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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主义不是文学艺术的专利

时间:2023/11/9 作者: 书城 热度: 18381
苗德岁

  《浪漫地理学》? [美]段义孚著? 陆小璇译译林出版社2021年版

  我读段义孚先生的文字已有三十多年的历史了。最初是在与李铸晋先生闲谈时,得知段义孚是著名地理学家,知道他的《美国人的空间、中国人的居所》收入了《诺登文选》。《诺登文选》中段义孚的这篇文章,便成了我阅读他文字的入门。多年来我一直跟踪着他的“致同事”(Dear Colleague)博文系列,其间也读过他的不少书,但却一直没有机会当面向他请教。他自一九九八年退休以来,依然笔耕不辍,《浪漫地理学:追寻崇高景观》便是他退休后撰写与出版的第八本书。段义孚学贯中西、旁征博引,从老庄到莎翁随手拈来,嵌入文中宛若天成。每次读他的文字,我就不禁想起赵瓯北的论诗绝句:“满眼生机转化钧,天工人巧日争新。”

  段义孚酷爱古典音乐,这本《浪漫地理学》是不足二百页的小书,他按照歌剧的结构来布局,由七个章节组成:“序曲”、第一章“两极化价值”、第二章“地球及其自然环境”、“间奏:健全却平凡”、第三章“城市”、第四章“人类”、“终曲”。事实上,若是把这本书一口气读下来的话,也如同看了一场起伏跌宕、波澜壮阔的歌剧。这样别出心裁的安排,可谓匠心独具。显然,作者未把这本书视为专业著作,因此书末没有参考文献一节。然而,所有的引经据典,都以注释的形式悉数列出,可供读者做深入阅读时“按图索骥”之用。

  段义孚在该书“序曲”中,开宗明义地提出了两个问题:一、地理学可以被视为浪漫的学科吗?二、浪漫地理学是否有存在之必要?这两个问题不仅定下了该书的基调,而且作者旋即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尽管他也坦承:“‘浪漫与‘地理学或许看似是一对矛盾的词,因为如今很少有人把地理学看作是浪漫的。”为此,他首先必须定义“浪漫”或“浪漫主义”。浪漫主义滥觞于十八世纪末期的欧洲,成为当时一种时髦的文学艺术流派。按照段义孚的观点:浪漫主义是对生活常规的反抗,它“倾向于表达感受、想象、思考的极端性”。

  鉴于此,作者在第一章里,首先建立起一个“两极化价值”的对比框架,并利用这个框架讨论了黑暗与光明、混沌与秩序、身体与头脑、物质与精神、自然与文化等论题。作者借此深入剖析和阐明了“浪漫主义”的精髓,并利用“这些二元概念组成了浪漫地理学的基础部分”。他进而展示了求索乃浪漫的核心所在,而大航海时代的“地理大发现”以及十九世纪的博物学考察,堪称“集探险求索之大成”,曾涌现出许多不畏艰险去考察两极、海洋、热带雨林、荒漠以及攀登世界高峰的史诗般的英雄人物,他们才是真正的浪漫主义者。作者之所以将注意力集中在二元概念上,是因为“它们既定义了人类常规生活运作中可接受的限度—地理学,又暗示了超越这些限度的可能性—浪漫地理学”。在这一章里,作者从神学、史学、哲学、文学、艺术史、天文学乃至于侦探小说里撷取例证,阐明了上述二元概念以及人们乐于挑战常规、超越极限、追求极致的浪漫主义情怀。

