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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的生活里

时间:2023/11/9 作者: 山东文学 热度: 11557
高维生

蘸酱菜的灵魂

二〇一五年十二月二十七日,父母从济南来到北碚,我和高淳海策划一场接风宴。想在老火锅店接待老人,让北碚火辣的美食代表我们的心意。可是节外生枝,老人提出吃东北菜,出乎想象和准备。

  缙云步行街的右侧,有一家东北人开的饺子馆。店里的员工都是东北人。走进餐馆,听到家乡话,如同喝一杯高粱酒。父亲要了“干豆腐卷大葱”,一听菜名,宛如盘腿坐在炕头,吃着可口的蘸酱菜。东北菜里有“小葱拌豆腐”“干豆腐卷大葱”。酱起到穿针引线的作用,如果缺少它,换作别的作料,蘸酱菜就失去灵魂。

  满族人离不开蘸的习惯,每顿饭桌上,有咸菜和大酱。自然造就饮食的风俗。春天大地复苏,万物从地上拱出。园子的小白菜、小葱、生菜、菠菜,野地的荠菜、蕨菜、苣荬菜、水芹菜、刺老芽、婆婆丁、小根菜、猫爪子长出。夏天是丰富的时节,水萝卜、生菜、香菜、青蒜、小葱、黄瓜、辣椒上桌。冬天大雪纷飞,吃酸菜火锅,桌上要放酱油、韭菜花、蒜酱、腐乳配制的作料。

  荠菜的名气大,古代诗文中经常写荠菜,《诗经》中写道:“谁谓荼苦,其甘如荠。”宋代文豪苏东坡的《春菜》一诗说:“烂蒸香荠白鱼肥,碎点青蒿凉饼滑。”这时的荠菜,不是一般的野菜,它成为主要角色。在乌拉街一带,流传一首关于婆婆丁的儿歌:

  婆婆丁,水凌凌。

  骑红马,戴红缨。

  红缨帽,穿白孝。

  白孝衫,水连天。

  连天雷,打王魁。

  婆婆丁,中文植物名叫蒲公英,又叫地丁,苦碟子,属菊科多年生草本植物。头状花序,种子上有白色的茸球,开花以后随风飘播,孕育一个新的生命。婆婆丁可生吃、炒食、做汤、炝拌。茎叶洗净蘸酱,略有苦味,鲜美清香爽口。

  柳蒿芽,择洗干净焯水,过凉后攥净水分。嫩江流域的达斡尔族人,经受危难的时候,发现柳蒿芽可以食用,依靠它度过的难关。柳蒿芽达斡尔语称为“库木勒”,至今仍然有吃“库木勒”的习惯。

  吃什么蘸酱菜离不开酱,“小葱蘸大酱”成为一句名言。抓一棵小葱,蘸上大酱,酱香伴着小葱的清新,冲出一股辛辣,从口腔发散身体中。

  蘸酱分生和熟两种,有的从超市中买,有百姓自家下的黄豆酱。熟酱烹炸的各种口味酱,有鸡蛋酱、辣椒酱、茄子酱、土豆酱、豆腐酱,生活水平富裕的人家,炸肉酱、鱼子酱。生酱就是原汁原味,不经过油炸,买回来装碟,可以上桌。蘸食的作料,食材的清淡爽口,生津润喉的功能,便于下饭,深受满族人的喜爱。

  夏天山里的黄昏别有风味,日头落在山冈的后面尽情渲染。归林鸟在天空疾飞,呼唤伴侣归家。河沿的流水声欢畅,看着天际的色彩兴奋,蚊子活跃起来,死皮赖脸纠缠,叮人裸露的皮肤。老人摇着芭蕉扇,驱逐暑热,轰赶扑来的蚊子和小咬。

  晚饭在院子里吃,摆上方桌,端上野菜和摘的鲜菜,和必不可少的笼一堆蚊烟。我和舅舅们在河沿玩够了,回家时弄一捆艾草笼蚊烟。等柈子烧旺,湿艾草散在火堆上,压住火焰。热和冷纠缠一起,憋闷半天,青烟雾一般地生起。空气中的烟味浓,蚊子惧怕清香的蚊烟,远远地逃离开,我们在这样的环境中,轻松地吃饭。

