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某网站上出现了一些“非标准卷尺”—前两米正常,后面的一米其实只有标准度量的八十厘米。此事让人啼笑皆非。评论中有人引用了古希腊哲学家普罗泰格拉的一句话,人是万物的尺度。很多现代人将这句话奉为圭臬,其实并非认同其原初的观点,而仅仅想要让自己松绑,甚至为自己赋权。不知不觉中,“人是万物的尺度”被偷换为了“我是万物的尺度”。
记得某个辩论节目中讨论过这样一个话题:一个美术馆失火,如果只能二选一,你会选择救一只猫,还是救出名画《蒙娜丽莎》?节目现场大多数人选择了救猫。他们的理由归结起来大致就是“我喜欢猫”。反过来,一些选择救《蒙娜丽莎》的人,说出的理由归根结底是“我喜欢《蒙娜丽莎》”。换言之,正反两方虽然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其理据却是高度一致的——我喜欢。每个人按照自己的好恶来选择和行动,本无可厚非。不过,很少有人跳出个人的好恶判断,站在一个更高的立场,例如人类整体来进行判断。也有人提出,《蒙娜丽莎》是独一无二的作品,它对人类的意义远超过一只猫咪。不过有人反驳,即便站在人类的立场,这种说法至多也仅仅是一个人的看法——你也和我们一样,所以并不高明也不高尚。看完整个节目,“我”(ego)字余音绕梁。
仔细考察起来,普罗泰格拉的这句话是亚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学》第十卷中转述的,中译本翻译为:“普罗泰格拉说人是一切事物的计量,亦即指说那些能知或能见的人,就可以凭其理知与感觉计量事物。”(《形而上学》,吴寿彭译,商务印书馆1995年,第192-193页)可是亚里士多德紧接着说,这些思想家似乎道出了天下之至理,这些名言实际不足为奇。亚里士多德认为,绝不能停留在个人层面,最终还要达到“一”。(同上,第193页)
对现代人而言,那个“一”是什么呢?似乎我们本能地拒绝接受任何超越个人的实体—家庭也好,社会也好,生怕它们“压死”自己。而在哲学史上,无论是康德的“人为自然立法”,还是卢梭的“公意”概念,都在强调个人之上的东西。“我”其实也是社会的造物。因為倘若“我”是万物的尺度,就意味着没有尺度。甚至我的尺度并非前后一致。深究起来,现代人并不在乎这些,因为我们不想成为万物的尺度,而只想做自己的主宰。然而,非标准的卷尺根本不是卷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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