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文尖在语文教育领域默默耕耘几十年,新著《倪文尖语文课》的问世,让他对语文有了更清晰的认识:“语文”,应在“如何做一个中国人”和“如何做一个有创造性的人”相统合的高度上重新定义、重新出发。在他眼中,“学术”是学以致用,是雅俗共赏。他把论文写在了视频网站哔哩哔哩上,让近千万语文学习者和他一起践行文学研究理念,一同实现文学教育理想。线上线下的同频共振,不仅让倪文尖获封“倪大红”之雅号,而且让更多人了解语文、爱上语文甚至沉迷文本细读。
倪文尖老师的文本细读功夫和经典阐释能力在现当代文学界有口皆碑。可以说,他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卓越读者—带着阅读疑问,潜入经典文本,发现关键节点,还原创作过程,揭示作品秘密。在《倪文尖语文课》一书中,倪老师将自己的解读秘诀手把手教给每一位语文学习者,助其与文本正面对决,发现阅读亮点,享受阅读乐趣。阅读他的解读文字,扑面而来的是一种感动。这感动源于文本中的精彩文字,源于创作者的良苦用心,更源于倪文尖对文学和语文的热爱。
培根曾提出过一个很著名的建议:“读书不是为了发难或反驳,也不是为了相信和视为理所当然,也不是为了找话说和交谈,而是为了掂量和考虑。”倪老师坦言自己是有点选择焦虑症的,虽然认定讲现代的语文名篇,鲁迅是当仁不让的;可是选择哪一篇先讲,着实让其纠結了许久。为什么先讲《孔乙己》?倪老师给出了掂量和考虑许久的理由:首先从鲁迅本人的角度—鲁迅最喜欢的小说是《孔乙己》,而且他还亲自将其翻译成日文。这个理由准确地说是依据鲁迅学生孙伏园回忆得来。倪老师更关注的是“读者中心”。从普通读者角度,倪老师认为“相对来说《孔乙己》还是比较平易近人的一篇。实话实说,我们都是过来人,在初中的时候,真的要把鲁迅读懂,其实很难的”。或许是基于这样的考虑,倪老师的语文课也尽量做到平易近人。他深信,读者与文字天然是一对挚友:先寒暄客套拉近距离,留个初印象;再保持念想等待重逢,畅谈美好回忆;而那最后积淀在心间的点滴回忆,则定会成为永恒的记忆点。如果说鲁迅写的《孔乙己》主题是“一般社会对于苦人的凉薄”;那么倪文尖新著的这本《倪文尖语文课》,则是给爱语文的学生一点暖心的启迪。
启迪的原点是文本,“以文本为本”是倪氏解读的核心。他深谙,从头到尾的阅读,是阅读的基本要义;从肌理到结构的审视,是通往智慧的必经之路;从行文脉络到作家立场的追溯,是想象还原作家创作的有效方式;从内部形式到外部语境的观照,是文本走向深入理解的高速通道。除了科学理性的解读,倪老师偶尔流露于笔端的关于人生的感受,常常是惊人的。如在《父慈子孝还是父子矛盾—〈背影〉的秘密》一文中,倪老师就自问自答道:“《背影》里面有一个表层的东西,也有一个潜层的东西。其实,诸位想象移情一下就想出来了。你父母给你的爱,有时候很让你感动、很让你受用,但有的时候,当你不爽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事情的另一面,就是什么?就是控制。”
阅读经典文本,一方面可消减孤独,一方面可增强自我。阅读是孤独的逆行。倪老师喜欢学生,“无论是在哪里,只要有学生在,只要有学生的目光在,我的精神和劲头就来了”;他也喜欢上课,“上课是我的职业,上课也成了我的第一伦理,决定了我的思维方式和写作方式,始终设想对象在场,必须言之有物,尽量深入浅出”;他更喜欢交流,与文本交谈,与作者对话,与自己拉扯,与读者分享,与世界沟通,让独乐乐变成众乐乐。
阅读是自我的完善。倪老师努力将自己关于语文课的见解、关于文学和现实的理解与大家分享,以期让每一个人灵魂触动、改造认知。他相信,通过阅读可以完善自我;更坚信,在增强自我的同时,自己亦能成为别人的启迪。换而言之,他是将启迪别人,视作自我完善的一种溢出。
这是最好的时代,信息大爆炸让文字与人几乎达到零距离;这是最坏的时代,速度至上、长话短说让我们几乎没有慢思考、慢琢磨、慢沉淀的习惯。阅读本不是一件苦差事,但这场奇幻的旅行因为有目的地,而变成了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游戏。为了扭转这一局面,让阅读再次回到美妙的氛围中去,倪老师开出了一张快慢并济的良方。
