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雪松

雪

雪花留不住

　　但其志向已化为大地上的文字

　　窗前植梅，心中种松

　　行辽远之事

　　足迹留下，又融化不见

　　酒杯里却活着旷野上千万年的人来人往

　　下雪是天地在默念啊

　　守护虚无——我们的性命，并聆听

　　雪花留不住

　　人就是一片雪花，洁白、短暂、永远

黄 河

落日下

　　黄河更加开阔

　　像我在世间的痛苦

　　一样迂回、缓慢

　　我没有语言

　　甚至想不起痛苦的根源

　　一棵芦苇，一粒沙的根源

　　一个波浪，一座跪俑的根源

荒 林

我爱这片荒林，荒草

　　它无为而安静

　　我死后就埋在这里

　　我回家的路在树的年轮里

　　在无名鸟的叫声里

　　像一片落叶回到泥土中

　　树梢上的蓝天里也有一条路

　　它在星星之间蜿蜒

　　我必须穿过尘世

　　甚至要穿过我的母亲

　　成为回到这里的消逝之物

吹笛子的人

使夜晚如此动人的

　　断音，残句

　　隐身黑暗星空

　　我披衣出来听

　　逐渐听出一个人的努力、挣扎

　　音符破碎，就要通过一个音时

　　又破碎

　　一个人寻找自己音调的疼痛

　　但我看见吹笛人是完整的

　　他已经是一支曲子

心 跳

深夜沉寂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

　　一头遗世独立的小兽

　　在树林间隐逸

　　有着夜空微微的蓝

　　仿佛来自遥远的星

　　当白天我融入万物

　　则它进入树木，街道，人群

　　在其他生命里发出回响

　　但它知道自己

　　发源于某个深夜

父 亲

父亲处在弥留之际

　　一本书快要合上

　　有的我已经懂了

　　有的我至今不懂

　　还在等他用双脚走给我看

　　天地合拢，永生永世

　　这些懂了的和不懂的

　　都会像魂灵一样飘扬起来

　　并发生偏移

　　懂了的，留不住

　　而那些不懂的移出了这本书

　　移到了落日的天空

　　答案一般

　　父亲从那儿走下去

　　从此，我所看到的一切

　　都染上了降落的气息

草 木

草木曾是我们最好的导师

　　现在仍然是

　　在变幻无常的世界

　　它告诉我们被遗忘的根本

　　它以枯萎告诉

　　生命的短暂

　　生命是一个过程

　　却依然对我们说：必须顽强生长

大 海

第一次带小孙子看大海

　　沙滩上印满他花瓣般的小脚丫

　　仿佛会咬人——海浪的牙齿

　　使他不敢往水里走

　　(而其他孩子则尽情戏水)

　　一刹那，我为孩子的胆小忧虑

　　我希望海浪小些，再小些

　　我担忧，他就此失去与大海的缘分

　　一生不再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