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七九年,拥有数学及自然科学学士学位和自然科学博士学位,精通拉丁语和希腊语,擅长绘画且喜爱欧洲古典文学的让-亨利·卡西米尔·法布尔(Jean-Henri Casimir Fabre,1823-1915),在遭受了职业挫折后,到法国南部普罗旺斯的乡间买下了一块长满植物的荒地,并将其命名为“荒石园”。从此,他风雨无阻,整日流连于村屋旁的荒园和田野中,只为观察生活于其间的各色虫子。他用文学的手法对这些虫子的所有生命形态进行生动而详尽的记录,用画家的手法对其进行精细的描摹。从一八七九年到一九○九年,他的观察成果以《昆虫记》为名,分十一卷陆续出版,作品在自然科学界和文学界获得热烈反响。他也陆续收获了比利时昆虫学会荣誉会员、法国昆虫学会荣誉会员、法国学士院布其·得尔蒙奖等一系列荣誉。一九一○年他被法国文学界冠以“昆虫界的维吉尔”的称号,被推荐为本国的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
要知道,在法布尔生活的时代,生物科学研究的主流派别是以分类学为基础的博物学。大多数研究者都把动植物做成标本进行研究,生物的内部构造及其功能往往流于静态的理论化表述,在各个研究者的分割性视野下表现出单一化的局限性。法布尔并不认同这样的“主流”研究方式,他要研究活的昆蟲,也即作为一种特定生命形态的昆虫。他研究昆虫们的日常生活,在《昆虫记》中从“衣、食、住、行”等方面全方位描写了昆虫的生活。在法布尔笔下,这些微观世界的生灵都极富诗意。法布尔把他的热情全部倾注在昆虫们的坐卧行止、爱恨情仇、聚合离散等生命过程的演进中,塑造出异常鲜活的昆虫形象。借由法布尔独特的观察视角,这个微观世界如充满诗意的画卷在读者面前徐徐展开。从这个意义上看,法布尔的《昆虫记》不仅是一部生物学著作,更是一部颇具趣味性与可读性的文学巨作。
一、被管虫的着装密码
在某个极为平常的春日,在“旧墙与尘土飞扬的路上”,法布尔注意到了一种不平常的现象。“一捆小小的柴束,在自己行动,一跳一跳地向前走。”(《昆虫记》,王大文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年,第75页;下文仅标注页码)强烈的好奇心促使法布尔近前仔细观察,并由此开始了一段奇妙的发现之旅。法布尔先是发现了柴束里面漂亮的毛虫,继而认定这种以柴束为外衣的毛虫是“柴把毛虫”,属于被管虫的一种。他从被管虫的基本形态联想到不同地区、不同种类被管虫的衣着特点,并开始了对这种昆虫整个穿衣过程的细致观察。
四月间,法布尔开始观察在荒石园处于蛰伏状态的被管虫。他通过研究被管虫“草束”一样的柴草外衣的特点发现了其构造方面的主要材质:“主要的材料,是轻软、富有木髓的小枝,其次则为草叶、柏树的鳞片枝,以及各种小柴枝;最后如果缺乏中意的材料,就用干叶的碎片。”(第78页)法布尔认为,小毛虫虽然在外衣的选材上有一定的喜好,但基本上都是有什么用什么,而且并不对材料做什么改动,只是简单地对其进行前端固定。被管虫的外衣通常都是由柔软的丝质内里、碎木屑混合物以及坚硬的外鞘这三层构成的。外衣的颈部进行了特殊处理,由韧性极强的丝织的内里和碎木屑的外壳组成,既便于被管虫的头部向任何方向转动,也保持了一定的防护作用。法布尔在总结被管虫的外衣用料时还不乏揶揄地说:“要比它们的衣服穿得更经济,那是很难的了。”(第80页)
六月底,雌雄被管虫羽化成蛾。通过观察雌性被管虫的孵卵过程,法布尔发现了这种小生灵更多令人赞叹之处。雌性被管虫放弃了翅膀这一作为蛾类的美丽特征,转而在胸腹上生长出许多极细小的绒毛。它把几乎完整的蛹鞘留给幼卵作孵化场地,用死去的躯体充当保护幼卵的最后屏障。
