地方,虽然已经立春,但万物尚未复苏,乍暖还寒,春寒料峭,立春之后还要冷一个多月,突然飘来一场春雪,都是意料之中之事。春雪一边飘落一边融化,没有冬雪长久的生命力;春雪温文尔雅,没有冬雪的豪放气势;春雪柔美恬静,没有冬雪的冰冷刺骨。但它凭着自己极其短暂的生命,给山川大地换上华丽的新装,为大人和孩子带来无穷的欢乐。
春雪有春的妩媚、夏的绚烂、秋的清爽、冬的宁静。观赏春雪,是一件非常雅致的事情。唐代文学家韩愈有诗名《春雪》:“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日本著名作家三岛由纪夫也有长篇小说《春雪》,将它的浪漫、唯美与古典主义发挥到了极美之境。
从立春的当天起,春风就扑面而来了。春风是快乐的、美丽的,它不像夏风那么猛烈,不像秋风那么萧瑟,更没有冬天的寒风那么刺骨。尽管仍然带着丝丝凉意,但让人明显感到已经是绵绵的、柔柔的、软软的,轻轻拂过脸庞,吹过耳边,带着花儿的甜蜜和泥土的芳香,那么温柔,那么可爱,让人不自觉地解下围巾,脱了帽子,摘掉口罩,贪婪地呼吸春的气息。春风,将一切对冬日的眷恋吹散,将万物从睡梦中吹醒,让大千世界开始新的努力。
春风,装点了最美的春色,也代表着希望与憧憬。春风在古诗词中无处不在,像一个精灵,装点着诗中的世界,粉饰了诗人的情和梦。杜甫赞颂“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王之涣慨叹“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王安石写下了“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的佳句。至于崔护的“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孟郊的“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更是人尽皆知了。
伴随春风而来的自然是春雨。那淅淅沥沥的春雨,带着她独有的清凉与明丽,从容、舒缓于无垠的天空,纷纷扬扬,飘飘洒洒。柔软的雨丝舞动着优美的风姿,在天与地之间划着道道美丽的弧线,缓缓撒向大地,留下如烟、如雾、如纱的倩影,如丝如缕将天地织在一起。
我喜欢春雨,因为春雨是清爽的,是多情的,是洒脱的,是无私的。蒙蒙春雨,将整个世界洗刷一新,使天空更加明净,给树枝树叶挂满了晶莹剔透的水珠,让蜿蜒的小路也焕然一新,走在小路上,脚下便会溅起一朵朵美丽的水花!
我愿意静静地矗立在雨雾里,观赏这美妙的风景,感悟这洗尽人间铅华的春雨。自然就想到了韩愈的《初春小雨》:“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又想到了杜牧的《江南春》:“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还想到了杜甫的《春夜喜雨》:“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历代文人墨客对春雨的赞颂,真的是令人敬佩。
春雨携来的是“春风杨柳万千条”。当春天的脚步声声响起,春色已经在柳树的枝头充分显示。柳枝上早已寂然泄露出粒粒柳芽,并很快抽成万缕柳丝,进而由东风裁剪出翠绿欲滴的柳叶。那轻微婆娑的树姿,迎风摇荡的柔条,为初春的大自然平添无穷朝气,昭示着一个万紫千红的春天到来。贺知章的那首《咏柳》诗:“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赞美了春天,赞美了春风,更是赞美了春柳,写尽了柳之风韵,染绿了无数个春天,遂成千古绝唱。
