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种与小种经略相公
《水浒传》第三回,史进往延安府去寻找师父王进,却走到了渭州。在茶馆向人打听王教头,恰遇经略府提辖鲁达(即鲁智深),便问经略府中有无王进此人。但鲁达告诉他,找错地方了—“洒家听得说,他在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处勾当。俺这渭州,却是小种经略相公镇守,那人不在这里。”老种经略相公和小种经略相公各是什么人,他们是什么关系?书中说得很明白,二人是父子关系。稍后,鲁达打死郑屠,府尹来经略府通告案情,准备抓人。经略回答府尹说:“鲁达这人,原是我父亲老经略处军官,为因俺这里无人帮护,拨他来做个提辖。”所以,抓人之前先要禀告他父亲。但这句话常被人忽略,网上许多文章(包括百度百科“经略”和“经略府”词条)都说老种小种是兄弟二人,即北宋名将种师道和种师中,其实此说大谬。
如果按书中说法,老种经略相公是小种经略相公的父亲,那就是师道和师中的父亲种谔。《宋史·种谔传》叙其在延安周边青涧、米脂一带与西夏作战,曾为鄜延经略安抚副使,又谓其晚年“知延州”(按:延州是沿用唐代说法,北宋称延安府),这跟小说所说镇守延安相吻合。然而,小种经略相公是指师道还是师中,却不太好认定。按各自本传,二人履历中分别有“知渭州”和“知秦州”的记载。秦州与渭州相邻,军事上为同一辖区。北宋时期西北边衅不断,永兴军路和秦凤路(即今陕西、甘肃、宁夏等地)设经略安抚司,多由帅府之知州、知府兼任安抚使(《宋史·职官七》:“旧制,安抚总一路兵政,以知州兼充”)。这样看来,小种经略相公这一角色,说是师道或是师中多少都有依据。
可是,种谔死于神宗元丰六年(1083),而《水浒传》讲述王进去延安投奔老种经略相公已是徽宗登基之后,前后隔了将近二十年。从时间上看,王进、鲁达所说的老种经略相公不应该是种谔。反过来说,师道、师中守边之日,大抵在徽宗政和至宣和年间,恰与小说里此段叙事的背景大致吻合。如果排除了种谔,老种经略相公就该是种师道—其实,这说法本身倒是来自《宋史》,本传谓:“时师道春秋高,天下称为‘老种。”史书上有这说法,似乎是最硬的依据。
但问题是,小说毕竟不是历史著作,附会历史人物、事件,并不一定要丝丝入扣,所以不能仅据史实去坐实小说里的人和事。而且,这里最重要的一点是,以师道、师中兄弟分称老种、小种,明显不合汉语称谓习惯。老小之谓应是辈分不同,平辈中的长幼区别则以大小称之。如宋人以老苏、大苏、小苏称苏洵父子,区分甚明:“(苏洵)父子名动京师,而苏氏文章擅天下,目其文曰三苏,盖洵为老苏,轼为大苏,辙为小苏也。”(王闢之《渑水燕谈录》卷四)。古人这类称呼不一定都用于父子家人,如以老杜、小杜指杜甫、杜牧,首先是年辈的区分。小说里李逵上了梁山,嚷嚷要杀去东京—“晁盖哥哥便做了大皇帝,宋江哥哥便做了小皇帝”(第四十一回),江湖上异姓兄弟亦以年齿分大小。
其实,种氏三代守边,祖孙俱有将材。当年师道、师中的祖父种世衡受知于范文正公,屯守鄜州、延安一带,筑青涧城、细腰城,抵御西夏诸羌,卓有建树。世衡数子亦皆著战功,种古(一作诂)、种谔、种诊三者,关中号称“三种”。幼子种谊镇守延安,西夏人竟闻风溃去,延安军民称道“得谊,胜精兵二十万”。世衡祖孙事略见《宋史》种氏诸传。如此可见,老种小种之谓,自亦难免纷营之说。
小王都太尉与殿帅府太尉