七月的第一个星期,被管虫的幼虫孵化出来了。雌被管虫身体上脱落的绒毛为它们提供了最初的保护,小小的蛴螬得以在短暂休息后爬出蛹鞘去寻找更为合适的衣料。法布尔注意到,这些小蛴螬用自己坚硬而锋利的大颚在雌被管虫留下的旧木鞘内部切割木髓,再用自己吐出的丝线将切割下来的碎屑绑缚在腰上,形成圈带、围带。“围带逐渐成为披肩、背心、短衫,后来成为长袍,几小时以后,完全成功一件雪白的大衣。”(第87页)最后再找一段柴草或者细枝给这件雪白的大衣加上合适的外鞘,被管虫的制衣过程就全部完成了。法布尔在观察这些“聪明的裁缝”做新衣的过程中,全神贯注,不敢呼吸,怕自己稍有一点不慎就会让这些忙碌的小东西跌倒,或者把它们从工作场上吹走。
通过观察被管虫蛴螬完整的制衣过程,法布尔认为,被管虫将制衣放在了所有生存事项的首要位置,对于被管虫而言,穿衣的重要性远甚于进食。在持续观察一段时间后,法布尔断定,被管虫“对于衣服的如此需要,并不是因为对寒冷特别地敏感,而是这种毛虫的先见”(第90页)。别的种类的毛虫都是躲藏起来过冬,而被管虫则是毫无掩护地过冬,所以它们从出生开始就为冬季的严寒开始做准备,这完全是出于生命的本能。
正是在这种对生命形态的整个过程所进行的持续性观察中,法布尔对他所研究的对象有了完整的体认,也在字里行间更全面地揭示了被管虫的特殊“虫性”。从行动的柴束到特别的衣服颈部,从毫无美感的雌蛾到小蛴螬的雪白大衣,法布尔对这些生命形态的重要节点都给予了持续的关注,在这种持续的关注中,被管虫的着装密码被一一破解,我们也得以领略到这个小小世界的奇妙之处。
二、蜣螂的爱食成痴
法布尔在观察每一种昆虫的时候都非常注重细节,在这些不断被放大的细节中,我们能感受到法布尔对这些研究对象的喜爱与亲近之情,这也是贯穿《昆虫记》全书的一种研究态度和情感基调。即便对于成日与污物打交道的蜣螂而言,法布尔在它身上倾注的目光依旧是欣喜的,对于这种昆虫在处理食物中的种种细节也是赞赏有加。
作为古埃及人眼中的“神圣甲虫”,蜣螂在食物的收集、搬运和储藏等几方面都很有特点。法布尔通过细致入微的观察,对这种小生灵与其食物之间的紧密关联进行了独到的诠释,也为我们了解这种昆虫提供了可信的依据。
蜣螂推着球状物在地上滚是其行为上的标志性特征,法布尔通过几番观察后认定,这个球状物不是之前人们认为的蜣螂卵,而是蜣螂的食物。法布尔对蜣螂制作圆球的过程进行了细致入微的观察,蜣螂先利用自己钉耙状的牙齿和带有锯齿的弓形前腿“把耙集的材料堆集成为一抱,推送到四只后腿之间。这些腿长而且细,特别是最后的一对,形状略弯,顶端还有尖爪。甲虫再用后腿将材料压在身体下面搓动、旋转,来回地滚。直到最后成为一个圆球”(第11页)。随后圆球被渐渐由小滚大,成为人们经常看到的样子。
接下来就是搬运食物的过程了。蜣螂“用后腿抓紧了这个球,再用前腿行走,头向下俯着,臀部举起,向后退走。它把堆在后面的物件,左右轮流地向后推动”(第11页)。法布尔发现,蜣螂搬运食物的过程也颇费周折。有时候它选择的路途恰好是崎岖不平的,或者是有一定斜坡高度的,即便经历无数次失败,蜣螂依然故我地向前推进,最终或是成功翻越障碍,或是另寻别途。有时候在搬运的路上它还会遇到其他的蜣螂强盗或者蜣螂小偷,辛苦收集的食物也会被掠夺。但是,无论怎样的波折都不会使蜣螂放弃它的食物,它对食物的重视程度恰如被管虫对外衣的执着。
法布尔通过细致的观察还发现,蜣螂在储藏食物方面也有其独特之处。除了为自己挖掘食物储藏所,蜣螂还会为它的后代精心准备食物。雌性蜣螂会用更精细的物料做成梨状物的窠,并将自己的卵产在梨状物的狭小端。法布尔观察到,雌性蜣螂在为它的卵制造梨形窠的时候极其用心。它“开始是做一个完整的球,然后环绕着梨做成一道圆环,施以压力,直至把圆环压成沟槽,做成一颈。这样球的一端就做出一个凸起。在凸起的中央,再加压力,做成一个好似火山口的凹穴,边缘很厚;到凹穴渐深,边缘也渐薄,最后形成一个袋。包袋内部磨光以后,卵就产在这里面。包袋的口上—梨的尾端,再用一束纤维塞住”(第18页)。这样的结构可以使蜣螂的蛴螬在出生后既不至于憋闷,也不至于挨饿,真是用心良苦。
