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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楼拜与乔治·桑

时间:2023/11/9 作者: 书城 热度: 11540
杨靖

  福楼拜(1821-1880)

  乔治·桑(1804-1876)

  一八六三年一月三十一日,福楼拜(1821-1880)给乔治·桑(1804-1876)写信:“也许这个夏季的某一天,我会给您个惊喜。因为我想见您、想与您对话的愿望非常强烈。”在这封信的结尾,福楼拜提出了一个不情之请:“我经常独自一人在乡下的书房待上好几个月,如果那里能有一张您的画像挂在墙上,必然是件令人愉悦的事情。这一请求是否轻率?”后者的回复同样温馨而热忱,由此开启了两位作家长达十数年的书信往来。二人之间的关系迅速升温且始终不渝—照法国著名文学评论家法盖(?mile Faguet)的看法:这两位截然不同的作家居然能够如此相亲相爱,“简直令人惊奇”。

  一

  对于今日读者而言,除了专业人士,恐怕很少有人会捧读乔治·桑,然而在一个半世纪前,乔治·桑的文学声望却如日中天:文友巴尔扎克对她推崇备至,曾敦请她为《人间喜剧》撰写序言;小仲马评价她的文字奇妙无比—它们“是达·芬奇画出来的,是莫扎特唱出来的”;雨果热爱她的田园小说,称之为堪与古罗马诗人媲美的“法国农事诗”。不仅于此,根据评论家们的看法,乔治·桑的文學影响力甚至远及英格兰:同时代的小说家夏洛蒂·勃朗特、盖斯凯尔夫人和诗人马修·阿诺德都深受她的启发—乔治·桑宣扬女性解放的小说(如《康素爱萝》《莱莉亚》《玛丽安娜》等)帮助英国人挣脱了清教文化的束缚,使得“女性情欲的表达合法化”,很大程度上也改变了维多利亚时代英国文学的面貌。

  与乔治·桑相比,福楼拜虽然以《包法利夫人》(1857)一炮走红,但此后数年间并无杰作迅速跟进—他每部小说平均创作时间在五年以上—由此导致他在文坛“令名不彰”。而当时文坛流行的风尚恰好是“以量取胜”。勃兰兑斯在《十九世纪文学主流》中曾列举巴尔扎克、大仲马等人“手不停挥地写作,作品堆积如山……大仲马定期地制造着作品,他同时发表四五部小说,而且有很多人来同他合作,一年之间就可以创作出一大架子书”。欧仁·苏《巴黎的秘密》(1842)的篇幅是《包法利夫人》若干倍,是名副其实的大部头,但终不害其为长期霸榜的“头号畅销书”。在这一点上,乔治·桑与福楼拜似乎是天然的“两极”:与巴尔扎克等人相比,无论是作品数量还是质量,她皆不遑多让—这也是福楼拜对她心悦诚服的一个主要原因。

  福楼拜苦心孤诣埋首创作,但对于自己的成果一向缺乏自信。《圣安东的诱惑》初稿完成后,他向好友布耶(Louis Bouilhet,1822-1869)等人当面诵读,结果遭到严厉批评,差点将手稿全部扔进壁炉。他新近完成历史小说《萨朗波》(1862),内心“颇不自安”—本次致信乔治·桑主要目的之一便是想听取这位文学大师的意见。结果令他喜出望外:乔治·桑对这本书甚为推许,尤其是书中所展示的“文体的力量”—她同意她的好友、批评家圣伯夫的论断:作为名医子弟,“福楼拜先生捉笔就和别人操刀一样”。

  一八六六年八月末,乔治·桑应邀造访福楼拜“隐居”的克鲁瓦塞别墅,后来她在日记中写道:“我在一点钟到达鲁昂。我看见福楼拜和一辆车在车站等我。他带我观光市容,参观美丽的古建筑物,真是美不胜收……晚上,福楼拜给我念一本极好的书—《圣安东的诱惑》。我们在他的书房里,一直谈到两点钟。”返回诺昂城堡的家中后,乔治·桑向福楼拜写信道谢:“我受到您(和家人)热情款待,十分感动。”信末致意“我全心全意地爱你”。不久,她又应福楼拜母亲之邀,与福楼拜一同“回家”。