《水浒传》第二回叙说高俅发迹之事,牵扯到苏轼和王诜,即书中称“小苏学士”和王晋卿者。按说“小苏学士”应指苏辙(苏辙亦确“代兄为翰林学士”),可是跟高俅真能扯上关系的却是其兄“大苏学士”。宋人王明清《挥麈后录》说高俅本是苏轼门下侍僮。但小说里说是开药铺的董将士推荐高俅去小苏学士那儿,而后者“知道高俅原是帮闲浮浪的人”,压根就没留下,转手给了王晋卿。这样处理大概是不欲损害苏门清誉。
王晋卿,即王诜(字晋卿),此人擅书画,工诗词,是东坡朋友圈里的人物。东坡《仇池笔记》卷下有两则记其造墨之事,一谓:“王晋卿造墨,用黄金、丹砂。墨成,价与金等。”又谓:“元祐中,驸马都尉王晋卿,置墨十数品。杂研之,作数十字,以观色之浅深。若果佳,当捣和为一品。昔在黄州,邻近四五州送酒,合置一器,谓之雪堂义尊,今又为雪堂义墨耶?”这里可以看出,王诜很会玩风雅,而且跟苏轼关系很铁。
王诜是北宋开国勋臣王全斌之后,娶英宗次女魏国大长公主,为左卫将军、驸马都尉。小说家笔下将这驸马爷称作“小王都太尉”,或干脆直呼“太尉”,俨然给人执掌军事的印象。其实,他只是在宫禁宿卫部门挂了个虚衔。据《宋史·职官六》:“诸卫上将军、大将军、将军,并为环卫官,无定员。皆命宗室为之,亦为武臣之赠典;大将军以下,又为武官责降散官。”作为皇家姑爷,王某少不了这类赠官和酬佣。
小说又称:“这太尉乃是哲宗皇帝妹夫,神宗皇帝的驸马。”此说却是差了一辈,他是神宗的妹夫,算起来应该是哲宗、徽宗的姑丈。王詵此人《宋史》无传,英宗四女传附其行迹概略,主要叙其夫妻关系,还有就是他与侍妾通奸之事。除此,其人其事散见于《宋会要辑稿》《续资治通鉴长编》诸史。说来王诜一生亦颇有起落,先是因苏轼乌台诗案被削爵,而公主死后又贬徙均州,直到哲宗元祐初才恢复驸马都尉的爵号,后出为登州刺史。
据《挥麈后录》卷七,王诜是推助高俅发迹之关键。所述高俅如何从苏门到王门,又怎样结识端王诸事,过于戏剧化,未必十分可信,却是小说叙事之原型。其谓:
高俅者,本东坡先生小史,笔札颇工。东坡自翰苑出,帅中山,留以予曾文肃。文肃以使令已多辞之,东坡以属王晋卿。元符末,晋卿为枢密都承旨时,祐陵为端王。在潜邸日已自好文,故与晋卿善。在殿庐待班,解后王,云:“今日偶忘记带篦刀子来,欲假以掠鬓,可乎?”晋卿从腰间取之,王云:“此样甚新可爱。”晋卿言:“近创造二副.一犹未用,少刻当以驰内。”至晚,遣俅赍往。值王在园中蹴鞠,俅候报之际,睥睨不已,王呼来前询曰:“汝亦解此技邪?”俅曰:“能之。”漫令对蹴。遂惬王之意,大喜,呼隶辈云:“可往传语都尉,既谢篦刀之贶,并所送人皆辍留矣。”由是日见亲信。逾月,王登宝位。上优宠之,眷渥甚厚,不次迁拜。
这中间还多了曾布一处(即文中所谓曾文肃者,徽宗登基后拜右仆射),这不去说它。让人惊讶的是,小说中高俅被端王青睐的情节全都来自此处描述—只是换了道具,让高俅送入端王府的物件,原本是梳头的“篦刀子”,换成了一对羊脂玉镇纸和玉龙笔架。高俅仅凭蹴鞠本领就能平步青云,好像纯属儿戏,却并非小说家虚构。
小说里,端王成为徽宗后,不到半年就让高俅做了殿帅府太尉。如此闪电般提拔,更让人匪夷所思。奇怪的是,高俅这等位陟显赫的人物,《宋史》竟未予立传(《佞幸传》《奸臣传》也没有他),他的出身和发迹仅见诸少数野史笔记。不过,《徽宗纪》有两处提到他:一是政和七年(1117)春正月“以殿前都指挥使高俅为太尉”,一是宣和四年(1122)五月“以高俅为开府仪同三司”。至于他何时开始执掌殿帅府(即殿前司),却未见记载。政和七年,已是徽宗登基后的第十七个年头。