  晚饭清淡,苞米馇子大豆粥,要不就是二米子粥。苞米馇子不容易烂,费很多的时间。煮时多放水,放一点碱面,粥喝起来黏糊的口感好。一碟炸的鸡蛋酱,一碗辣椒油,一笸箩青菜,是饭桌上的家常菜。笸箩里的青菜,来源于河边和山坡生长的野菜,什么柳蒿芽、水芹菜、小根蒜。从野地采来的菜,在流动的河水中洗净。野菜不用热水焯,清香爽口,拿回家直接上桌。另一些从园子里摘的小葱、黄瓜、生菜、香菜、水萝卜、小白菜。菜叶洗得水灵灵的,展开的生菜叶,放一点香菜,用小葱蘸酱卷在一起。咬一口,喝口馇子粥,吃得汗流浃背。姥爷照例喝一壶酒,倒在酒盅里,一口酒,一口黄瓜蘸酱,自斟自饮,其乐无穷。蚊烟悬浮半空,久久不散。天边犹如演出结束的大舞台,剧终人散,大幕缓缓地收拢。

  每次回老家,每顿饭都上蘸酱菜,拿起新鲜的野菜,蘸一下大酱,在远方思乡的情绪,消失得不见踪影。

  操着一口东北话的男服务生,端着父亲点的“干豆腐卷大葱”。盘中切细的大葱、红萝卜、黄瓜丝,一摞干豆腐,配一小碟炸好的鸡蛋酱。我从父亲的神色看出,他对家乡蘸酱菜的偏爱。他出生在松花江东岸的乌拉街,这是一座历史名城,海西女真扈伦四部首领纳齐布录曾,在这里建立乌拉国。他的外祖父家住在原乌拉国内卫城外,从院子里看到城墙上的树林,听到暮鼓晨钟的响声。父亲的老家住在新城东三条街,松花江从城西向北流去,往西不足六里路,有一处西江沿渡口。

  父亲回忆说,春天的时节,那里的沟沟汊汊,长满各种山菜,苣荬菜、小根蒜、灰菜、苋菜、青箱子、落新妇、山莴苣、和尚头、四叶菜、迷果芹、小萱草、鸡腿儿、薇菜、蕨菜、猫爪子、猴腿儿、黄瓜香、山芹菜、刺老芽、山生菜,只要往山上走一步,就会采一桦皮背篓。在江边洗净,回家做蘸酱菜。我从父亲的眼中读出,他被蘸酱菜,引回到过去的日子,这盘普通的菜,很快被吃光。

  我想了一些词,不能表达蘸酱菜对东北人的重要性。

打乌米的眼睛

偶然读到一篇《东北方言与熟语》,作者文中指出:“熟语是人们常用的定型化了的固定短语,是一种特殊的词汇单位。不同方言中,往往都有一些独具特色的方言熟语,极富表现力。通过这些熟语,我们往往可以了解到不同地域的方言与文化。”

  东北人说话幽默,不时蹦出一两句歇后语。《辞海》中指出:“歇后语是熟语的一种。多为群众熟识的诙谐而形象的语句,运用时可以隐去后文,以前文示意。”东北人常说:“打乌米的眼睛——尽往上看”,比喻眼睛向上看,交些有用的人。乌米的学名称不育株,它是黑穗病学名丝黑穗,可以食用。近年高粱、玉米种子培育的技术提高,大多是高抗黑穗病,乌米很少见了。高粱以东北各地为最多,一年生草本植物,秆较粗壮,叶舌硬膜质,边缘有纤毛。高粱可食用,穗能制笤帚。叶嫩阴干贮存,晒干后作喂牲口的饲料,它的颖果是中药,燥湿祛痰,宁心安神。