我最早欣赏柳树是缘于柳笛。小时候村里的柳树尤其多,房前屋后,道路两旁,堤沿沟边,遍地都是。乡亲们喜欢柳树,主要是因为它生命力极强,不择贫瘠,插条便能成荫。它对大地没有任何挑剔,哪里需要哪里就能生根生长,长得越高,头垂得越低。爬上柳树,折下几根柳枝,轻轻一拧,把里面的木质部抽出,外壳做成一只绿色的柳笛,立刻,村子里的上空便响起嘹亮的笛声,似乎是欢呼春天的到来,让人们充分感觉那激情浪漫的春意。
过了惊蛰,春雷就响了。春雷总是在凌晨带着沉稳的节奏,从远处滚滚而来,声音低沉浑厚,有磁性有魅力,响彻天际而悠远低回。它像巨大的皮鼓发出的共鸣颤音,也像最浓重的超级男低音合唱,超越朗朗时空,穿透厚厚气层,声声震人心扉,阵阵撼天动地。
“惊蜇”一声雷,大地酒意去;春雨润万物,惊醒梦中人。大地在春雷的呼唤中复苏,万物在春雷的呐喊里抖擞。滚滚春雷响过,天地为之一新。苏轼的“游人脚底一声雷,满座顽云拨不开”,秦观的“一夕轻雷落万丝,霁光浮瓦碧参差。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李攀龙的“雷声千嶂落,雨色万峰来”,李商隐的“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欧阳修的“残雪压枝犹有桔,冻雷惊笋欲抽芽”,都是对春雷春风的经典描写,读来令人赏心悦目。
春回大地,最先感知的是春草。每当春天悄悄来临之际,它总是第一个破土、萌发、绽芽,微风拂过,便呈现出勃勃生机。青黛的山坡上,葱郁的坪地边,静静的小河旁,青石的缝隙里,只要有一点土壤,一滴雨露,一束阳光,它便挣脱黑暗的囚笼,迎着一缕春风,将一片新绿送与人间。它没有大树那般伟岸,仰头傲视远方;没有鲜花那般芳香,炫耀自己的艳丽。它不和树一争高低,也不和花去哗众取宠,只是俯身在地,默默奉献着属于自己给予人间的一片青绿。
古人赋予春草的诗句很多,白居易的“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将春草的品行刻画地入木三分。刘禹锡“陋室铭”里写到“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描写春草青葱的颜色映入人的眼帘。唐人孟浩然的“林花扫更落,径草踏还生”,宋人王安石的“春风又绿江南岸”,寥寥数字,勾画出了一幅意境悠远的春色。更令人叹为观止的是李后主的佳句“离恨恰似春草,更行更远还生”,表达了离恨像是处处可见的春草一样,无边无际,无休无止,离的越远,思念越长。
春草,一岁一枯荣,在宿命里永世轮回。岁岁萌发在早春,年年衰败于秋冬,将生命的色彩无声地渲染,见证了世间千万年的兴衰荣辱,旁观了人世古往今来的悲欢离合。它越过生死边际、山迢水远,成就了永不苍老的容颜。我曾多次想象,倘若这大地没有了春草铺就的植被,这春天该是什么样子?
春光明媚,迎来了春花烂漫。迎春花一马当先,悄然开放,第一个向人们报告春天的来临。迎春花的枝条从根到梢,有粗有细,像一条条潇洒的弧线,青枝黄蕾,搭配得简洁秀丽。迎春花是先开花后长叶,叶片明黄,每朵花有六片花瓣,花瓣中间,是深黄色的花蕊,花蕊像一根根细针。一阵微风吹来,摇摇晃晃,把淡淡的清香撒落四方。
接下来开放的,就是冰肌玉骨、清白脱俗的梅花,俏立枝头、典雅圣洁的玉兰,丰腴富态、风姿绰约的山茶,嫣姹紫红、艳丽多姿的月季,青纯悠远、如描似画的茉莉,雍容华贵、国色天香的牡丹,花团锦簇、灿若云霞的樱花。同时开放的还有桃花、杏花、梨花。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或仰或倾或倚或舞,或思或语或笑或泣。如一段旋律,像一首名曲,回荡在春光中,绽放在春天里。