“快”是开设文学课堂。尽管阅读是内隐的心理活动和认知行为,但是当有人读通或读透文本后,文学的神秘便可以更快地让更多读者欣赏到。在解读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时,倪老师采用的是“以文证史”的读法,通过触摸文本肌理,顺着诗的内在脉络,推断出海子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内心是非常平和的,有一种安详,乃至圣洁。在品读林语堂的《京华烟云》时,倪老师特别强调其文化意义,因为“这是林语堂身处‘临界线’时表现自我的方式,隐含着作家的人格选择、生活道路,而且时间证明,‘林语堂’算得上是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群体中的一种典型现象”。在细读《合欢树》时,倪老师借鉴课堂实录的文体形式,虚构了一个理想课堂的片段,得出文本的语言是“平易质朴、含蓄内敛”的。为更准确辨析风格,倪老师引导读者回到“自然”与“节制”的争论之中,“动态性还原”作家的构思、创作过程,认为史铁生在创作时,“让语言尽可能地浅近平易、质朴内敛,以最大限度地实现‘言愈近,旨愈远’”。
倪老师的文学课堂,善于将文本语境和历史语境重叠,以文学视野洞察文学奥秘,以社会史视野回望过去,展望未来。在倪老师的文学课堂中,读者会慢慢发现:阅读不只是读文本,阅读是发现,是发明,是需要不断开拓创新的;阅读不仅是一种技艺和技术,阅读更是与文学偶像对话,是心灵沟通,是灵魂交流。
只是,读者也要做好一定的心理准备。因为深刻的经典阐释,往往会出现伤及偶像的风险。倘若你是钱锺书先生的忠实粉丝,那么读到“《围城》是作家‘锱铢积累地写完’的,但就文本来看还太超然,还缺乏全副身心融贯的气势,因而重读《围城》有时甚至变成累人的事了”时,多少还是会有一些扎心之感。可恰也是这一丝灼痛感,可以帮助读者更好地认识自己的文学偶像。
“慢”是回归字里行间。“把旁批提升为重要的体式”,一直是倪老师追求的理想。对旁批的钻研,其实就是在琢磨控制。控制语言要具体而简明,控制批评要直击文本要害,控制体会要尊重普通读者的共感机制和同理心……在对《祝福》《故都的秋》《荷塘月色》《哦,香雪》等十三篇经典文本进行旁批评点时,倪老师还十分注重对阅读者加以解说和引导。加之诸多旁批没有定解,这就更考验阅读者的领悟能力。如在张爱玲《公寓生活记趣》一文的旁批中,倪老师就特别关注开电梯的人—开电梯的绝对是个人物,要浓墨重彩写这个上海人的代表,想必构思时就确定了吧;但请注意,他是如何出场,又如何退场的。
旁批,简而言之就是将阅读感受合理化。经典的重释是无止境的,可无论如何重释,都必须回归文本,基于文本进行理性的概括和提升。从“读懂”到“读透”,量的积累是勤奋,一遍一遍地阅读,是不断地去琢磨微观层面的字词句,更是向宏观层面的叙述方式、文本结构、文类体式发起挑战;质的变化是喜悦,从文本缝隙中寻得那一抹光亮,是偶得的幸运,是拥抱文本的美好回应,也是文本非确定性的宝贵稳定。
为谁而读?说到底还是为自己读。无论是初读还是重读,只要自己用心地读,都会有所得。当然,不可否认的是,专业的阅读其实多少还是会削减一些阅读的乐趣,因为大多数读者再也不可能回到少年时期,享受那种无忧无虑的阅读。专业的阅读,更多是去追求深刻,去获取审美意义,去探寻别人未曾读出的新意。自然,阅读的乐趣相对减少了,可阅读的价值感却大大增加了。虚伪套话是必须清除的,陈腔滥调也不再受人待见,新瓶装旧酒多少有种老调重弹的错觉。唯有读出自己真实的感受,写下自己独特的感悟,方能真正点燃内心的那根蜡烛。
人们如何阅读,懂不懂得阅读,以及阅读什么内容,实则都不能完全取决于自己,但为什么读者一经确定,即为自己—为自己的利益、目标、兴趣。照此推究,《倪文尖语文课》的潜在读者或许有以下几类人:中学生、一线教师、文本细读爱好者等。中学生的阅读因为考试的存在,多少带有功利性质,对分数的渴求,让他们迫切需要一位高人指点,如此一来,大学教授定是不二选择。一线教师的阅读因教学管理工作的重担,多少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但是为了让学生不昏昏欲睡甚至主动参与课堂,有深度、有创意解读的引入就颇能让自己的备课如虎添翼,使课堂妙趣横生。文本细读爱好者的阅读因是对文学的痴迷,无疑成为一种主动的、积极的阅读,这就十分有利于进一步思考对经典阅读具有本体论意义的一系列问题,如经典的重释是无止境的吗?新的阐释框架能否覆盖既往的模式?整体性视野是从每篇文本中都可以获得的吗?对经典的“超保护”原则是否也带来神话和迷信?解答这些问题,读者应当和倪老师一样,须拿出看家本领。
倪文尖老师曾感叹:“我们好多语文课的悲哀就在于,有的不能教、不可教的,在卖力教,而可教的,却没好好教。”现在有了《倪文尖语文课》,相信语文课原有的快乐会慢慢找回来:可教的,好好教;难教的,想方设法教;不能教、不可教的,灵活引导与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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