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华

　　1

　　山上的梅花开到了第几朵

　　新发的嫩叶

　　是不是比花朵更有生命力

　　皎洁是月光的权力？流淌

　　是河水的本能

　　它们撞在了礁石上，是为了向青山

　　道一句珍重，不轻不重

　　绿苔新泥，陌上清风

　　那些冬眠的昆虫，是不是

　　也听到了雨落松针的声音

　　总有些叶子，选择在春天落下

　　在新叶子来时，悄悄让位

　　是不是有风，把这些落下的叶子

　　又翻了一遍

　　你在山间行走，是不是和我

　　一样，看到了明亮

　　——青松之下，蕨类茂盛

　　它们的每一次伸展，都百转千回

　　2

　　凉风拂衣，我在山中行走

　　看山楂花和槐树花，有着

　　月光一样的白

　　知道朝阳，晚霞，和落雨

　　哪一样，都有它的好

　　“凡有发生，皆有美意”

　　在魏峰山，每一只蝴蝶都是

　　散落人间的花瓣

　　每一片细密的叶子，都在为我

　　熬制治愈伤口的良药

　　3

　　……途经几朵睡莲，一片侧柏

　　睡莲未醒，梦中有欢喜和落寞

　　也有虚妄和遗忘

　　柏子尚青，可以剖两粒放在手里

　　它们的香气，轻且清

　　人间沉浮的五月，林花疏凉

　　树影沉碧

　　抚琴的人，寻找高山流水的故人

　　我的身体里，有激情撞击胸腔

　　“在更高的天空，和流淌的

　　雨水之间

　　我愿意为一个人摘星成灯”

　　——如果你不介意，我也愿意

　　为这人间，泪流满面

　　4

　　山中潜心修行的事物有很多

　　柏树中薪的形体，坡地上

　　纵横的荆棘

　　新绿的法桐，在风里

　　摇来晃去

　　小小的松塔，锁着星群的寂静

　　偶有雨滴，落在树叶上

　　清脆，响亮

　　仿佛自身带着留声机

　　在山中，清风流水，与世无争

　　每一片云都有最初的白

　　每一片被阳光催老的树叶

　　都会从月光下，找回失落的童年

　　我怀抱琴弦：看蔓草丛生

　　树木枯荣，日沉星落

　　——圆润的内心，波浪般起伏

　　5

　　借居光线暗淡的山中小屋，我在

　　读一本书

　　和死去的作者，谈救赎与独处

　　也谈一个人内心的荆棘，如何

　　变成了露水与柳枝

　　杯盏晃动，我啜饮着窗外

　　虚幻的风声和雨声

　　想想浮生半日，世事也不过是

　　一杯，一盏

　　是端起，也是放下

　　“……每个瞬间，都是永恒”

　　我心如倦鸟，但已有了归巢

　　泉水流淌的声音

　　叮叮咚咚，响在远处

　　6

　　你是否有过炽热的过去

　　或者，也曾沉睡于绵软的海底

　　你有多深？还在加深吗

　　你有多高？还会长高吗

　　你有爱人吗？是山顶上的

　　那棵杜鹃吗

　　你有兄弟吗？是半山腰的那些杉树吗

　　松在远处，天要黑了

　　你也和它们一样

　　向往远处的人间烟火

　　春天万物天真，各得其所

　　开花的树又将开出

　　满树的花，种子要发芽

　　你是否也一样，在风声

　　和日色里

　　获得了永怛的安宁与幸福

　　7

　　护林人的菜畦，新翻出的泥土

　　有好闻的春天味

　　油菜花，槐树花，女贞花

　　总有一些花朵

　　会引来蜜蜂吸食花蜜

　　“……它们怎么知道，花蜜

　　就在花管里”

　　五月的魏峰山，植物们

　　都是温良的孩子

　　它们以各自的叙事方式

　　坚定着植物的美学或底线

　　一年又一年啊，它们总是这样

　　——开灿烂的花，长翠绿的叶

　　结饱满的籽

　　8

　　W，前路漫漫，山高水远

　　你眼里只有槐花和蜜

　　没有我，也没有蒲公英

　　我靠近一棵树，坐在山岗上

　　看月亮

　　我的心很轻，是你身旁的一阵风

　　F，高山有崖，树木有枝

　　前方孤沉的海只有一面帆

　　我在雨中站立，看云雀

　　掠过松针

　　风弯折在草木的香气里

　　我叫你W，有时是F

　　我只想告诉你

　　贴近甜蜜的，不是遍地的苔藓

　　如果你抬头，你会发现

　　天空不是空的

　　——微凉的火焰升起，已做了

　　满天星辰

　　9

　　来自于泥土的，要回归泥土

　　来自于天空的，要回归天空

　　“逃离世俗的方法，是深入到

　　更世俗的生活中去”

　　有些事情就是命运的暗示

　　像神迹，它们总是不期而遇

　　而保持沉默，是我对这世间

　　残存的最大善意

　　时光轮替，人间纪年

　　我和那些风一样

　　偏爱这浓醉之后的山野

　　一茬花开，又一茬花落

　　落红之上，总有新绿替代桃红

　　10

　　我们在交谈中静默，思考

　　偶尔也会调皮地

　　掠夺彼此杯子里的甜蜜

　　我说：“爱没用，相爱才有用”

　　你说：“春风有信，不负东君”

　　这些话滚烫灼热，就像

　　一颗陨石

　　落在枝叶茂密的松林

　　W，最好的关系永远都是这样

　　每一次给予都有回应

　　“我给了你一朵浪花，你为我

　　捧回的，是一片大海”

　　每一个露寒霜冷的早晨，都是

　　一场蓄谋已久的别离

　　可我还是相信：在我与你

　　山与海，开始与结束之间

　　——写满了未完待续

　　11

　　年复一年，它们静坐聆听

　　在江湖深处度心

　　年复一年，它们开花结果

　　赓续的生命

　　繁衍在大地的褶皱

　　它们的眼里，有岩石

　　篝火和苍尘

　　有爱人，落日，和晚霞

　　它们，有的被人抱着哭过

　　有的被雷电击过

　　西风渐起，南风相送

　　它们还想在光秃秃的枝头上

　　为人间亮起一盏灯

　　——我说的，是山中那些乌桕树

　　12

　　我的身体里，也会有暮色升起

　　有时候，它是一粒被伤心

　　蛀空的果子

　　里面住着寒冷，抑郁和酒

　　有时候，它也是背着露珠

　　急行的瓢虫

　　想做流星，离开这滚烫的人间

　　“……陆地是抬高的岛屿

　　一切仍归于汪洋”

　　不要试图与我谈论哲学

　　也不要与我谈所谓的人生

　　每一片嫩绿的新叶，都在阳光

　　和风里闪闪发亮

　　我从它们身边走过，活得

　　就像一枚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