置身于春的万花丛中,就像沉浮于斑斓的大海,被它裹挟,被它吞没,让你沉沦,让你窒息,甚至让你融化,让你像一个迷路的孩子,茫然不知所措,沉醉不知归路。
春的梦是绚丽多彩的。春燕衔泥、春苗拔节、春蚕破茧、春山如笑、春水潺潺、春色满园、春光明媚……真的是春满人间,春梦无痕。但是,真正让我热血沸腾的还是那一年一度的春耕春播。
人勤春来早,风正好扬帆。只有在春天播种下希望,才能在秋天收获丰硕的果实。没有春的万紫千红,哪来秋的硕果累累?在我的老家,人们熟知“过了惊蛰节,春耕不能歇”“九尽杨花开,农活一齐来”。实际上,整整一个冬天,他们并没有歇。他们忙碌在大棚里,奔波在市场上,为生命而拼搏。乡村男人是大自然之子,他们的生命年轮里,镌刻着雷声风声和雨声,镌刻着勤劳拼搏和奋斗,镌刻着时代的声音和影子,唯独没有停和歇。
在我和我的乡亲的眼中耳中,春雨绵绵,是天下最甜的甘泉雨露;春雷阵阵,是人生最美的乐曲旋律。春雷、春风、春雨,再加上春天的阳光,就像一首自然交响乐中最高的清亮音符,画龙点睛般地奏响了万紫千红的春天,给大千世界带来无限的活力和生机。我们用自己的双手播种坚定的信念和永远不变的希望,播种着永恒真挚的情和无怨无悔的爱。
我喜欢明代忠臣于谦的《立春日感怀》:“年去年来白发新,匆匆马上又逢春。关河底事空留客?岁月无情不待人。一寸丹心图报国,两行清泪为思亲。孤怀激烈难消遣,漫把金盘簇五辛。”春是活泼的,春是狂热的,春是恣意生长的,春是年青旺盛的,春终究是年轻人的。至于我,还有那些我们,青春已逝,额上的青丝已经成了白发。岁月无痕,不知不觉又一个春天来临。
粮的梦
前几天去一位朋友家做客,应邀参观他的收藏。本想开开眼界,看了却大跌眼镜。没有什么书画、古董,只堆了4吨面粉、两吨大米。他很自豪:“外面传着要闹粮荒,我得有所准备。”看到这一情景,真有点哭笑不得。可能出现粮荒的消息,我在网上也看到了,没有当回事。朋友的所为,却让我浮想联翩,夜不能寐。人老了,易动情,想着想着,眼里竟充满了泪水。
我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出生的人,对于挨饿的滋味,那真是刻骨铭心。六零年前后,由于三年自然灾害,家家粮食短缺,人人吃不饱饭。我清清楚楚记得,母亲把地瓜叶、榆树叶洗净,掺上地瓜面、高粱面,蒸成窝窝头,这就是最好的饭食了。可是就这也吃不饱,四五岁的孩子,饿得浑身没有力气,吃完饭只能坐在墙边晒太阳,一会儿肚子就咕咕地叫,只能喝水充饥。老人浑身浮肿,腿上的肌肉一按一个窝。
我也曾跟着姥姥去外村讨饭,姥姥说,只有敞着的大门才能进,如果大门关着,千万不能敲。对于这讨饭的规矩,我至今不忘。
记忆中,真的放开肚子吃饱饭,还是高中毕业、知青下乡以后。尽管辛苦,但干一年能分到一百斤小麦、六百斤玉米,每天能吃上窝头和咸菜,那是打心眼儿里觉得幸福。
人总是有梦的,梦是深藏在人们心中的一种美好的希望。多打粮,吃饱饭,就是几千年来中国人最大的梦。
山东自古以来人多地少,吃饱饭很难。一代又一代山东人闯关东,就是因为那里人少地多,加上天高地远,可以开荒种地,让人填饱肚子。
九十年代出差到吉林市,第一次知道市中心的昌邑区,就是山东省昌邑县饥民逃荒来此落户,从而形成屯落,按原籍取名昌邑屯,后来一步步发展成昌邑区。
从吉林向东走到安图县,想不到全县二十万人,竟然有十二万人祖籍是诸城,许多村镇与诸城的村镇重名,走到哪里都能听到熟悉的诸城方言,老百姓看电视都是看山东台。他们都是清末民初逃荒要饭走到这里住下,站稳脚跟,随后又有一批一批老家人投奔这里。我很感慨:为了实现吃饱饭的粮食梦,我们的先辈真是历尽千辛万苦、踏遍千山万水。