  东北的大地上,高粱随处可见,人们用这种粮食作物,总结出势利小人的形象。打乌米的眼睛往上看,这是有生活道理的。打乌米不是好活,一个苦差事儿,高粱疯狂生长,猛劲向上蹿。它到了打苞秀穗,一般在两米多高,小孩钻进高粱地,一下子淹没。四面高粱叶子,密不透风,叶子如刀片一样,刮到汗湿的皮肤上,拉出一条血道子,汗水一蜇,痛痒难耐。

  有一个东北作家,他从小生活在农村,在一篇文章中写道,至今记得打乌米的顺口溜:“顺沟走,抬头瞅,见到大肚就下手。”歌谣朴白,将打乌米的过程记录。正如那句歇后语所说,沿着垄沟找乌米,必须抬起脑袋向上看,左观右瞧,盯着一株株高粱穗,看哪个秀苞紧没有抽穗,那肯定是乌米。

  少年时代,我暑假来符岩山区,对于山里的一切都感觉新鲜。第二天,姥爷介绍几个同龄的朋友,他们带我打乌米。八月的乡村,高粱地长得一人多高,望不到边际。小伙伴们钻进高粱地,弄得叶子哗哗作响。一个叫柱子的年龄稍大,他耐心地教我如何打乌米。打乌米要看准,不能扒高粱包,扒一个,就等于瞎一穗高粱。打回来的乌米呈灰白,它能生吃,带叶子烧熟,可以放在锅里蒸,拌上黄豆酱,味道独特。乌米成熟不能吃,它变成黑色的微粒,一敲打放出黑烟。

  “打乌米的眼睛——尽往上看”,充满生活的道理,俏皮中讽刺势利小人。地理位置决定饮食和语言方式,形成东北独特的历史文化。

蘑菇把嘴拱咧歪

猪嘴蘑、猪拱嘴是当地人的俗呼,它的学名是胶陀螺,也叫胶鼓菌。猪嘴蘑长似黑木耳,又不是黑木耳。厚厚的肉质,咬起来如同皮冻的感觉。“蘑菇把嘴拱咧歪”,猪嘴蘑有致人中毒的特性,列入长白山的五十怪之中。

  夏季是长白山的好季节,空气湿润,森林长出众多的蘑菇。山上有美人松、白桦树、岳桦林,各种野花野草,有名字可笑的猪嘴蘑。它是两面性的菌种,戴上神奇的帽子,如果吃多了,皮肤疼痒有灼热感,并且黏膜肿胀,嘴唇翻肿,引起恶心、呕吐、腹痛、腹泻,中毒的症状。它又是食用的真菌,碱水漂洗处理,就能安全食用。

  二〇一三年六月二十二日,“首届汉语非虚构高峰论坛”在长白山结束,从二道白河出发返长春。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行程,九点三十分,大巴途经敦化停在翰章广场,我和当地的文友下车,在这里和参会的作家们告别。

  我带着旅行箱,留在敦化进行田野调查,被文友安排“金茂酒店”。连续几天辛苦的会议,大家商量下午各回各家休息。我趁这个时间,清洗随身换下的衣服,研究行动路线,合理安排此行。

  吃中午饭时,小夭热情相邀明天上雁鸣湖,那是她单位的所在地,对当地熟悉,我们是老朋友,去年来敦化认识的小夭。送走文友回房间,找出所要洗的衣服。一阵忙碌之后,洗干净的衣服挂在衣架上,吊在洗手间的横架上。躺到床上,翻开《大德敦化》,读当地的文史。其中有一篇写古驿路,随着时间的变化,早已破坏掉,路上发生过的人与事,鲜活地存在历史中。

  明永乐五年(1407年),吉林到额穆、宁古塔大道确定为驿路,沿途设多处驿站。清代对驿站的管理更加规范,后来修通额穆赫罗站经敦化通往珲春的驿路。当时的驿路十分繁华,驮马车队,商旅云集,店铺齐备。流放边远的犯人,跋涉这条路上,前往宁古塔,途中夜宿额穆。江南才子吴兆骞,一六三一年(明崇祯四年),生于江苏省吴江县松陵镇一个官宦之家,少时聪颖不凡,九岁即能作《胆赋》,十岁写《京都赋》。清顺治年间,吴兆骞因科举案发配宁古塔,路经额穆宿驿站,苦寒的边陲之地,粗犷的自然风光,不同于江南的阴柔美,曾留下诗作:

