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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旷婉丽,真率自然

时间:2023/11/9 作者: 书城 热度: 13480
在中国,学术界所说的元曲,有两个方面的涵义。一是指元代的戏曲,亦即以曲的旋律、节奏,结合戏剧的唱词,表现人物性格和故事情节;二是把曲作为诗人抒发感情的载体,作为诗歌创作的一种体裁。为了区别于“戏曲”,人们把后者称为“散曲”。

  这一本面向德国朋友的小书《元散曲选》,所收录的作品,乃是元曲中的散曲。我们在众多的元代散曲的作家中,选取了一百首具有代表性和不同风格的精品,翻译为德文,介绍给读者。

  为什么元代以“曲”的格律创作的抒情诗,又被称之为“散曲”呢?這一点,我们也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理解。

  首先,“曲”和“诗”“词”一样,注意音节、声调对比、句末一字,选用同一韵母等有序的排引方式;同时,又吸收了散文不受限制和自由灵活的特点,因此,会呈现文字口语化、通俗化,以及曲体某些部分音节散漫化的状态。

  其次,在创作手法上,与诗和词相比,元散曲更多采用铺陈、叙述的方式。这种方式,本来是散文最基本也最有效的功能。而由于散曲有着需要格律化的韵文与不需要格律化的散文两者相互结合的趋向,因此,它在语言上和写作手法上,显得比诗、词更活泼,更直观,更尖锐,也更通俗。

  在元代,“曲”的诗歌形式能够广泛流行,并且涌现出许多高质量的作品,这是有深刻的原因的。《元明清散曲精选》 黄天骥 康保成编选凤凰出版社2018 年版

  在金元之际,中国北方和中原地区,当地的民歌和少数民族的曲调,十分美听。于是,人们便吸取少数民族的曲调、音律,结合汉族地区原来的曲调、民歌,加以适当的改造,便形成了中国传统诗歌的新品种——曲,成为继唐诗宋词之后,代表一个时代文学成就的特有名词。它在中国诗歌发展史上,也占有一席重要的地位。

  元曲的繁荣,也和元代的经济、政治情况,有着密切的关系。

  在十三世纪中叶,成吉思汗统率蒙古铁骑,横扫欧亚两洲。其后,忽必烈灭了宋朝,成立了元朝,控制管治了整个中国。

  元朝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由少数民族统治者建立的统一政权。在北方少数民族侵扰中原地区期间,人民流离失所,本来经济繁荣的地区,受到很大的破坏。在政治上,元朝的统治者奉行民族压迫政策,许多汉族知识分子受到排挤。但同时,在文化上,由于各族人民逐渐沟通,实现了互相融合,取长补短。这也是元曲在中国文学史上,取得重要地位和具有独特风格的因素。

  就文化而言,蒙古族接受了汉族文化。而由于人口的迁徙,交通的发达,民族的杂居,各族人民的友谊与日俱增,让许多出身于少数民族的诗人,也擅长以汉语进行文学创作。像贯云石(维吾尔族)、萨都剌(回族)、阿鲁威(蒙古族)、李直夫(蒙古族),都写出了许多优秀的元散曲作品。而汉族人民,也感受到少数民族特有的质朴豪放的品性,喜爱少数民族独特的民风民俗,欣赏其乐曲在旋律、节奏上有鲜明的表现力。这一来,汉族的作家,开拓了视野和胸襟,在创作上也深受少数民族文化的影响。

  根据现存资料不完全统计,元代以“曲”来抒发感情的诗人,其著名者,约有二百多位。和唐宋的诗人不同,由于元朝有相当长的时期中止了科举考试,中断了知识分子通过考试进入官场的道路,有些人被抛进了社会的底层,过着被当时人认为是低贱的生活。但是,他们并没有因此意志消沉,倒是在与下层人民紧密结合的过程中,改变了价值观,让作品呈现出新的面貌。这类作家,大多放荡不羁,而在表象的背后,却蕴含着强烈追求摆脱封建礼教传统的生命意识。像元代最著名的剧作家兼诗人关汉卿,他的散曲《不伏老》,就是这类诗歌的代表。