建国后,各级政府在经济工作中长期坚持“以粮为纲”,实施粮食生产“跨纲要”“过长江”等重大战略和“粮食统购统销”政策,但直到改革开放之前,山东粮食生产水平仍然不高,总量不能自给,供应保障困难,在农村,每年春天仍有不少人讨荒要饭。
在城市,粮食实行严格的定量供给制。成年人每人每月30斤,学生每人每月28斤。粮票发到每家每户,到饭店买个包子,到商场买斤点心,出差到外地住宿吃饭,都必须用粮票。没有粮票,寸步难行,钱再多也不管用。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在昌潍地委工作,年年参加工作队下乡驻村,一项重点工作就是逐户排查、摸底登记,发放救济粮、救济款,确保全年特别是春夏之交、青黄不接的时候不能饿死人。尽管是杯水车薪,但毕竟尽到了政府的一份责任。
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农村改革的春风吹遍山东大地。推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从包产到组、包产到户,再到大包干:“交足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全是自己的。”农村改革,就像杂技高手在舞台上变戏法,一眨眼的功夫,粮食产量打着滚儿往上翻,困扰中国人几千年的吃饭问题得到解决。城市再也不用粮票了,农村再也没有人逃荒要饭了,政府再也不用派工作组发救济粮了,中国人、山东人世世代代的粮食梦终于变成了现实。
作为农村改革的直接受益人,我和我的家人再也不为饿肚子担惊受怕。但可能是小时候饿肚子饿怕了的缘故,这些年心里一直战战兢兢,很不踏实。就怕刚吃了几年饱饭,再来一次粮食短缺。因此,这些年对粮食是从来不敢浪费的。这一顿吃剩的饭,下一顿热热再吃,不舍得扔掉。外出吃饭,剩下的打包,不觉得难为情。看到那些吃馒头还要剥皮的大学生,看到宾馆酒店里那满桌的剩饭被打扫,真是心疼。“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败由奢”,也许只有我辈才知道这些话的真实含义。
作为中国农村改革的见证人和直接参与者,亲眼目睹了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农村的变迁,我感到幸运和欣慰。我在市县工作了近二十年,认真履行粮食生产第一责任人的职责,对粮食生产一天也不敢放松。
农村改革和发展的实践,也促使我不停地思考:人还是那些人,地还是那些地,为什么换了一个经营办法,粮食产量就会成倍增长?这些年来人口越来越多,农用地逐年减少,为什么粮食总产仍然逐年增加,国家的粮食安全越来越有保障?
结论只有一个,是农村改革,解放了农村生产力,激发了亿万农民的生产积极性,调动了他们追求科技进步的主动性,释放了他们连续不竭永无止境的创造性。是改革,让中国人实现了自己的粮食梦。
梦是潜意识欲望的满足,梦是没有翻译的远古来信,梦是人生的另一部华彩乐章。
房的梦
2020年12月30日,山东电视台推出五集大型纪录片《大迁建》,向观众系统介绍了山东省实施黄河滩区群众住房迁建这一世纪工程。山东省在2017年提出,用3年时间,给60万黄河滩区群众一个安稳的家。这是一项浩大的工程,涉7市16县区。经过艰苦奋战,到2020年12月,累计完成投资350亿元,新建27个外迁社区、28个大型村台、近20万套新房,滩区群众实现了期盼百年的安居梦。
对于这则报道,很多人不以为然。但是我却看了一遍又一遍,激动地老泪纵横。作为一个在黄河滩区打拼了十多年的老同志,我熟悉滩区的一沟一河、一草一木、一镇一村,熟悉那里的干部和百姓。我深知山东省做出这个决策是多么大胆和英明,深知干成这件事是多么不容易,也深知它对世世代代生活在黄河滩区的人民,具有多么重要的意义。