产在梨状窠里面的卵在一周或十天之后就会孵化出来,一出生就“毫不迟疑地立刻开始吃四周的墙壁”,等到把母亲准备的食物都吃光后,它也经历了几次蜕变,长出了坚硬的背甲和强壮的腿脚。于是,在某个夏日的雨后时节,小蜣螂就会从松软的泥土中钻出来。晒过日光浴,“它要吃了。不必教它就会做了。像它的前辈一样,去做一个食物的球。也去掘一个储藏所,储藏食物,一点不用学习,它完全会做它的工作”(第21页)。这样一来,小蜣螂又像它们的父祖们一样,开启了为食物而奋斗的虫生。
这种周而复始的生命过程是法布尔在细致的观察中为我们呈现的一种独特的生命形态。在法布尔所处的时代,既没有现代精密仪器,也没有任何影像设备可供使用,法布尔全程靠自己的肉眼贴近观察才发现了这些小生命的真正奥秘。我们又何其有幸,在如此富有诗意的《昆虫记》中得以感受这些如此精致鲜活的性灵之美。
三、舍腰蜂的美庐精舍
法布尔在研究昆虫的时候,以兴趣为先导,以人性做比照,对昆虫生活的每一个层面都进行了深入的观察。进入法布尔观察视野的昆虫,有很多都是与人类伴生却又不为人所知的,比如喜欢在人类屋子边做窠的舍腰蜂。法布尔发现,舍腰蜂怕冷的习性使它往往选择温暖舒适的位置做窠,所以它们往往选择在人类居所的隐蔽之处建造自己的家。法布尔对舍腰蜂的观察从其最初的选址到蜂窠的建造过程,再到蜂窠里的构造和生活,乃至舍腰蜂的习性,呈现出逐步深入的特点,是一种由表及里的推进过程。这种逐步深入的观察方式也是法布尔研究中科学精神的显现。
七八月的大暑天,舍腰蜂开始进行住宅选址这项工作。它会考察很多地方,包括人类房屋的“天花板,房椽,炉台子,特别是火炉的四周。甚至烟筒的内部都要視察到”。考察完毕,只要决定了地点就马上开始进行下一项建造工作。舍腰蜂选择的最常见的筑窠地点是在烟筒里或灶台边,但在其他任何“严紧而温暖的角落里”也有可能会发现舍腰蜂的窠。
舍腰蜂筑窠的建筑材料是从湿地取来的潮湿的泥土。法布尔发现,这些建筑家“用下颚刮取光滑的地面上的泥土,腿直立起来,翼在震动,把黑色的身体抬得很高”(第64页)。恰如在泥土边做工的主妇,小心地提起自己的裙子,不让泥沾到身上。做好一个豌豆大小的泥球后,舍腰蜂便将其衔回,加在自己建筑物的外层,接着飞回取材处继续这样的工作。由于纯粹以泥做材质,舍腰蜂的窠不如蜜蜂的坚固,遇水即溃,哪怕几滴雨水也能毁掉它的家,这也是舍腰蜂一定要把自己的窠筑在人类房屋内的原因所在。
在法布尔眼里,舍腰蜂的窠从外观上看具有一定的美感。“巢穴的形状和圆筒差不多,口稍大,底稍小,长约一寸多,阔半寸。它的很精致的表面是仔细粉饰过的,有一列线状的凸起,在上面横护着,像金线带上的线。每一条线,就是建筑物的一层。”(第65页)造好的舍腰蜂巢穴形似一个口朝上的罐状物。法布尔进一步发现,这种巢穴除了具有美观的外在形式,更具有非常实用的功能—盛储食物。舍腰蜂把巢穴造好后就在里面塞满蜘蛛,再生下卵后就将其封起来,这样的单体巢穴在外观上始终保持着一种美感。等到舍腰蜂建造了它认为足够多的单体巢穴后,就会在这些巢穴的四周堆起一层泥土。泥土掩盖了单体巢穴的美丽外观,此时再看这些巢穴就如被人随手掷到墙上的一摊泥,这也不失为一种保护措施。
由表及里,由形式到功能,法布尔又将探究的目光投向了舍腰蜂巢穴的内部变化。他注意到,舍腰蜂总是将卵产在第一只被俘获的蜘蛛体内,当幼蜂开始孵化时,它总是从储存得最久的食物开始吃起,避免了食物因存放过久而变质。此时,蜂窠的功能就由食物的储藏室转换为幼蜂的养育所。八到十天后,幼蜂开始做茧,等发育完全后,新的舍腰蜂就会从这里飞出。