  在第二章“地球及其自然环境”中,作者历数世界上那些吸引探险家们浪漫想象力和激励他们冒险精神的极端地理景观。他把这些崇高的地理景观分述于以下六节中:地球与太阳系、山、海、森林、沙漠、冰。作者在本章中再次用很多实例来论证二元概念:“浪漫的想象也很容易从一个极端跳到另一个极端。就像威廉·布莱克那句名言:‘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在阐述地球上这些崇高的地理景观以及它们所激起人们的浪漫情怀与科学幻想时,作者从西方正典到东方宗教,从莎翁、雨果、托马斯·曼到凡尔纳、康拉德,从叔本华到奥威尔,从《荷马史诗》到《启示录》,从经典名画到好莱坞电影……看似随手拈来的例子,运用得严丝合缝、十分贴切,不禁令人抚卷称绝,从而使阅读本身变成了读者遨游在书山学海中的一次浪漫“远足”。不过,在“冰”这一节里,作者没有提到在科学考察中丧生于格陵兰岛的魏格纳,对我来说,倒着实感到是个不小的意外—毕竟从魏格纳的“大陆漂移”假说发展到后来的板块构造理论,标志着发生于二十世纪中叶的地学革命。

  “间奏:健全却平凡”,是本书中间的一个小插曲,相当于歌剧中场的间奏曲。有意思的是,作者在這一简短章节里,举了两个针对“两极化价值”的反例:一个是伊甸园,另一个则来源于阿诺德·韦斯克的剧作《根》。作者指出:“伊甸园是健全生活的原型—可能不是很令人兴奋,却是人们所期许的。”而《根》的女主角,寻根的探求正是为了“拓展自己的觉悟”。因此,间奏一节是作者试图用“健全却平凡”这一变奏,来平衡全剧中的二元概念与“两极化价值”观。

  作者在第三章“城市”中,把脱离了农业羁绊、“超越寻常、超越自然性和必需性”的城市,视为是浪漫的。城市生活打破了包括昼夜、四季与农耕时节在内的各种循环节律,电力和城市花园进一步“征服”了大自然,充分显示了人类的创造性,因而无疑是浪漫的。作者指出,从大唐古都长安到现代的国际大都会纽约、伦敦、巴黎等,“城市被认为是人类之理想,是人类之卓越、道德和智慧可以实现的地方”。而城市与浪漫地理学的关系,则被终曲里的这句话一语道尽:“从混沌自然到闪光城市的转变可谓是一种地理罗曼司,它因想象力和道德理想主义而产生,因愚蠢和贪婪而衰落;无论如何,结局是幸运的,因为这片人造之城是最能实现人类潜力的地方。”

  毋庸讳言,第三章也是笔者最偏爱的一章。尽管作者大半生都蛰居在美国中西部的一座大学城,但由于他博览群书,从典籍中挖掘出的古长安与古罗马,以及华兹华斯和狄更斯笔下的伦敦、雨果笔下的巴黎、安东尼·伯吉斯笔下的纽约,乃至于柯南·道尔笔下的伦敦私人侦探等,把一个个国际大都市充满矛盾的历史全景,栩栩如生地再现出来,令人叹为观止。

  段义孚在第四章“人类”中,举例叙述了“文明促生出三种出类拔萃之人:美学家、英雄和圣人”。他之所以单设一章畅谈这三种人,是因为“这些极具个人性的个体的故事,更多地受到内在情感与理想的推动,更倾向于脱离群体之常规,简言之,更加浪漫”。我最喜欢本章的最后一句话:“在一种向着‘极致经验前行的不可替代的力量的驱动下,一个人会平静地漠视那些世俗之愉悦与社会之常规。这就是使圣人拥有浪漫气质的原因。”

  “终曲”通常把歌剧推向高潮。本书的“终曲”,既是高潮,也是对全书的总结。“求索”无论是在文学艺术中,还是在自然科学领域,都是“浪漫的核心要素”。正如英国诗人拜伦诗云:“幻想是诗歌的翅膀,假说是科学的天梯。”此外,作者还指出,求索包含“一抹神秘主义气息”。爱因斯坦也说过:“我们所能感受的美是神秘的。神秘性是一切真正的艺术与科学的来源。因此,未知与神秘是艺术与科学的衔接点。”毋庸置疑,维多利亚时代的地质学、达尔文的生物学、孟德尔的遗传学、爱因斯坦与费曼的物理学、霍金的宇宙学、丘成桐的几何学、段义孚的地理学以及笔者所研究的古生物学等,都是十分浪漫的科学学科。因此,浪漫主义不能为文学艺术专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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