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法国哲学家、科学史家、法兰西学院院士米歇尔·塞尔(Michel Serres)于法国当地时间二○一九年六月一日星期六下午七点去世,享年八十八岁。据法新社、欧洲一台等多家媒体报道, 六月二日下午,法国总统埃玛纽埃尔·马克龙在爱丽舍宫追悼米歇尔·塞尔并致悼词:“世界失去了一位伟大的智者,他曾使法国哲学传统熠熠生辉;法国人民失去了一位慈祥的长者,他曾将自己渊博的学识贡献给了一切,直到生命的尽头,他用自己的知识和智慧点燃了我们民族的生命。”
从科学转向哲学
米歇尔·塞尔一九三○年九月一日出生于法国西南部洛特-加龙省首府阿让市的一个水手家庭。受到出生地和家庭影响,外加获得了奖学金的资助,塞尔于一九四七年进入法国布雷斯特海军军官学校,一九五○年取得数学学位,随后放弃学习科学离开了海军军校。由于认为数学是从科学通往哲学的途径,塞尔在一九五二年考入巴黎高等师范学院后转而学习数学哲学,在哲学领域开展数学研究。随后又学习了文学,于一九五二年、一九五三年先后获得文学和哲学两个学位。一九五五年分别取得了法国哲学中学教师资格证书和高等学校哲学教师资格文凭。一九五六年任巴黎高师哲学辅导教师。一九五八年至一九六八年,塞尔应他的老师兼好友米歇尔·福柯的邀请到克莱蒙费朗大学任教,并于一九六八年以论文《莱布尼兹体系及其数学模型》获得博士学位。一九六九年至一九九六年,塞尔任教于巴黎一大科学史系直到退休,在此期间,自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起,塞尔开始奔赴海外各大高校讲学,一九八四年受聘为斯坦福大学终身教授,一九九○年当选法兰西学院院士,出版各类专著六十余部。塞尔的著作包罗万象,他以朴实的语言将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融为一体去表达深刻的道理,对法国哲学家、社会学家拉图尔(Bruno Latour)、法国著名作家勒·克莱齐奥(Le Clézio)、比利时哲学家斯唐热(Isabelle Stengers)等产生了重要影响。
作为战后一代,塞尔与同时代人一样对科学产生了怀疑,特别是一九四五年日本广岛和长崎的原子弹爆炸,使他对科学主义深感失望,从而开始注意科学伦理问题,这也是他离开海军军校转向哲学和文学探索的原因。在接受拉图尔访谈时(1992),塞尔曾回忆自己在整个身心塑造时期都受到战争的影响:六岁时,他的家人为西班牙内战中逃往法国的难民提供避难所;九岁时,随家人四处逃避纳粹德国的闪电轰炸;十六岁时,亲眼看到他的同学因法国解放运动中的不同立场相互厮杀致死,最后还是他埋葬了他们;二十六岁时参加苏伊士运河战争。因此,战争给他带来了无法愈合的精神创伤,使他极力避免争斗甚至辩论,事实上,塞尔的所有著作都是在建立一种对话和交流,尽可能消除误解与冲突。
在一九五二年进入巴黎高师的学生中只有四人选择了哲学方向,其中就有塞尔和雅克·德里达。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法国哲学面临着四条出路:马克思主义、现象学、认识论、社会科学或人文科学,塞尔进入巴黎高师后选择了在当时几乎无人问津的法国传统认识论哲学。与英语世界以逻辑分析为主的认识论不同,法国认识论与十九世纪的孔德实证主义有着很深的渊源。在二十世纪初的法国学界,这支将科学、哲学、历史相结合的法国本土哲学与存在主义现象学、意识哲学分庭抗礼,与维也纳学派和剑桥学派的分析哲学形成对抗。塞尔以数学为基础的哲学研究是对法国哲学家、逻辑学家卡瓦耶斯(Jean Cavaillès,1903-1944)开创的概念哲学的延续,他的诸多著作也是对巴什拉(Gaston Bachelard,1884-1962)认识论的修正与拓展。
塞尔的早期思想经历了三场认知革命的洗礼,对数学、物理学、生物学的持续关注使他远远走在了时代前列。在巴黎高师求学期间,塞尔在巴什拉的指导下撰写学位论文,在一九五三年至一九五四年间,他使用代数学和拓扑学方法去研究结构的概念,发现了现代数学的古典基础,并尝试在哲学领域对这种数学结构重新定义。相较于二十世纪后期列维-斯特劳斯的结构主义人类学,塞尔的数学结构主义提早了十年。这场由法国布尔巴基学派发起的数学革命将古典数学中的几何学过渡到现代数学的代数学和拓扑学,塞尔经历并参与了这场革命,认为这种为古典与现代建立关系的思想完全改变了他的人生。此外,塞尔在受到物理学领域量子力学、相对论和信息论的震撼的同时,还受到他的好友、法国著名分子生物学家莫诺(Jacques Monod,1910-1976)的遗传学理论的影响,将偶然性和必然性一起纳入生命中去思考。
除了密切关注现代科学的变革,塞尔对哲学的思考还融合了他的古典学素养,他擅于使用希腊拉丁语词源和神话故事来解释复杂的问题,试图为读者塑造一个兼具理性认知和感性想象的思维空间。在一九六九年至一九八○年间创作的“赫尔墨斯丛书”中,他选用了古希腊神话中集通信、交通、音乐、商业和畜牧为一体的“赫尔墨斯”形象来构建其概念哲学。这套五卷本丛书由《交流》(La Communication,1969)、《干涉》(LInterférence,1972)、《翻译》(La Traduction,1974)、《分配》(La Distribution,1974)、《西北航道》(Le Passage du Nord-Ouest,1980)组成,把认知过程中所要遇到的必然因素和偶然条件都放置在一个整体模式中讨论,让它们相互干扰、翻译、结合、再分配,从而编织成一张可供交流的网络。
塞尔对“交流”的理解是针对分裂和争执而言的,早年的战争经历使他总是不忘去消解冲突,所幸的是,他在家乡的加龙河畔找到了抚慰伤痛的平静流水,在阿让的橄榄球赛中体验到生命运动,在连接大西洋和地中海的雙海运河中得到了“航行”的启示。总之,塞尔将各学科与自己独特的人生经历融为一体的努力,不仅为理性与感性、概念与经验、意识与身体之间的通航提供了多元渠道,也为他接下来在科学与人文之间开凿互通往来的航线做好了准备。
从内容到方法论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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