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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学之旅:东京·香港·台北

时间:2023/11/9 作者: 书城 热度: 14073
赵园

  一九九一年深秋的访日,因已故中岛碧先生的邀请。在大阪等地的活动,我在纪念中岛先生的文章中已经写到。其时我已在由中国现当代文学转向明清之际;大阪讲学,题目由《地之子》的书稿中抽取,讲中国的乡村,知识分子与农民、土地,等等。据该校的老师说,他们的学生常常在课堂上打瞌睡(那时即有手机也尚不普遍,未闻有“低头”一族),在你的课上不然。我想除了我是客人、所讲内容较陌生外,也应因我为访日置办的旗袍、中式上装,是新奇一景。

  在东京的几周滞留,出于中岛先生的好意。或因我初次访日(也是第一次出国),希望我有机会多看看日本,请东京某学者做此额外的安排。在东京期间仅有的与学术有关的活动,是已故丸山昇先生主持的“三十年代研究会”的报告会。已忘记我讲了些什么,却记得我提到章学诚,丸山先生即起身板书,字体端正。

  在伊藤虎丸先生家里,见到了木山英雄先生。除中岛夫妇外,与得后投契的,或即木山先生。木山先生与得后的书信电邮,称得后为“鲁冀新”,自署“几夜满”。据得后说,“鲁冀新”只有木山先生用,是“文革”期间学生勒令其改名时用过的;“几夜满”则是木山名字的日语读音,由字样看,像是很日式。木山先生的汉语表达特具风味,难以形容。因不大符合中文的书写规范,反而层次丰富,耐人品味。木山先生有一帧照片,着了和服盘坐在榻榻米上,作为背景的,是得后送的南阳汉画像石拓片—中日合璧得很别致。得后某次访日,在木山家作彻夜谈。据得后说,喝空的啤酒瓶在榻榻米上码了一片。还曾由木山先生招待吃马肉,到熊本泡温泉,无不尽兴。这种欢聚,今生已不能再。木山英雄

  木山先生来北京,我们曾陪他与其他日本友人去牛街、前门、大栅栏。我的《北京:城与人》被误认为是关于北京文化的书,实则更是研究小说(“京味小说”)的书。我日常的生活方式即“宅”。居住北京大半辈子,京城的许多地方从未到过,也缺乏踏勘的愿望。倒是木山先生,对北京旧城区、市民的世俗生活兴致勃勃。

  木山先生是符合我们想象的有名士风的日本人,行事、言谈,尤其态度。尾崎与夫人西川先生在他面前的随性,也证明了他的不拘礼,又与通常关于日本人的成见不同。木山先生在鲁迅博物馆演讲,主办方为其拍摄了一组特写,表情生动,令人忍俊不禁。木山先生的幽默在日常言谈中,也见之于文字,如那本考察当代中国旧体诗的书。朋友说有更好的当代旧体诗研究,我猜想出诸从事中国古代文学者之手。木山对中国当代政治的洞察力,与表述所需要的隐微修辞,未必为那些治古代文学者所能的吧。我相信优秀的日本学人对于中国了解之细致,体情之入微,非欧美汉学家所能及:也因“一衣带水”,自古至今交流繁密。

  在东京既少学术交流,除与中国留学生和少数日本学人接触外,即一个人在城市闲逛。意外的收获,是结识了近藤直子先生,此后有数年的交往。近藤先生对我的关照,受中岛先生之托。数年后她以为这种交往可以结束,就既委婉又直接地说出,全不暧昧。甚至不再回复我的春节贺卡,绝不藕断丝连—即我也做不到,致使我未能及时得知她去世的消息。中止联系前她曾问我是否愿意与某位她所钟爱的中国女作家交往—那位作家是她的密友—我做了否定的回答。她说那位作家要定居北京,她再来中国,可能主要与那一位来往了。我很理解。与近藤先生在中国的往还,本是应她的邀请。我从不是热衷社交的人,在这方面,无可无不可。

  日本是中国游客热衷的“旅游目的地”,我非常理解:既因如鲁迅所说的“山水明瑟”,也因服务的周到体贴。我有亲密的日本友人,一向认为日本知识分子中的优秀者,较我辈纯正。即使如此,他们对中国态度的微妙之处,也仍然能感知。

  接下来,是一九九二年、一九九三年之交在香港三个月的停留。香港中文大学的学者申请了一笔基金,供大陆学者在香港进行短期访问。据说后来发现到港的内地学人,兴趣更在旅游观光购物,少有人肯在图书馆当书蠹。我或许不是仅有的例外。除距香港中文大学最近的新世纪广场,甚至不曾到过该市最繁华的商业区。每日往返所住的曙光楼与图书馆之间,使用原始的方式做卡片。那是进入明清之际前的准备时期。因目标模糊,未能利用该校才有的稀有资源,读的几乎都是在大陆也能读到的书。事后对此也没有遗憾。我本来并不依赖稀见资料。

  较之此前在日本前后一个多月的访问,在香港少有不适,因那里有得后的老友和我的老同学,也因我活动范围狭小。除了在商店会遇到售货小姐上下打量你的鄙夷的眼光,并无其他异样。在日本则不然。这个注重礼仪的民族对地位的看重,让我一再领教了他们待人接物的严于区分。有了日本的经验与反省,到香港后即少有期待,也就不至于反应过度。即如得后托他认识的某人接站,其人未到,事后也不曾解釋。当我拖着大行李箱由罗湖到香港中文大学,乘校车到接待方所在的某系,令他们大为惊讶。我知道这里在欧美文化的影响下,不以为应当遵守中国传统的礼仪规范,也就尽可能与接待方保持距离,不使对方感到负担—或做得稍过,让对方感到了冷淡也未可知。

  深夜走过香港阒无人声的街道。路边是打烊的或灯光明亮的店铺。这情境或许是由影视中看到,却似亲历,那清寂之感很真切。在香港中文大学的三个月里,下山去新世纪广场或别处,要由一栋楼内乘电梯而下,然后是长长的坡道。夜间回来,有电梯的楼边可见保安(不知当地是否用这称呼)。你很安心。即使走过灯光不到处,也似乎不必担心安全。经了近年来的风风雨雨,那里的情形或已与我的记忆大异。山顶的图书馆,绿莹莹的草与树是否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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