自今上溯160年,黄河不是今天这个样子。它从举世闻名的“世界屋脊”发源,飞流直下,九曲十回,浩浩荡荡,一路奔来,到了河南省的兰考县,继续东流,经过曹县、单县、商丘、徐州、宿迁,从连云港进入大海。黄河以南的土地,就是河南省,以北即是山东。
公元1855年,黄河从河南省兰考县的铜瓦厢决口,转头向北,夺大清河进入山东的东明、菏泽、鄄城、郓城县,一路向东北,经过聊城、济南、滨州,从东营市的垦利县流入渤海,这就是今天的黄河。而原来兰考以东的老黄河,则成了今天的黄河故道。
进入山东的黄河,携来了黄土高坡的大量泥沙,已成地上悬河。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东明县的黄河河底,已经高出菏泽城区15米。河道很宽,两条大堤之间,最远的距离超过10公里。大堤之间是河滩,河道在河滩上蜿蜒前行。菏泽境内黄河大堤长155公里,而河道总长188公里。
大堤与河道之间的土地,就是我们所说的黄河滩区。仅菏泽市,滩区面积就有504平方公里,182个村庄、30多万农民祖祖辈辈居住在这里。他们的全部身家都在滩区,堤外没有一寸土地。就连乡镇政府机关、学校、医院、邮政局、电信公司,都在大堤里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每到汛期,河水经常“漫滩”,就是河水溢出河道,在整个滩区漫延。因为黄河下游某些地方河道狭窄,滩区的一项重要功能就是黄河防汛的洪水“滞洪区”。滩区,既是滩区群众生产生活的基本空间,也是黄河行洪、滞洪、沉沙的场所。这是国家的总体设计,维护大局,无可非议。
但是,河水漫滩给滩区老百姓带来的灾难,也是现实。夏季洪水一来,淹掉所有农田,造成秋季颗粒无收。如果河水退去时间太晚,当年种不上小麦,来年夏季仍然没有收成。在黄河滩区,一直有“三年只收两季”之说。因此,滩区农民一直处于贫困状态,跨地区逃荒要饭是常事。二十世纪初,菏泽滩区老百姓人均存款不足400元。
滩区最大的问题是住房安全。河水漫滩,水深少则一两米,深则三四米。为了房子不被水淹,只能家家户户用泥土筑台子,把房基抬高。河水一旦漫滩,家家成了孤岛。干部进村入户,都要乘船。村民互相交流,要乘木筏。房台被风浪冲击,房子就会倒塌。因此,除了吃饱饭,筑房台、盖房子,就成了滩区老百姓一生中最最重要的事情。
基本程序是这样:一对青年结了婚,生了孩子,就开始张罗给孩子盖房子。十年攒钱,五年筑台,三年建房,等到孩子20岁的时候,房子建好,重任完成。几年后,孩子结婚生子,又要给他们的孩子攒钱、筑台、盖房。
即便如此,一场大水过后,辛苦操持建起来的住房,也可能瞬间毁于一旦。多年来,滩区群众一直在“抗洪—重建—再抗洪—再重建”的怪圈里循环,祖祖辈辈,周而复始,似乎天经地义。
一百多年来,黄河屡屡漫滩,百姓频频受难。水患之苦、民生之艰给千里滩区涂上了悲壮的底色。吃饭难、住房难、娶亲难、出行难、上学难、致富难,滩区百姓祖祖辈辈逃不出水患的阴霾。苦难的滩区人,祈祷黄河安澜,期盼安居乐业。
新中国成立以来,国家在黄河滩区陆续实施了一系列居民外迁安置、修筑避水台、建设撤离道路等工程,但是,由于资金投入不足、建设标准较低、土地调整困难等诸多原因错综交织,效果一直不甚理想,滩区百姓的水患之苦、民生之艰始终未能得到根本解决。
1996年8月,黄河发生特大洪水。灾情过后,山东省开始筹划重灾区村民向堤外搬迁工作,政府出资修建了部分搬迁新村。但是,由于每户只有三间小房,且没有院墙,搬迁村民仍要回到滩内种地,为了耕作方便,不少已迁出的滩区居民,又重新回到滩区生活。
