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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炳正的创伤疗法

时间:2023/11/9 作者: 书城 热度: 19397
易大经

  

  四川成都最有名的名胜古迹,大约要数杜甫草堂、薛涛井、万里桥,而以横跨锦江的万里桥最古。那座桥据说建于秦代,得名于三国时期,诸葛亮在此饯别费祎出使东吴,费有“万里之行,始于此桥”之叹,故称万里桥。该桥古迹,早已荡然,只能在前人诗文中寻觅踪迹。最近偶读学者汤炳正的散文集《听罢溪声数落梅》,发现他曾住在万里桥边,颇有时代特色,他还记录了当时成都万里桥、玉局观附近古玩交易的珍贵材料(《万里桥畔养疴记》,此文写于1990年)。万里桥称之为成都的一段小沧桑,亦无不可。

  汤炳正(1910-1998),山东荣成人,师从章太炎,是《楚辞》研究专家。抗战时期流落大后方,先后在贵州、四川任教。“文革”后期,为了就近治病,汤炳正从成都东郊的四川師范大学,移家万里桥边赁屋而居。在这里,他注意到了万里桥附近的古玩交易活动。他记下的古玩有:

  春秋时代的蜀铜钺

  汉代的昭明镜

  唐代的葡萄镜

  明清之际轻便的袖珍小镜

  新石器时代的玉凿

  康熙青花茶杯

  雍正花鸟印泥盒

  南明“绍武”款大印盒(未买成)

  清田鹤仙制瓷瓶

  三国蜀先主“直五百铢”(背有“为”字,系犍为郡所铸)

  晋“太平百钱”

  北朝周“五行大布”

  南唐李璟“永通泉货”

  五代后周“周元通宝”

  金世宗“大定通宝”

  元武宗“大元通宝”

  张献忠“大顺通宝”

  吴三桂“昭武通宝”

  压胜钱“同治通宝”(背面“福寿”)

  清初刻本《顾亭林诗文集》(同书有《旧校本〈顾亭林诗文集〉跋》一文)

  文中引用了南宋京镗(1138-1200)写的《雨中花·重阳》词(上半阕),说明历史上成都玉局观重阳日的盛况,这是因为据前人考证,玉局观就在万里桥北的柳荫街。京镗曾在淳煕十五年(1188)授四川安抚制置使、知成都府,熟知玉局观的盛况。但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汤炳正养疴散步的万里桥附近,想来是不会有“巷陌联镳并辔,楼台吹竹弹丝”的情景,只剩下“从柳荫街口到南城门洞一段不长的街沿上,至今仍时有三五个草药担子在那里摆着或叫卖。此外,还有些旧货摊子填补药担子的空缺”,还有点“玉局祠前,铜壶阁畔,锦城药市争奇”的旧貌。对当时患病的汤炳正而言,治愈良方不是那些草药担子,而是旧货摊子。上述各种古玩,就是从这里买到的。

  汤炳正好古。他少年时代在北京求学,经常在宣武厂甸一带逛古玩摊,收集心仪的器物。尽管中岁历经丧乱,后来家中尚有战国刀币、淳祐通宝、六朝神兽铜镜等物,惜乎抄家时尽被卷走。万里桥边的旧货摊子让他重拾这种爱好。今天注意到汤炳正所买到的古玩,固然因为其中的价值,这些不失为成都这座城市的古玩交易记录,但读罢此文,深感古玩之于汤炳正,尚不止于此。经过运动前期几年的洗礼(可参见该书《“劳改犯”的自白》一文),到汤炳正往城内就医时,他的疾病已经很严重了。他晚上听到妻子翻书的声音都会“声如惊雷,从睡中惊呼而起”,经过万里桥去医院看病,“桥虽不算很长,但走到桥的半腰,即心慌难忍,转身狂奔,行人莫不为之惊讶”,并且“不能读书,就连报纸的大标题也不敢看,否则,精神失控的症状就立即出现”。西医认为汤炳正患的是冠心病,从这些症状看,他无疑是深受外部环境刺激而精神出了问题。奇怪的是,流连旧货摊子竟然比吃药还管用:

  如一无所得,当然是失望;如有发现,其惊喜之情,跟学术研究中有了新的突破,毫无二致,其满足感,足以弥补生活缺陷(病)而有余。历次所得之物,开始多是泥尘模糊,面貌不清。购得后,立就锦江之畔,濯诸清流,去其污垢,这其中就有乐趣。记得当“昭明镜”到手之后,略加洗刷,镜面古锈斑剥,红绿相间,红似点朱,绿胜翡翠。它虽早已失掉“理云鬓”“贴花黄”时的用场,而这时却别有一种光彩照人的魔力,给我以难言的欣快。有时所得之物,不免略有残缺,但在修复的过程中,也有一种愉悦感……

  就这样,汤炳正和万里桥头的旧货摊子结下了缘分。万里桥作为古老的历史名迹,也让他不由自主地思考了很多问题—他在“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下闭门居”(王建诗),再结合自己养病时以万里桥为中心,东至薛涛井,西至杜甫草堂的活动,提出了薛涛最早卜居是在成都西南,即草堂附近,死后葬在东南,后世由薛涛墓而衍为薛涛井之误的观点。流连古迹,发思古之幽情,无疑都与古玩一样,让汤炳正暂时忘记了现实生活中的纷乱扰攘,抛之脑后,顿觉心地清爽,病情大减。这几乎成了汤炳正在精神世界里自我调剂的不肯告人的“秘方”。在古玩毫无市场价值的时代,能靠着这些不值钱的玩意“起死回生”,可以说是一种医疗上的奇迹。

  关于汤炳正好古的兴趣,亦可参见该书中致其文孙汤序波(亦本书编者)的信札,在一九九六年十二月二十三日这通信中,汤炳正提到逛成都“文物市场”,“由于兴趣很浓,一口气逛了三个小时”,结果回家就病倒了,“我这一个多月中,一下子衰老了十年”。此时他已经八十六岁,足可见其对冷摊负手淘旧物的嗜好之深。

  还可注意的,是在给汤序波的信中,汤炳正还谈到了鲁迅及其著作:

  他的《朝花夕拾》,达到抒情的高峰;他的《野草》,达到哲理文的高峰;他的诸多杂文集,达到说明文的高峰……

  以及:

  ……鲁迅的杂文,千百篇中很少同样的结构。

  这是汤炳正晚年指导孙子阅读写作门径时所表达的观点,是他对鲁迅的认识,而且是高明、深刻、不同于时风的见解。汤炳正与鲁迅都是章太炎的学生,但二人年龄差距大,治学不同,亦无交往,他仅与鲁迅有一面之缘(“‘九一八’后在北京”),但他对鲁迅及其著作明显有研究,虽然他不会专门去写研究文章,但却可以借着书信这类私人渠道,表达自己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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