为了完全认识舍腰蜂的习性,法布尔还在蜂窠里进行了一些实验。他将舍腰蜂每一次俘获的蜘蛛都偷偷拿走,舍腰蜂却完全没有发觉。它固执地忙碌了两天,走了二十个来回,最后将空空如也的储藏室封闭起来,以为自己已经完成了任务。由此,法布尔综合了其他一些昆虫的类似行为得出结论:“昆虫完全没有理解的能力,虽然它们的工作做得异常的完美。……它们的劳动,既不是自主的,也不是有意识的。”(第70页)法布尔仿造人类的“智慧”一词,将昆虫的自主意识命名为“辨别力”。他从对舍腰蜂建造巢穴这种个体行为的研究,进一步上升到探讨昆虫行为中的本能与辨别力的高度,在观察行为逐步深入的同时也推进了思考的深度。法布尔对微观世界的理性探讨恰好使我们感受到了《昆虫记》中同时具有的人文情怀与科学精神,这也是关注多种生命形态的意义所在。
四、螳螂与螽斯的特立独行
《昆虫记》中的很多观察行为都始于兴趣和热爱,而促使观察行为得以持续、细致、深入进行的则是不断生发的各种问题。可以说,法布尔的研究是以问题为导向进行的观察,通过观察逐步解答问题,并在此基础上形成相应的结论,作品文本在生趣盎然之中又呈现出严谨的逻辑性。
在叙述观察昆虫的过程时,法布尔会不断地展示他的问题及研究思路,让我们可以伴随这些问题在沉浸式的体验中加深对这个微观世界的认识和了解。在谈到两种稀奇的蚱蜢时,法布尔先着重描述了它们各自的形体特征,以说明其稀奇之处,然后由其外形的独特性引出其特定的功能及行止。
恩布沙(锡兰产螳螂一种)“身体的尾部常常向背上卷起,曲背向上,成一个钩;身体的下面,也就是钩的上面,铺着带尖的叶状鳞片,排列成三行。这个钩架在四只长而细的形如高跷的腿上;每只大腿与小腿连接的地方,有一弯突出的刀片,与屠户的切肉刀相像”(第103页)。再加上有如锯子的牙齿,生有锯齿的上臂钳口,在法布尔看来,这简直就是一副“可怕的刑具”。恩布沙有尖形的面孔,前额还生有一种僧帽状的“向前突出的精美的头饰”,法布尔将其形容为古代占星家的奇形尖帽。继而,他对这种奇特构造的功用产生了疑问,于是他又仔细观察了恩布沙的各种行为举止。比如它受到惊吓后的大步逃走,被人类捕捉后的惊恐不安,拒绝其他昆虫靠近时的奋力冲撞……法布尔终于知道,恩布沙头上的凸起构造恰如雄羊的前额,是用来抵触的武器。这一观察结果使我们对恩布沙的身体特点和行动方式有了更直观的印象,对其独特的虫性也有了更深的了解。
法布尔注意到,被关在笼子里的恩布沙表现出与在户外自然条件下完全不同的行动方式。“它用它四只后足的爪,紧握着铁丝倒悬着,丝毫不动,背部向下,整个身体就挂在那四点上。如果它想移动,就把前面的鱼叉张开,向外伸去,握紧另一铁丝,朝怀里拉过来。这种方法能使它在铁丝上拽动时,仍然保持着背脊朝下。”(第105页)然而在户外的时候,它却总是背脊朝上,昂然地立在草上。通过这种对比性的观察,法布尔很形象地勾勒出恩布沙可怖外形掩饰下的胆怯性格,既为这种特殊的昆虫正了“凶名”,又使其增添了一抹可爱的色彩。有鉴于此,法布尔认为,“嗜好和习性,并不完全基于形体的结构。在决定物质的定律上,还有决定本能的定律存在”(第108页)。
至于白面孔螽斯,它的突出特征则是“有灰色的身体、一对强有力的大颚及宽阔的象牙色的面孔”。最突出的是“身后生有两条异常的腿—两条跳跃用的撑竿”(第113页)。即便在幼虫期,这种身体特点也极为显著。这决定了它们在捕猎的时候只能“一步一步很笨重地向前耸进。因受长胫的阻碍,不能敏捷”(第109页)。一旦抓住猎物,它就立刻用强有力的颚咬住捕获物的颈部,使其失掉抵抗力。这是这种昆虫充分利用自己的身体条件,扬长避短之下的生存之道。