  树梢月犹见,城头角已残。

  荒途归五国,归骑发三韩。

  吴兆骞的诗句,写出额穆的真实景象,地处水陆交通要冲发达的盛况。额穆是满语古地名的汉译,意思是枣形的湖,或水边之意,两种说法没有离开水。这条水是珠尔多河,它是牡丹江的支流,珠尔多满语中是渡口。河水发源于张广才岭山脉的老爷岭西南,流淌经过额穆镇,在敦化市黑石乡丹南村西北入牡丹江。根据《清室》记载,额穆为清室发祥地。乾隆三年(1738年),此地设额穆赫索罗佐领衙门,负责管理张广才岭地区的军队、地方事务。下设意气松、额穆赫索罗两个驿站,它是吉林通往宁古塔、珲春的必经之路。

  对于镶嵌在每一块砖里,每一条石中的历史,血脉的气息不会蒸发掉。它们不是简单的符号,每一个物体贮藏过去的记忆。这不是竹纸竖笺的线装书,每个脱落的细节,犹如掉下的书页,需要我们一一辨认、分析、考据、调查、整理,恢复一本完整的史记。我不是清洁工,擦拭干净染上的时间锈痕,而是保存它的真实面貌。

  我决定抽时间,一定上古驿路,走吴兆骞的流放路,寻找驿马留下的蹄印。那天几位文友陪同,来到额穆已经中午。当地的一位友人接待,他告诉我们前方修路,要等到几个月后通车,此行只能到这里为止。

  午饭在一家小餐馆,友人的热情,让我们感受温暖。服务员端上一盘菜,我以为凉拌木耳,下酒的好菜,友人笑呵呵地说:“这可是长白山的宝贝,当年是贡品。它是猪嘴蘑。”我夹一个送进口中,感觉和木耳的味道不同。友人说柞树的生长速度慢,每根柞木上,只生长一次猪嘴蘑。它和蘑菇不一样,晒干不能保存,只能在生长的季节鲜食。猪嘴蘑喜潮湿的环境,每年夏天雨季,林间雨水丰沛,在新采伐的柞木树皮缝隙中,成簇或一丛生长。雨下越大,它长势越快,人们须及时抢摘,太阳一出来,猪嘴蘑变得蔫巴不能食用。这种蘑菇每根柞木只长一次,以后不再生长,这一特性极其罕见。当地人对它又爱又怕,它的口感好,有咬头,比木耳好吃,还是占上风。

  小灰是草木灰,含有碱的成分,在它的作用下,猪嘴蘑洗得光滑。清水冲洗猪嘴蘑,直到不见小灰的踪迹。最后还要用碱,或小苏达,把猪嘴蘑浸泡一会儿,一遍遍清洗,食盐反复揉搓。

  我出生在天宝山的榛柴沟,来到这个世界上,睁开眼睛看到父母以外,就是绵延起伏的大山。从小吃山上长的野菜,吃过多种蘑菇,榛蘑、松蘑、元蘑、冬蘑、平菇、黄蘑,猪嘴蘑第一次听说,也是头一回吃。未能上古驿站探寻,认识新的菌类,不虚此行。

  米·普里什文在森林中遇到守林员的小女儿,她对这位大作家说:“蘑菇夜里才会走路,半夜里我怎么看得见?这呀谁都看不见。”在夜色中,大森林静下来,童话般的蘑菇在无边的草木间游荡,吸足天地的精气。多年前,读完这段话不理解,人过五十再读,终于明白深藏的道理。我离开额穆,回到山东的家中,搜集猪嘴蘑的资料,弄明白它生长的情况,对它有深入的了解。