  在同年十一月的日记中,乔治·桑详细记述了这次旅行:“下午和福楼拜一起从巴黎出发,车开得很快,气候适宜,景色迷人,谈话投机。在鲁昂车站,我们见到福楼拜的母亲和她另一个当医生的儿子(按:福楼拜的长兄)。在克鲁瓦塞,我们先在花园散步,然后聊天,吃晚饭,接着又读书聊天,直到一点半。床铺舒适,睡得很熟。”第二天,“天气好极了,从花园一直散步到果园。工作。我在我的小房间里觉得很舒服,很暖和。一起吃晚饭的人有福楼拜的外甥女及其丈夫……我们又谈到两点半,一起抽烟、聊天。凌晨四点,我们才道别”。

  根据传记作家爱德华兹(Samuel Edwards)在《乔治·桑:现代第一位开放的女性》(George Sand:A Biography of the First Modern, Liberated Woman,1972)中的研究,考虑到两位作家之间的年龄差距(相差17岁)以及个性方面的巨大差异(乔治·桑是社交明星,喜爱抛头露面和四处旅行;福楼拜是隐士作家,生活离不开他的别墅和手稿),二人之间突如其来的亲密之情的确让人颇感意外。麦肯齐(A. L. McKenzie)编译的《乔治·桑-居斯塔夫·福楼拜书信集》(2009)收录了双方十余年时间里的四百八十余封书信。乔治·桑当面一般称呼福楼拜为“我的行吟诗人”,书信中有时候则直接称他为“可爱的小傻瓜”;福楼拜则几乎每封信开头都尊称她为“亲爱的大师”。放眼文坛,确实“很难见到两个性格迥异之人如此亲近”(《乔治·桑》)。

  事实上,这一段忘年交自有其特定的历史渊源和生活背景。当时乔治·桑年近六旬,在文艺界属于“祖母级的”人物,在现实中也多以慈祥的老奶奶形象示人:日常活动除少量写作外,常以园艺、烹饪、裁剪以及和孙辈一同玩耍为赏心乐事,年轻时代与缪塞、肖邦、梅里美等人的风流韵事早已化为过眼云烟。而福楼拜本人尽管处于中年,但他长期患有精神类疾病(癫痫时有发作),感情之旅亦屡遭挫折,加上文学作品饱受争议(《包法利夫人》尚未出版即以“有伤风化”罪被告上法庭,其他几部作品也横遭指摘),这种种经历令他垂头丧气,因此亟须一双善良温柔之手抚慰他的心灵,并帮助他重塑自信—以上种种因素综合考量,乔治·桑无疑是最佳人选。

  作为无话不谈的知心朋友,福楼拜与乔治·桑在缺少即时通信工具的年代,居然敢隔空约饭(二人居处相隔300公里),其中需要克服的种种困难可以想见。根据贾米森(Anne Jamison)在《福楼拜与桑的情书》(Love Letters:Flaubert and Sand)一文中的描述,二人约会场景如下—“我会尽最大努力,在周日八点钟离家,以便和你一起吃午饭。”乔治·桑写道。“你到达巴黎时,告诉我会面地点。到那时,我们将另外来一次非正式晚餐,边吃边谈。”福楼拜回复。而他之所以愿意长途跋涉前往赴约,是因为:“我不喜欢自己一个人吃饭。我必须把某个人的想法和让我高兴的事联系起来,但这种人很少见……可以肯定的是,因为有你,我体验到一种特殊的情感。”

  二

  今日的研究者(如《福楼拜的鹦鹉》作者朱利安·巴恩斯)倾向于运用弗洛伊德学说,将这种感情上的依恋解读为“恋母情结”—福楼拜此前交往的女友(从埃莉萨·施莱辛格到露易丝·科莱)无不属于这一类型。然而,通过研读双方存世的往来书信(有部分被双方亲属销毁),不难发现,他们最为关切、着墨最多的并非情感问题,而是对文艺理论和创作实践的探讨。大多数情况下,乔治·桑扮演诲人不倦的导师形象,福楼拜则是洗耳恭听的小学生。但在某些原则性(如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之高下,以及文艺要为什么人服务)问题上,他也会秉持立场,固执己见。结果自然是谁也不能说服谁—双方的思想交锋不仅留下了法国文学史上最为优美的一批文学书简,更深刻影响到世界范围内二十世纪至今的小说创作与文学思潮。这也是我们当下回顾这一场文学师徒之争的意义所在。