  《不伏老》这首散曲,可以说是关汉卿的自画像。在诗里,他夸张地从几个方面展示自己的才能和与众不同的生活方式,自豪地显耀绝对不肯向任何人屈服的意志。在写作手法上,他一方面大量运用短促的节奏和汉语修辞“排比”的技巧,表现出铿锵有力、斩钉截铁的韵味;另一方面,他又加插大量“衬字”,让乐曲变为少见的长句,从而给人以长短结合,收放自如的感觉,这很能表现出他自由自在、不受拘束、无所顾忌的情神状态。

  在元散曲中,有不少是描写中国风景的诗篇,像卢挚的《秋景》,写的就是中国南方一带秋天的景色:

  挂绝壁枯松倒倚,落残霞孤鹜齐飞。四围不尽山,一望无穷水。散西风满天秋意,夜静云帆月影低,载我在潇湘画里。

  卢挚这首散曲,写的是湖南省江河在秋末黄昏时候的风景。诗人的视野向远方扩展。放眼望去,山光水色,渺渺茫茫,让人心胸开阔。这时候西风送爽,满天凉意,给山山水水,散落一片秋色,勾起了诗人寂静清爽的感受。在宁静的夜色里,诗人看到帆的影,月的影,看到高峻的山,苍老的松,看到天上飞过的云和雁。这又使他联想到宋代一幅《潇湘八景》的名画,感觉到自己也进入了图画之中,成了名画的一个部分。

  有些散曲,虽然也像卢挚那样写秋天的风景,但韵味却完全不同。像马致远《秋思》: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这首曲,写的是一个孤独的旅行者在秋天看到的景色。诗的前面三句,写法很奇特,它叠用了九个名词。在句子中,一个名词与另一个名词直接衔接,中间没有动词作中介。这样的语法结构,在汉语中是少见的,但它却能让读者自己去发挥审美的能力,根据自己的体悟,去理解作者的所见所想。就像电影中的蒙太奇镜头那样,通过不同画面的组接,启发观众联想画面以外的意味。在这首诗歌里,马致远没有告诉读者他在想什么,他只让人看到:在秋天的黄昏,乌鸦归巢,枯藤缠树。失去依托流落天涯的旅行者,面对着这样的景色,会是什么样的情怀?在远处,有小桥,有流水,村落上有人家,显得宁静温馨,这无家可归的旅客,又会有什么样的感触?再放眼望去,在古老苍凉的道路上,有一匹瘦骨嶙峋的马,踯躅行走。这三组各自独立的九幅画面,在夕阳的映照下,又该会是什么样的韵味?这一切,作者让审美受体,根据自己的想象力和生活经验,去补充和构想成完整的景象。诗中的九个画面,是实在的景;而实景与实景之间,没有介词,只有作者留出的一片空间。这空间,等于是空白,它是虚的,是审美主体给审美受体留下的再创作的余地。至于这孤独的旅行者是谁?也没有说明,只概括寂寞孤单的旅行人典型的感受。因此,马致远的这首诗,虚实结合,很能展示中国诗歌创作的审美特点,也一直受到人们的喜爱。

  元散曲里也有许多抒写爱情的作品,有些是写对恋人的思念,有些是写恋人分别时的痛苦。这类作品,一般都会写得凄楚哀怨,缠绵悱恻。但张可久的《闺思》,却从另一个角度写一位女性在刹那间的情感,很有趣味:

  云松螺髻,香温鸳被,掩春闺一觉伤春睡。柳花飞,小琼姬,一声“雪下呈祥瑞”,团圆梦儿生唤起。“谁”?不做美。“呸”!却是你!