极端之美

厨房的桌子上,摆着一大玻璃瓶酒,十公斤的容量。泡有人参、五味子、鹿茸、刺五加、金佛手,一共有十几种药材,几年下来,酒变成药汤色。每次开盖,酒香羼杂药味扑鼻。

  几年前,由于神经衰弱,噩梦不断,睡眠的关系,造成精神萎靡不振,白天无心做事。老家的亲戚建议,用刺五加泡药酒,每天喝一点,改善睡眠质量。从老家邮来北五味子、刺五加,我上一家酒行,买了这个大玻璃瓶子。

  刺五加是常用的中药,俗称豺节五加、老虎镣子、刺拐棒、文章草。日本人叫虾夷五加,俄罗斯又称为西伯利亚人参。中医认为有益气健脾,补肾安神,强筋健骨,活血祛淤多种疗效。明朝李时珍《本草纲目》中称刺五加:“以五叶交加者良,故名五加,又名五花。五加治风湿,壮筋骨,其功良深,宁得一把五加,不用金玉满车。”刺五加嫩芽炒成茶,芽叶较绿茶饱满,炒出的香味,逼出板栗味。成都人唐慎微,北宋著名药学家,发展药物学和收集民间单验方,在《桂香室杂记》中诗曰:

  白发童颜叟,山前逐骝骅,

  问翁何所得?常服五加茶。

  吃了刺五加,可以返老还童,延年益寿。古人将它列为神仙药,传说是五车星之精。

  盖碗中放入刺五加,浇上沸水,叶片受水激活,一瓣瓣的隐浮水中。喝刺五加参茶,茶汤入口,舌下生津。一瓣刺五加,飞来一片山野的清香,缭绕唇齿之间。即使坐在嘈杂的都市中,能享受草木的清香,听溪水和林木的低语声。野生刺五加茶,含多种元素,能抵抗疲劳,养气安神,温肾健脾。

  EGF可刺激多种细胞的增殖,主要是表皮细胞、内皮细胞,用于角膜损伤、烧烫伤及手术等创面的修复和愈合,疗效很好。EGF能促进正常表皮细胞的新陈代谢,添加到美容护肤品中可以达到美白、抗皱、延缓衰老的作用[24]。

  嫩芽刺五加是上品的蘸酱菜,不仅味道好,每一次吃有不同的回味。有一年,我回到老家,朋友开车去山里,在一个农家乐小院吃山野菜。

  一铺大炕,摆上方桌,鸟叫声从敞开的窗子跑进来,一缕阳光投在炕上。上了刺五加炒鸡蛋,刺五加炒肉丝。菜做法简单,把鲜刺五加水焯过,凉水透过,用盐腌起来。吃时清水浸泡,洗净盐即可。腌过的刺五加,厚重的清香隐藏深处,遇到清水激醒,仍然保持野性,入口的味道浓郁。

  王朝阳老先生顶着三十七度的高温,送来一摞资料。其中有一本,大兴安岭北坡额木尔河上游北岸,图强林业局主办的内部文学刊物《图强文艺》,二〇〇七年二期,刊登当地作家写的散文,写了童年时,每年的五六月份,刺嫩芽生长出来时,姥姥给她做“刺五加肉饼”。

  每天散步经过一家卖酒行,专卖孤岛高粱酒。上世纪五十年代,孤岛还是一片荒无人烟的地方,淤积黄河带来的大量的泥沙。一九五九年,济南军区在这里建立军区孤岛农牧场,战士们开荒种地,开辟牧场和植树造林。这里生产的一种酒,人们习惯叫军马场酒,马场酒。酒固态发酿,纯粮食酿造,喝了不上头,泡药的酒都是从这家酒行买的。

  瓶中泡的药酒很少喝,大多做菜用。偶尔舀出一杯小酌,解除写作中的疲劳。藏酒中的刺五加,舒展叶子,回味舌尖上酒的滋味,有刺五加的味道。

一口苣荬菜味儿

朋友之间开玩笑经常说,你说话张嘴,一口苣荬菜味儿。听起来风趣,又幽默,外地人听不明白。这话是骂人,还是夸人,这句话深入人心,大人小孩都知道。可能地域关系,东北人喜欢做事干脆,不拐弯抹角。冬天漫长,大雪封冻一个季节,到了苦春头。存放的萝卜、白菜和土豆,吃得差不多了,民间有一句谚语:“三月三,苣荬菜钻天。”在这个节骨眼上,苣荬菜、婆婆丁、小根蒜等野菜,争先恐后地拱出,解了燃眉之急。小孩子们下午不上课,挎着小筐,约好小伙伴,上野地挖苣荬菜。