2003年9月,黄河又一次泛滥。由于上游接连大雨,河南省兰考县黄河生产堤决口,短短三天时间,几千万方洪水灌入菏泽市东明县黄河滩区,平地水深超过6米,120个村庄、10多万村民被泡在水中。
关键时刻,全省总动员支援菏泽抗洪救灾。一个多月苦战,决口堵住,洪水分流,抢险成功,灾区没死一个人,但不少房屋被毁,灾民过冬困难。
2004年,经国家发改委和省政府批准,中央和省市两级财政拨款,菏泽市在东明县黄河大堤以外突击建设6个新村,将靠近大堤的19个村庄、近两万人整体迁出,原址拆除复耕。由于新房建设标准较高,农民回到滩内种地距离很近,群众非常欢迎。
在此同时,利用世行贷款和“吹沙造地”技术,在滩内靠近河道处,规划建设了两个大型村台,每个村台就近安置6个村800户村民,将住房安全和就近耕种两个问题同时解决,也为后来的大规模迁建探索了路子。
历史进入新时代,小康路上一个都不能掉队。打破百年宿命,造福滩区人民,此其时也!山东省牢记总书记嘱托,做出黄河滩区居民全部迁建重大决策部署。
刹那间,千里滩区,塔吊林立,机器轰鸣,人来人往,一场深沉激昂的新时代“黄河大合唱”在齐鲁大地奏响,黄河滩区人民的百年安居梦终于变为现实,开启了美好幸福生活新篇章。历史将铭记这一时刻。
其实,自古以来,每一个中国人,心中都有一个安居梦。一千多年前,诗人杜甫就曾呼吁:“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一百多年前,孙中山先生提出了“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的民生思想。可见,安居,对于每一个家庭来说,都是头等大事。
只有安居,才能乐业,才能创业,才能发展,才能稳定。不仅让黄河滩区百姓,而且让每一个农民、每一个城市居民,特别是低收入群体都住上满意的房子,是政府的职责,也是构建和谐社会的必然要求。
房地产已经市场化,但是政府在保障居民住房方面的职责,永远不可或缺。新加坡从1960年起,由政府主导,通过建设低价的“组屋”,改善百姓居住条件,实现居者有其屋。经过40多年的努力,组屋覆盖人群由1959年的8.8%提高到2010年的80%,远远领先发达国家,让新加坡在解决住房问题上成为全球典范,组屋是新加坡人最骄傲的瑰宝。这些都值得我们学习借鉴。
无论如何,房子是用来住的。
安居梦,也是中国梦。
书的梦
有朋友问:“除了工作,今生你最钟情的是什么?”细细想来,应该是读书。从小喜欢看书。那时候家里没有收音机,更没有电视机,也没有报纸,唯一能让人长见识增加乐趣的就只有看书了。
从识字开始,不管什么书,拿到手就如获至宝,不认识的字就查字典,不一气儿看完不放下。经常是父母那边早上都起床了,自己小屋里的煤油灯还亮着。那时候能看的书极少,可以说是饥不择食,不管是不是开卷有益。
小时候读的书,绝大部分是借别人的。那时候家里穷,自己买不起书,听说谁有一本好书,不亚于如今的彩民中了头彩,甚或爱车族弄到部好车,总要千方百计搞到手。
有时为借一本书,要跑十里八里,还得低三下四看人脸色。借到手后就要分秒必争,不按时归还会被人数落。还要注意爱护,不能弄脏,不能撕破,更不能丢失,不然没法交待。人说“好借好还,再借不难”,这话我是深有体会。
进了大学门,报到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办借书证,看到学校图书馆那么多书,兴奋的一连几天都觉得太阳比过去亮,天空比往常蓝。
我还“偷”过书。我10岁,上小学4年级时,母亲在小学里当教师,家就住在公社的中心小学里。有一天我无意间发现,在一间上了锁的偏僻小房子里面,乱七八糟堆满了书,好像是被人翻腾过。这一发现,对于我绝对是“老鼠见了大米”,不觉两眼放光,口水直流。赶快找来竹竿和铁钩,用麻绳儿绑好,瞧瞧四下无人,便把竹竿伸进窗户……
