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的一个十一月初,日本的文化节期间,学校休假,在家读村上龙。在日本,他与村上春树并称“两村上”。
读他的《希望之国》,用了整整两天。《希望之国》作于二○○○年,写的却是二○○一年到二○○七年的近未来。村上在小说中虚构了这样的事实——二○○一年,日本将近半数以上的中学生开始不去学校上课。一个周刊杂志的记者,通过偶然的机会,认识了其中的一个中学生,故事由此展开。
小说是从周刊记者的视角,以第一人称进行的叙述。如果指望从中看到曲致入微的心理描写或动人心魄的矛盾冲突,一定会十分失望。这些小说通常的构成要素该书一概没有。
这部小说的写作方式颠覆了中国人通常对小说的认识。小说居然可以这样写!然而,对日本人来说,这样的写作方式,恐怕并不陌生,就是通常的政经小说。政经小说,是透过小说的方式,来表达作家对政治或经济的认识。把小说中稀薄的故事情节剔除,《希望之国》甚至可以成为一部关于日本政治、经济还有教育的研究专著。这样的小说很难读,要当作研究著作来读,需要边读边思考,小说中的情节不过是作品的调味料。
小说通过第一人称的叙述者与他的经济记者女友的对话,以及自我叙述、与其他人的对话,对国际金融格局下的日本经济做了深刻的分析。
大量中学生为什么要离开学校?出于对教育的深深失望,出于对大人规范的逆反。十四五岁的孩子们在各地组成了地下团体,运用互联网技术和几十万可以动员的中学生,创建了庞大的信息产业。他们的眼光从一开始就超越了日本。新的媒体运作,让他们拥有了数以兆计的资产。他们雇用大人办学校,来进行自我教育。他们的信息调查数据的发布,甚至在突至的经济危机到来之际,挽救了日本。
最后,他们移师经济不况的北海道,买下土地,在那里建立了一座完全环保型的城市,风力发电,使用电动车。还发行电子货币,与国际经济紧密结合。自己发行债券,不要国家的一分钱财政补助,并且还帮助了北海道的其他城市。城市八百多名警察中,有六百多人曾是他们团体中的特别行动队成员。这些警察还驱逐了不请自来的不受欢迎的人。这预示着他们拥有军队武装。孩子们建立的这座城市,俨然成了日本的国中之国。小说的最后说,已经从孩子长大的年轻人又准备前往冲绳开拓。
小说虚构得很真实,宛若一篇报告文学。在大量的议论之中,小说若隐若浮的线索,牵引着读者往下读。
小说的价值超出了虚构故事的本身。其价值在于深刻地剖析了日本经济结构的缺陷,透露了夹在美国和中国之间日本经济的困境,揭示了这一曾经是第二大经济强国的停滞与没落。对于富裕的日本来说,村上借小说人物之口说出了振聋发聩的话语:“这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希望。”
村上实际是想通过这部小说给日本如何走出困境开处方,提示应当改革教育,重视发挥年轻人的潜力。“一个十二岁少年发射出的子弹,同样可以使人致死”,作者还借小说人物之口说出了这样的话。运用经济手段,使用先进技术,在全球一体化的今天,超越国境,纵横捭阖,建立一个独立而又与外界充满联系的理想国。这可以说是小说作者的希望。
这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希望。物质丰富的社会,人们如是感叹。没有达到什么都有的社会,人们更不能丧失希望。希望在脚下,希望更在不拘一格成长起来的下一代。这对任何地域的人来说,都同样重要。人为希望而活,希望就是梦。丧失了希望,除了绝望,还有麻木。没有希望的人生,形同行尸走肉。希望是朝阳即出的一缕霞光,希望是黑夜中扑奔的一星灯火。
村上龙在日本很红,我的两个孩子说,他红得莫名其妙。读了这部《希望之国》,我知道了,村上龙红在人们渴望找到希望上。
这部小说已经出版了十多年。二○○○年,互联网刚刚普及不久,那时我也才三四年的网龄。书中讲到的电子貨币以及信息交流,在今天看来很普通的事物,那时还多数停留在想象的阶段。村上的意识很超前。
《希望之国》的中文版,译者是友人赵晖老师,她翻译过多部日本的文学作品,颇得好评。前几年的一个春天,临近开学,我从国内讲学归来,在成田机场巧遇,她匆匆塞给了我这本新译著。很惭愧,时至今日,刚刚阅读。
由于小说充满了经济金融等专业知识,翻译起来一定相当困难。然而流畅达意的译笔为中国读者扫除了不少阅读障碍。并且,中译本比原著有了增加。不过不是小说的内容有了增加,而是译者增加了不少注释。对于作品母语国读者不言自明的常识,外国读者就可能产生阅读障碍。对这些方面,知识丰富且熟知日本的赵晖老师为小说添加了不少注释。感谢赵晖老师把这部小说翻译出来,介绍给国人,让国人一起思考希望。除了思考希望,还有方法上的启示,思想乃至学术还可以通过文学的方式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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