  我和同学穿过学校的榆树林,跨过图长铁路,越过龙池朝鲜族屯子,这条路离海兰江近,不用绕一段路。

  一九六一年,民间文学工作者吉云,在龙井搜集整理出朝文的《海兰江》传说。由何鸣雁翻译成汉文。她毕业于北京大学东语系,学习朝鲜语。在中国作家协会延边分会任翻译,五十年代,我父亲就和她相识,称她为何大姐。何鸣雁写过小说《长长的古洞河》《洁白的山茶花》一些作品。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参与多部朝鲜电影的译制工作,一九七二翻译的《卖花姑娘》影响最大。我是在《朝鲜族民间故事选》读到何鸣雁译的传说。

  我来到山东后,每天春天,妻子都要和邻居们去大地挖野菜。

  采的苣荬菜,回家蘸大酱吃,人们不论打饱嗝儿,还是说话,一张嘴有苣荬菜味。歇后语中有关于苣荬菜的词条,“苣荬菜熬鲇鱼——苦了大嘴了”“吃苣荬菜拿接碟——摆谱”。从每一个字中品味,这种大地野草,在日常生活中和人的联系,表现人的生存状态,性格的因素,地域的文化背景。

  苣荬菜多年生草本,又名败酱草、野苦荬、苦葛麻。山东管它叫苦苣菜、取麻菜、曲曲芽。不同的地区吃法不一,东北食用多为蘸酱菜,西北好做包子、饺子馅和拌面,加工酸菜。华北有的地方,多为凉拌和面蒸食。

  春季开花前采挖,苣荬菜味苦,属于性寒。《中药志》中记载:“清热解毒,凉血利湿、消肿排脓、祛瘀止痛、补虚止咳。”苣荬菜味苦,许多地方有苦菜之称。《诗经》:“采苦采苦,首阳之下。”诗中的苦,即大地上的野苦菜。北宋著名文学家、书法家黄庭坚,写了一首《次韵子瞻春菜》:

  北方春蔬嚼冰雪,妍暖思采南山蕨。

  韭苗水饼姑置之,苦菜黄鸡羹糁滑。

  莼丝色紫菰首白,蒌蒿芽甜蔊头辣。

  生葅入汤翻手成,芼以姜橙夸缕抹。

  惊雷菌子出万钉,白鹅截掌鳖解甲。

  琅玕森深未飘箨,软炊香秔煨短茁。

  万钱自是宰相事,一饭且从吾党说。

  公如端为苦笋归,明日青衫诚可脱。

  从黄庭坚的诗句,读出当时的生活情景,苦菜和韭苗是春天的菜肴。普通的菜不只百姓吃,苏东坡、黄庭坚这样的大文人都好此菜,而且与黄鸡、粉羹平等上桌。

  我剜的苣荬菜,大多是餐桌上的蘸酱菜。炸一碗鸡蛋酱,洗得水嫩的苣荬菜,蘸一下酱,吃一口二米子饭,是难得的一顿美餐。苣荬菜切碎,掺苞米面做成菜团子。苣荬菜长老了,切碎拌上糠,用来喂猪、鸡和鸭。苣荬菜不起眼,在普通的家中,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近日读一篇文章,谈了东北民俗二十怪。“说话满嘴苣荬菜”排在第十怪。东北人性格豪爽,既风趣,又幽默,人们将这一独特的文化,戏称为“说话满嘴苣荬菜”,带有一点贬低的意思。时间久了,成为一句经典,代表一方水土的文化。

  每次回东北老家,饭桌上来一筐蘸酱菜,就有苣荬菜,令我感到惊讶,它们不是大地生长的野菜,是大棚人工养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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