  就对待文学创作的态度而言,乔治·桑认为写作只是生活的一部分,“神圣的文学,它在我的生活中,只是第二位的”。排在第一位的是家庭、亲情和友情。在她看来,写作固然要传达思想,但许多时候也有现实的压力和经济的考量(她是法国文学史上首位凭借写作自立的女作家)。正因为如此,她可以在众人言笑晏晏的场合抽身而退,返回书房奋笔疾书。这一高度自律的习惯她保持终身。据传记作家记载,晚年的乔治·桑通常白天忙于家务及酬酢,但当客人沉睡以后,她却要坚持写完额定的二十页小说。她的写作特点是一挥而就:从不誊抄,也很少修改,而且常常是一本书刚结束,她就开始着手写另外一本。用她自己的话说,“我从事写作就像从事园艺一样”—一切都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福楼拜对此叹服不已。他自承患有“写作困难症”:任何一个词,必须经过反复推敲,才能安置到最合适的位置—而且别无替代;否则他便要将这一句(乃至一整页)抹掉重来,如此反复,往往奋笔一天,纸上留存不过寥寥几行。友人曾开玩笑,他辛苦大半个月,有时尚不及乔治·桑一晚所得。这一精益求精的创作态度几乎体现在他每一部作品当中:《包法利夫人》中的“农展会”一章改写至少七次,《萨朗波》若干章节重写达十次之多,《情感教育》在另起炉灶后也是数易其稿。但他本人貌似甘心忍受这种“酷刑”—一八五二年六月二十六日,他在致友人马克西姆·迪康(Maxime DuCamp)的信中曾宣称:“我宁肯像狗一样死去,也不肯提前一秒钟写完不成熟的句子。”对福楼拜而言,“艺术高于一切”(这也成为日后唯美主义的宣言),因此,“一部诗集要比一条铁路更重要”。

  此外,福楼拜倡导小说的“科学化”(左拉据此尊称他为“自然主义之父”,尽管他本人对此敬谢不敏)。在《情感教育》中,为描写女主人公阿尔努夫人之子喉炎的症状,他不仅仔细研读相关医学著述,而且亲自“住院”两周,近距离观察患病的儿童。为精准描绘小说中阿尔努一家所处的经济困境,他不厌其烦向理财顾问及代理诉讼人咨询详情。为描写一八四八年某日,男主人公弗雷德里克乘坐马车从枫丹白露返回巴黎的场景,他央求亲友前往搜集具体信息:当日马车班次、经停何处以及沿途情形。在福楼拜眼中,尽管本书并非历史小说,但他却立志要将此书写进历史,因此它必须经得起历史的检验。为弄清革命爆发时,男主人公身处的确切位置,他致信好友朱尔·迪普朗(Jules Duplan):“你是否记得巡回医院的情况?如果你还记得起那个星期巴黎夜晚的一些情景,请写信告诉我。我的主人公在二十五、二十六日晚(最后一个夜晚,因为到26日一切就都结束了)游荡在巴黎街头。”

  从这个意义上说,福楼拜堪称法国文学史上第一位“材料派”大师。为撰写最后一部小说《布瓦尔和佩居谢》(未完成),他仔细阅读了至少一千五百部作品,笔记卷宗厚达八寸—他身后整理出的各类笔记更多达三万页。不难想象,假如上述材料能够顺利转化为文字,福楼拜怕不也要成为“巴尔扎克式的”大作家?当然这绝无可能发生—福楼拜私下曾横议巴尔扎克“不会写作”。

  或许出于不同的文学理念,对于福楼拜的下笔谨慎,乔治·桑曾坦言:“您艰难地进行写作,使我颇感惊讶。”因为,“每当看到老朋友很费力地写小说时,我对自己轻而易举地写完一部小说便感到怀疑和泄气,并认为我写出的一定是相当拙劣的文学”。(1866年11月29日)受到此等“谬奖”,在某个周六的早晨,福楼拜谦虚地写信回复:“您的思路宽阔流畅,奔流不息如一条大江。而我的思路,则是一条细细的水流。要形成一个瀑布,我需要在艺术上做出很大的努力。”但这的确是文学导师乔治·桑对他的寄望—希望他不要过度纠结于创作的知识背景,而应该像司汤达、雨果(以及她本人)那样肆意挥洒生花妙笔:“那么,就让你的心思随风飘动吧,让你的创意自由驰骋吧。”(同上)然而也正是在这一点上,作为浪漫主义作家的乔治·桑和现实主义作家福楼拜产生了较大分歧。前者从理想出发,认为“艺术家的使命就是去歌颂甜蜜、自信和友谊,从而提醒那些或麻木不仁或心灰意冷的人,让他们相信纯粹的道德、温情和基本的正义仍然存在于这个世界”(《小法黛特·序言》)。因此她的作品无论情节多么曲折,环境如何险恶,最终的目的都是讴歌正义、公理—让世界充满爱。