法布尔注意到,对这种白面孔螽斯的幼虫来说,“它有一粒小沙就能折断的触角,少许的力量就会断脱的长腿”,那它是如何从土壤中钻出来的呢?为此,法布尔从雌性螽斯产卵这个过程开始,密切关注着随后的每一个进程。在长期不懈的观察下,法布尔终于揭开了这个秘密。为了从土壤中钻出时比较容易,小螽斯出生时穿着简单而且紧窄的外衣,也即被包裹在鞘里。“它的小腿缚在胸前”,触须也被压在外鞘里。“它用颈部推动潮湿的沙土,掘成一个小洞。于是筋脉张开,成为球状,紧塞在洞里,因此使得蛴螬在移动它的背部和推土时,能有足够的力量。”(第114页)就这样不断重复同样的动作,小螽斯终于破土而出。新生的小螽斯在夏初的草地上跳跃,像那些成虫一样活力充沛。法布尔也为自己完整地了解了这种昆虫的生命形态而感到欣喜,这是对观察者最好的回馈。
法布尔对这些小生命的“衣、食、住、行”倾注了极大的热情,从他的观察态度到描写的手法都体现出一种深切的人文关怀。在《昆虫记》中,这些被赋予人性的昆虫形象不仅是科学考察的对象,更是一种具有浪漫情怀的审美对象,它使我们在阅读中感受到不同生命形态的美好旨趣,在虫性与人性的相互映衬中,整个世界从此具有了别样的诗意风情。
法布尔在描写各种昆虫的形象时极力去表现各种生命形态的美好和单纯由生存带来的欢愉,始终秉持着一种对生命价值的赞颂。在描写蟋蟀的篇章中,法布尔更借用一首诗来表现蟋蟀的满足与安逸。面对洋洋自得地飞舞着的蝴蝶,如隐士一般的蟋蟀反而乐于藏匿在自己低凹的窝中。诗作赞美道:“远离世界吧!不要过分享受它的快乐和繁华,安逸宁静的低凹火炉旁,至少可以给你无忧无虑的时光。”可以说,蟋蟀的知足和乐天是最为法布尔称道之处,在对蟋蟀形象的描写中不仅体现了法布尔自身的生活态度,更体现出法布尔的浪漫情怀。“四月之末,蟋蟀开始唱歌”,在“百里香和欧薄荷盛开时”,蟋蟀与百灵鸟互相唱和。“它们的歌单调而无艺术性,但它的缺乏艺术性和它苏生之单纯喜悦正相适合,这是惊醒的歌颂,也是萌芽的种子和初生的叶片所了解的歌颂。”(第159页)这也是来自大自然的歌,是生命自有形态的一次恣意绽放。法布尔感受到了这种来自生命的律动,体悟到了这种律动中蕴藏着的欢愉,并且与读者一起分享了这种来自生命深处的喜悦。在法布尔看来,蟋蟀的快乐是简单而持久的。它的声音清澈而又富有美感,在荒石园里,“从每丛小树到每一根树枝上,都飘出颂扬生存的快乐之歌”(第166页)。法布尔非常看重这种单纯由生存本身带来的快乐,他觉得这才是生命的真谛。
法布尔认为,世界是由多种多样的生命形态构成的,既有飞翔在银河间的天鹅,也有围绕在我们身边的微小昆虫。在这些微小生命的歌声中,法布尔感受到了生命的快乐,为了观察这些微小的生命,他甚至“忘记了星辰的美景”,因为在他看来,那些如星辰一般高高在上的物体“缺少大秘密—生命”,而在昆虫这种看似微小的生命形式中,恰恰蕴藏着生命的真正意义。他甚至对着蟋蟀赞叹道:“因为和你们在一起,使我感到生命的蓬勃,这是我们躯体中的活力”“一个活的微点—最小最小的有生命力的一粒—能够知道快乐和痛苦,比无限大的单纯的物质,更能引起我的无穷兴趣”(第166页)。这是法布尔看待世界的独特视角,同时也显示出他獨有的浪漫情怀。
法布尔后半生隐居在荒石园,与昆虫为伴,以观察昆虫、描写昆虫为毕生的事业。在他对昆虫兴致盎然的观察中,饱含着对人类自身生活形态和价值观念的反思。在他对微观世界的美好性灵所进行的自然书写中,显示出对人类生存的整个世界的理性关怀和哲学思索。他以自己独到的视角和特有的情怀,为读者开启了认识世界、了解世界的又一扇大门,也让我们看到了人类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的一种可能。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