那窗是旧式木结构,窗户柃子很密,隔窗弄出一本书来很不容易,往往累得两臂发麻才勾住一本。令人丧气的是,眼看到手,又中途滑落。谢天谢地,终于拖出一本!揣到怀里,迫不及待跑回家去读。
就这样,几天读一本,读完了赶紧扔回去,再勾出一本来读。我发誓,我只是“偷”出来读读而已,一本也没有据为己有。
我清楚地记得,《水浒传》《三国演义》《封神演义》等几本经典著作,都是那段时间偷出来,半生不熟、囫囵吞枣读完的。
50多年过去,这个秘密我从没对人说过,现在想起来仍觉得好笑,但一点也不后悔。孔乙己说:窃书不能算偷,何况我不过是拿来读读而已。
我听过说书人说书。那时候的农村,生活单调乏味,唯一的文化传播就是听人说书。冬天的夜晚,和大人们一起跑到生产队的牛棚里,小板凳一坐,听瞎子说书,那真是神魂颠倒,如醉如痴。夏天当然是在村中的场院里了。
说书的瞎子也很会来事儿,说到最紧要处立马打住,让你满脑子想着,一颗心吊着,第二天晚上还得早早来此等着。
前几年看电视连续剧《大染房》,剧中有个人物叫陈六子,大字不识一筐,却世事洞明,天文地理无所不知,三教九流无所不晓。他自己说,所有的本事都源于小时候听人说书,对他的说法我是很认同的。
我自己也说过书。从小记性比较好,虽然算不上过目不忘,但凡读过的书,听人家说过的书,情节总能记个八八九九,有时不免想卖弄卖弄,为此曾付出过惨痛的代价。
那是读高中的时候,在校寄宿,全班男同学40多人一个大宿舍。晚上自习后学校吹哨熄灯,年轻人睡意不浓,我便摸黑给大家说一段,或《封神演义》,或《水浒传》,也是“话分两头,各表一枝”,也是“要知如何,下回分解”,赢得不少同学喝彩。
后来不知什么人告了状,校领导亲自到窗外偷听。那天正讲到《封神演义》第十二回“陈塘关哪咤出世”,一下被逮个正着。
这下子坏了,不光挨批评、写检查,还要全班大会作检讨。好在就是普通学生一个,又无其他“劣迹”,也没受什么处分。
50多年过去,同学们都已年过花甲。偶尔见面说起此事,大家还说我读书多,记性好,有口才,我是哭笑不得!
往事并不如烟,说起来似在眼前。后来生活环境变了,现代传媒多了,自己也年过不惑,但对书的感情依然不减。政治的、经济的、哲学的、文化的、科技的、娱乐的,依然是见缝插针,有空就读。有时听人说起某部作品好,便匆匆上网去查,然后赶快去买。
1998年央视一套热播电视连续剧《雍正王朝》,看了前三集就摘不下眼镜,急不可耐买来了二月河的原著,一套三本,坐下就读,恰逢周末,竟然36个小时除了吃喝没合眼没挪窝,一气读完,直看得两眼昏花。那感觉,用句时髦的话:真爽!现在想起这事来,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读书需要毅力,也需要思考。《德川家康》中文简体字版2007年12月出版,至2008年底在中国大陆销售突破200万册,被评为“史书、权书、谋书、商书、兵书五书合一”的杰作。我是2008年5月在济南的南郊宾馆小书店买到了前8部,半年后又买到后5部。
读第一遍用了一年多,一则太长,洋洋550万言。二则人物太多,牵扯各种人物1000多个,而且名字特别难记,很多时候要翻到前面查找。三则故事情节曲折复杂,特别是一场接一场的战事,需要对照地图去看,否则看不明白。
这本书我先后读了三遍。就是因为这个民族曾经在中华大地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滔天罪行,但拒不道歉。两国交流合作已经深入到各个方面,但是我们对于这个曾经给自己带来深重灾难的邻国,了解仍然肤浅。三读此书的目的,就在于深入了解日本历史,探寻日本国民精神的渊源。