  与之相反,福楼拜不仅是文学的“苦行僧”,更是地道的恨世者。像同時代的尼采和王尔德一样,他认为人生虚妄,充满喧哗与骚动,但毫无意义—这也为他的所有作品定下了基调。一八七五年十二月十八日,乔治·桑在给福楼拜的信中写道:“我们下一部作品要写什么呢?当然,你会勾勒凄凉(desolation),而我会给予慰藉(consolation)……你只会一边煞费苦心地隐藏起个人情感,一边将它们描述出来。然而,人们很容易透过字里行间体会你的情感,这会让你的读者愈发悲伤。”

  三

  在這一阶段的往来书信中,乔治·桑一方面肯定福楼拜的艺术追求和成就—“福楼拜是一位伟大的探索者”,但同时也毫不留情地批评他只关注生活的阴暗面,“把丑恶指给人看”,但“对人生缺乏一种明确的和广大的视野”,失之于狭隘偏颇。作为理想主义的浪漫作家,乔治·桑本人尽管也在作品中批判社会现实,然而她的目的从来不是发泄仇恨,而是弘扬仁爱。照后世批评家的观点,在她的文学词典中,似乎从来没有恨,只有爱。

  这里就牵涉到文艺作品要为谁服务的问题。乔治·桑秉持文以载道的文学观—评论家往往称她的小说为“教育小说”。尽管身为贵族,但她的视角始终力求平民化,对民生疾苦饱含同情—她在《木工小史》中曾宣称:“人民从整体来说是伟大的、完美的,从个体来说却是脆弱的、可怜的。”因此,在她看来,文学就是美化,通过美化缓解人生的痛苦悲伤,这也是文学艺术家首要的职责。她一直坚信,文艺作品的功能不仅仅是批评和讽刺—这只是现实丑恶的一面,但除此之外,现实从来不乏美好的一面。

  与悲天悯人的乔治·桑不同,福楼拜不仅憎恨平庸的资产阶级,也瞧不起劳苦大众。像与他同名的社会学家勒庞(巴黎大学校友,比福楼拜晚20年入学,《乌合之众》的作者)一样,福楼拜断言“大众通常都是愚蠢的”。一方面,福楼拜能够欣赏乔治·桑的“大众小说”,也高度认同她“爱的艺术”;但另一方面仍坚守自己的创作道路,“你的出发点是先见,是原则,是理想……而我呢,可怜的东西,我胶在地上,活像穿了一双铅铸的胶鞋”。很显然,福楼拜憎恨这庸常的世界,一如乔治·桑对它的热爱。他在与友人翟乃蒂夫人谈论雨果诗作《凶年集》(LAnnee Terrible)时断言:“憎恨是一种道德,我的朋友乔治·桑恰好缺乏恨意。”

  一八七一年九月,福楼拜收到乔治·桑赠书后写信道谢,同时再次发表感言:“啊!亲爱的,我亲爱的好老师,如果你能恨就好了。仇恨正是你所欠缺的。你拥有斯芬克斯一般伟大而神秘莫测的眼睛,但你眼中的世界蒙上了一层金色光辉。那是来自你心中的太阳;深重的暗影遮住了你的双眼,因此你再也无法认清事物。”很显然,这是对之前女作家批评他视角“狭隘”的回应。他形容乔治·桑是“用心灵的眼睛注视未来”,因此她“看到的是光明的理想”。而他本人善于观察现实,因此所见皆是丑陋阴暗。但他不无骄傲地宣称,“我不能换掉我的眼睛”。

  沉默一周后,乔治·桑写信回复福楼拜,并将两封信(隐瞒了福楼拜的身份)一同刊载于《时报》(Le Temps)的双周专栏。她在回信中反问道:“什么,你想让我停止去爱?你想让我认同,人性从来都是,将来也是可鄙可恨的吗?你怎能斥责我的痛苦为软弱,将我的痛苦视为对逝去幻想的天真惋惜?你从何断言人类从来都野蛮,农民从来都愚钝,牧师都是伪君子,中产阶级都是懦夫,军人总是强盗?你说自年轻时起,你就知晓了这些,并从未产生过怀疑……难道你从未年轻过吗?”

