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的风特别多。春天的风首先吹绿了村头的垂柳,把垂柳吹得披头散发。接着,春天的风把我哥头上的一绺长发旋得横七竖八,袒露出了灰白色原始的头皮。这就扫了我哥的兴。我哥忙举起双手安抚那绺秀发。我哥的头皮显出了疲惫乏力,仅残留着这一绺灰白相间的出奇茂盛的头发,好像头皮上的养分都优先供给这绺头发了。这绺头发是我哥的体面,像帽檐一样精心地给帽子撑着门面。
看到那绺头发不断地散乱,有时像马尾巴一样垂落,我就建议我哥干脆把那绺头发抹去算了。谁知我哥俩大眼一瞪,竟熊我胡言乱语,又嗔怪我真不懂人体完美的道理。
我恍然明白了我哥宁肯要这绺头发带给他的实实在在的体面,而不去要那虚无的聪明绝顶。
我哥知道他不能光在春风里安抚他的宝贝头发。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在读大三一个在读研,还不能自食其力。其实我哥的身体还是很有耐力的。突然的一天,他骑着电动车跑到城里找我。他开门见山:“大处长。”我盯着他那绺帽檐一样的头发,笑着说:“哥,你从乡下赶来,就为了叫我一声大处长?”我哥说:“村里的蔬菜大棚基地,我想去打个杂,也弄俩烟钱。总不能光吸你的大中华吧。咱吸不起不是?”我哥说着将右手举到头顶,小心安抚一下那绺头发。我哥知道我跟蔬菜基地的杨总熟识。我说:“打个电话的事,还值得你跑一趟。”我哥没接我的话,起身打开了我的书柜,说:“中午我不在城里吃饭了,给我一条孬烟吧。”说着,我哥嘿嘿一笑,他知道我这儿没有十块八块的孬烟。我又说:“村里正搞扶贫,趁着也扶贫你一下吧?”“嘿嘿,我有胳膊有腿,吃扶贫多丢人。”他不屑地摇摇头。我不由看了我哥一眼。
隔两天,村里蔬菜基地的杨总给我打来了电话。杨总说:“大处长。”我说:“啥处长不处长的,客气啥。”杨总说:“咱大哥够威风的。”我一愣,是我哥在杨总面前摆谱了?杨总说:“不是威风,是体面。呵呵,是体面呀。”我说:“杨总别卖关子了,我哥不是你哥吗?”杨总忙止了笑,说:“是我哥,肯定是我哥啦。”接着,杨总就说了我哥穿着西装革履打着领带拿着大中华烟来找他的情形。杨总还夸我哥的那绺头发打了摩丝,明晃晃的,恐怕蚂蚁拄着拐棍也爬不上去。杨总的意思是我哥不是来打工的,倒像是一本正经去人民大会堂开会。
我哥去年春节前喝了二两小酒骑摩托摔了头颅住进医院一月多,杨总还前往医院探视了呢。我哥那次不轻不重的车祸让我顿悟了大脑才是人体的总司令。我哥没有摔伤腿,摔伤了右边头颅,他的左腿走路竟一颠一颠的。
我给我哥打去了电话。我说:“哥,那蔬菜基地咋样呀?”“规模不小。他们让我等通知。”我哥说。我又问道:“你去时带盒烟没有?”其实我是故意启发一下,看看杨总说的真假。“烟肯定带了,大中华的。”我哥底气很足地说。我不由笑一声。看来西装革履打着领带也是真的了。
刚挂了电话,手机又响了,是哥的电话。“咦,你咋挂了电话,我还没有说完呢。”我哥的语气有点着急。我只好解释说信号不好。话筒里我哥兴奋地说:“我去时还穿了你‘下放’给我的那身西装呢!”
“大处长,我可都是为了你的体面呀!”我哥又补充说。
一次饭局上,杨总瞅机会跟我说:“咱大哥的事,就是我的事。”说着弹出了又粗又短的大拇指。杨总意犹未尽,又起身趴到我耳旁,说:“我想了,要是让大哥来蔬菜基地,那是大材小用。还是让大哥照顾家吧,工资嘛,我照发。”
我笑一笑,未置可否。我心里明白杨总怕我哥给他们添乱子,但我不知道我哥会不会接受杨总的“好意”。其实我哥在没出车祸前,脑袋瓜还是挺活泛的,我那两个优秀的侄子就是例证。这时,我的脑神经猛然闪出一个意念——我得抓紧把我“下放”给我哥的那套西装要回来,免得再惹出可笑的事端。
果然,杨总派人给我哥送去了两个月的工资。杨总做事一向义气还讲体面。我哥掏出信封里的那沓钱,望一眼,又装进去,笑着说:“这不是我的钱,我不能要的。”
我哥原来一直在外打工,每到年底都能拿回来四五万块钱。出车祸后,他脑子落下了后遗症,偶尔癫痫病一样嘴角嘟噜沫子,我嫂子就没再让他外出。
不觉春天又来了。春天里的风特别多。春天的风把我办公室窗前的一棵垂柳吹绿了。站在窗前,突然想起了我哥。我哥在家里呆不住,就到村头闲溜。那不安分的春风肯定又吹乱了我哥那绺体面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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