读书的过程,也是自我反思的过程,每每思索,叹为观止。后来,我写了近一万字的读书笔记《再读德川家康》,发表后受到许多人的关注。
我喜欢买书藏书。上世纪70年代参加工作后,自己有了收入,能挺直腰杆进书店了,不用再理会书店服务员的白眼,最大的喜好便是逛书店。
那时的工资收入,除了吃饭穿衣,不吸烟不喝酒,剩余的钱,几乎都买了书。到结婚时已经装满了几个纸箱子。父母问希望要什么家具,我说其它可有可无,但一定要帮我做个书橱。
一直到现在,无论在机关上班,还是到外地出差,稍有闲暇,便去书店走走。但凡碰上好书,不管贵贱一定是要买的。
2004年4月,在某家商场,见到了山东作家张炜的新作《你在高原·西部》,立即掏钱买了一本。回来后打电话告诉作家本人,他也特高兴,又亲笔签名送了我一本。
有时候喜欢送书给别人,当然是那些爱读书的要好的朋友,不爱读书的人是绝不送的。我参加工作早,有固定收入时,很多高中同学还在贫困中挣扎,我就买书资助他们,以书为桥与许多同学结下了手足之情,至今念念不忘,联系不断。
2007年元旦前夕,一位在南方工作的同学来访,畅叙昔日情谊,还拿出1979年他读大学时我寄给他的英汉小词典,说一直在身边珍藏着,我听了自己都觉得感动。
前几年在新华书店买到一本美国人写的书,读来觉得很不错,便一次买了20本送给同事。好的精神食粮与大家共享,确是一件乐事。
不得不说,这些年条件好了,收入高了,反而接受别人送的书多了,自己送给别人少了。事务繁忙,岁月倥偬,有时本来想好给哪位朋友送几本书的,却一拖几个月也没有送出,每每念及此事,深有愧疚之感。
我也写过书。长期从事调查研究和文字工作,对当代的改革和发展有一些粗浅的认识,也积累了一些资料。经朋友怂恿,前些年试着写了两本小书。我不知道书的价值到底有多大,只知道许多人给的好评,也许有很大成分是出于面子的恭维。但细细想来,却也有愧,你说就自己这点墨水,写的个什么书呢?
我也编过书。开放的年代,人人都敢编书,就连我这个哪个学科都不精的人,前些年赶时髦居然也与朋友一起编过几本书。凭心而论,不是胡编乱造,不是人云亦云,不会误人子弟,也绝对没有赚人家的钱,但书的水平绝对不高。
鲁迅说:浪费别人的时间,无异于图财害命。我时有疑惑:编那些用处不甚大的书,算不算浪费别人的时间呢?自己今后再也不干这样的傻事了。
我还评过书。绝大部分是为别人的书写的评论文章,或写的序言,而且绝大部分是受朋友或同事的邀约,不写推脱不过。文章谈不上深刻,更说不上华美,可朋友总说,你的文章为拙作增光,添彩不少。我笑笑,心里说,自己扒几碗干饭自己知道,我自己都不满意,何况到处是高人呢!
这几年,随着年龄增长,长时间看书,眼睛逐渐觉得有些吃力。我很幸运,赶上了数字化时代。花二百块钱,买一个“喜马拉雅”会员,几千部书,随便听。听不明白的,倒回去再听一遍。几年下来,竟听了六千多小时,真的是太方便了。
古人“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的话是俗了,但“开卷有益”这句话,我觉得是对的。
马克思说: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哲学家培根说:读史使人明智,读诗使人巧慧,读伦理之学使人庄重,读哲学使人思索。精神上的缺陷,没有哪一种是不能由读书来补救的。书不仅可以给你知识和力量,还能给你品格和人生的方向。
我爱书,真爱!如有来生,我愿做一个图书管理员,像一只鸟,在书的天空里翱翔;像一条鱼,在书的大海中畅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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