  去世前不久,乔治·桑在给福楼拜的一封长信中再次开导这位门徒:“你太爱文学,它会杀死你。你无法消灭人类的愚蠢。我,并不忌恨愚蠢,相反,我用母性的视角去审视它们,因为它们是童年,所有的童年都值得敬畏。而你,你看你多憎恨它们,为此你掀起了怎样的战争!你太博学多才又聪明绝顶,以至于你忘记艺术之上还有些什么—是智慧啊,艺术的顶端是智慧啊—这绝不仅是一句陈词。智慧包容一切,真、善、美,还有随之而来的热情。智慧教会我们看到我们自身之外并高于我们的事物,通过慢慢地凝视和欣赏,我们将其融会贯通。”一八七六年一月十二日,在另一封书信的结尾,她谆谆教诲福楼拜必须牢记作家的神圣使命:“我们对自己和我们的同类负有义无反顾的职责。我们与他们的命运息息相关。”

  或许被导师的殷殷之情感化,抑或是被导师作品中倡导的“诗意生活”打动,福楼拜在阅读新近出版的《玛丽安娜》后致信乔治·桑,“这次我是彻底地、毫无保留地佩服您”。此外,他又汇报了自己下一部创作计划:“您会在我这部《淳朴的心》(A Simple Heart,1877)中看到您给我带来的直接影响,而我并不像您所想的那么顽固。我相信,这部作品里的道德倾向,或者说是人性的辉光,一定会让您满意!”

  《淳朴的心》收入短篇小说集《三故事》,被公认为福楼拜晚年思想性与艺术性俱佳的一部杰作。可惜他再也无法聆听导师的意见和教诲了—作品发表前一年(1876年6月8日),乔治·桑因病去世,留给福楼拜无尽的悲哀与伤恸。他在葬礼上“哭得像一头小牛”,感觉“就像又一次埋葬了我的母亲”。一八七六年六月二十四日,他在写给乔治·桑之子莫里斯的信中说,聊以自慰的是,他本人终于“完成了专为她写的短篇小说,那是关于鹦鹉的故事……这部作品可以说是承载了我们共同的梦想”。在书信末尾,福楼拜充分肯定了乔治·桑作品的价值和影响力:“当你与她重逢之时,当你的两个小女儿的曾孙与她的作品相会之时,很久以后—也许是几个世纪后,当我们不再为周围的人和事感到困惑时,同我们一样的心灵,将与她的心灵同时颤动!到那时,人们会阅读她的作品,追随她的想法去思考,也会因她所爱而去爱他人。”这是小说家福楼拜对导师乔治·桑的礼赞,也是这位文学大师面向未来的预言—毕竟,从来没有一成不变的文学史。

  时至二十世纪,文学评论家居斯塔夫·朗松在《法国文学史》(1912)中赞誉乔治·桑的“过人之处”在于“超越人物的局限,进入一种普遍的存在”,认为这是天才的标志—尽管这样的天才短时间内很难被世人了解。用诗人的话说,灵魂的成型需要一辈子时间(加缪语),而“理解一颗伟大的心灵,往往需要几个世纪”。

  参考文献:

  1. ?mile Faguet, Flaubert, trans. Mrs. R. L. Devonshire, Boston and New York: Houghton Mifflin Co., 1914;

  2. 勃兰兑斯,《十九世纪文学主流:法国的浪漫派》(第五分册),李宗杰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18年;

  3. Samuel Edwards, George Sand: A Biography of the First Modern, Liberated Woman, David McKay, 1972;

  4. A. L. McKenzi, ed., The George Sand-Gustave Flaubert Letters, Echo Library, 2006;

  5. Jean-Paul Sartre, The Family Idiot: Gustave Flaubert, 1821–1857,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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