  这是一幅少妇在闺房里生活的剪影。在春天,她的丈夫离开了,留在家里的她,很无聊,很倦怠,心里很空虚,于是关起房门来睡觉。在睡梦中,她也许见到了自己的丈夫。正在这时候,春天的柳絮飞舞,那小使女却以为是下雪了,欢呼起来,惊醒了少妇的好梦。曲的后面几句,写的是她被惊醒时的神态。她一肚子不高兴,便问:谁在吵嚷?稍一定神,发现原来是无知的小丫头。这充满戏剧性的细节,把一个思念丈夫的孤单苦闷的少妇,以及她既懊恼又无可奈何的心态,表现得栩栩如生,也充分发挥了元代散曲生动活泼的艺术特色。

  元曲里还有不少诗歌,展示出诗人对下层人民生活的关怀。像冯子振的《农夫渴雨》,是一首描写大旱时农民渴望下雨的诗歌。诗人写到农民从对雨水的渴望,转化为对云霞隔断雨水的怨恨。这似乎很没道理,却能表露出农民焦虑的心态。又比如张养浩的《潼关怀古》。潼关,形势险要,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诗人从潼关远望,历史一页页翻了过去,王朝也一代接一代,或兴起,或消亡。而让诗人感触最深的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两句诗,力重千钧,一针见血地揭示了历代王朝兴亡的背后,蕴藏着无数人民的血泪。这两句诗,也成为元曲史上最为精警的诗句之一。

  元代的散曲作家,也可以把几首不同旋律和节奏的乐曲,连接起来,合成为同一主题的长诗,这叫作“套数”(套曲)。像睢景臣的《高祖还乡》,就是元曲中“套数”的优秀作品。

  《高祖还乡》是一首很有趣的长诗。汉高祖刘邦,离睢景臣生活的年代,已经很远了。睢景臣是用刘邦当上皇帝后衣锦还乡的史实,借古喻今,讽刺帝王们显威风,摆架子,劳民伤财的丑态。

  在这首长诗里,作者选取了一个很朴实的乡下人,作为旁观者,通过他的视角,去观看这皇帝向人民夸耀尊贵,其实却十分可笑的场面。

  首先,作者写官吏和乡绅准备迎接刘邦,忙得不可开交,把乡里的老百姓摆弄得昏头转向。跟着,便写皇帝的仪仗队走了过来,冠冕堂皇,威风凛凛。旗帜上有的画着龙,有的画着凤,这都是高贵的象征。但这旁观的乡下人,一概不懂,他觉得很诧异,不晓得仪仗队为什么要举起那些画着似乎是蛇,似乎是鸡之类稀奇古怪的旗帜?他又看到迎接的官吏乡绅,紧张兮兮、毕恭毕敬地向皇帝行礼,而那皇帝也骄傲得很,威严得很,挺着胸脯,走下了车,接受官绅的膜拜。

  当那乡下人一下子看清楚了皇帝的面目时,认出了这耀武扬威的家伙,原来就是刘邦,这刘邦,曾和自己一起干农活,一起喂牛割草,是和自己一样出身的乡巴佬!他历数刘邦的底细,更让他生气的是,刘邦还欠过他的钱财,骗过他的粮食,而且借据还被他保留着。于是,他越想越生气,误认为刘邦有意回到家乡骗人,还骂道:“白甚么改了姓更了名唤做汉高祖!”

  这首长诗,风格既诙谐,又锋利;语言既通俗,又深刻。诗人借乡下人天真而无知的目光,揭露封建时代最高统者的真实面目。在创作方法上,这和安徒生的《皇帝的新装》,有异曲同工之妙。在中国诗歌史上,这首长诗,写得通俗活泼,畅快淋漓,很能表现出“元曲”和“唐诗”“宋词”不同的韵味。

  中国清代的评论家刘熙载,曾把元曲分成三种类型,一类是清深,一类是豪旷,一类是婉丽。这样的划分,基本上是准确的。显然,这三类品格,就像色彩中的“三原色”,但它们又可互相融合、交织、渗透,调制出千红万紫。一般來说,元代前期的散曲,诗人更多地吸取民间养分,作品呈现自然真率的风格。到了元代后期,文人的生活有所改善,心态比较平和,在修辞上更多地追求美丽的辞藻和委婉的表达方式,出现了雅化和贵族化的倾向。

  《元散曲选》(德译本)将由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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