所谓“殿帅府太尉”,是小说家杜撰的职衔,大抵出自《徽宗纪》“以殿前都指挥使高俅为太尉”的記述。其实自政和二年官制改革后,太尉作为武臣阶官之首,已不再属三公之列。不过,能在武臣序列中获得最高品秩,亦足见徽宗之渥眷。高俅的本职大概仍是殿前司那摊事儿,后来小说第七十八回写高太尉率十路节度使讨伐梁山泊,显然不合北宋军事制度。
高俅执掌的殿前司与侍卫马军司、步军司合称“三衙”,其职责是掌管在京与更戍各地的禁军。《宋史·职官六》对此有详尽说明,概谓:“掌殿前诸班直及步骑诸指挥之名籍,凡统制、训练、番卫、戍守、迁补、赏罚、皆总其政令……入则侍卫殿陛,出则扈从乘舆,大礼则提点编排,整肃禁卫卤簿仪仗,掌宿卫之事。”名义上殿前都指挥使统辖全国禁军(即中央统辖的正规军,地方部队则为厢军),实际上主要是名籍管理和日常训练,部队更戍调防在他那儿走个程序而已。北宋最高军事机构是枢密院,军事行动一般都由文官(或宦官)出任的枢密使调度指挥,殿前司实无权调遣兵马。其实,在水浒叙事的政和后期至宣和年间,多由宦官童贯以枢密使统制各路节度使。高俅既不能插手军事,只能摆弄卤簿仪卫之类,鞍前马后替皇上编排一些娱乐性的典仪节目。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记述高俅某次侍卫殿陛的场面,很像是令人发噱的文艺演出—
殿门内外,及御街远近,禁卫全装,铁骑数万围绕大内。是夜内殿仪卫之外、又有裹锦缘小帽、锦络缝宽衫兵士,各执银裹头黒漆杖子,谓之“喝探”。兵士十余人作一队,聚首而立,凡十数队。各一名喝曰“是”与“不是”。众曰:“是!”又曰:“是甚人?”众曰:“殿前都指挥使高俅!”更互喝叫不停,或如鸡叫。(卷十“车驾宿大庆殿”条)
这是充满仪式性、娱乐性的狂欢之夜,高俅使出了佞幸之臣的看家本领。
从蹴鞠明星到“殿帅府太尉”,是小说中高俅的发迹之途。从史书上看,高俅虽说并未真正握有兵马大权,伺奉御驾却亦颇显威仪,实在是混得油腻。武臣官阶混到顶了,接下去又弄了个开府仪同三司,这是使相一级(从一品)的文官散阶。宋代官场里是重文轻武,武阶转文臣大概也算是一种恩惠。
蔡九知府与蔡京诸子
宋江刺配江州,进入小说叙事的一个高潮。第三十七回,宋江被押解到江州,引出府尹蔡九:“原来那江州知府,姓蔡,双名得章,是当朝蔡太师蔡京的第九个儿子,因此江州人叫他做蔡九知府。那人为官贪滥,作事骄奢。”后来宋江差点就死在他手里。
因为宋江浔阳楼吟反诗被黄文炳窥破,蔡九知府将宋江押在死囚牢里,派人往东京给父亲蔡京送信,请示如何处理。所幸送信人是神行太保戴宗,吴用让人伪造蔡京书信,命将宋江押往东京,以便途中解救。不料,信中落款图章被黄文炳看出破绽,这下连戴宗也搭进去了。小说中出现的蔡九跟北京大名府梁中书一样,以蔡太师儿子女婿各为一方诸侯,表现其权势之盛。但蔡九是一个粗鄙的草包,名曰得章,竟不知父亲家书该用什么图章。
书里说蔡九知府是蔡京第九个儿子,这是小说家刻意杜撰。《宋史·奸臣传二·蔡京传》明确说蔡京“子八人”,并无第九个儿子。蔡传载录名字的儿子有五人,即:攸、儵、絛、翛、鞗。这五个儿子全是人字偏旁的单名,这大概是宗谱上的定例。小说里偏偏给蔡九取双名得章,又不在八子之列,分明是作为保留叙事自由的手段。小说家既要附会历史,又不想完全被框定在某些真实的人事关系中,所以就虚构了这样一个不存在的历史人物。
据《宋史》蔡氏诸传,蔡京得势之日,他几个儿子亦颇受恩宠,蔡攸、蔡儵、蔡絛皆为大学士,蔡翛官至礼部尚书,蔡鞗娶茂德帝姬(公主),成了驸马爷。但蔡京一门并不因为富贵荣耀而其乐融融,他的这些儿子并不都像蔡九知府那样听从父命,其父子关系颇为复杂。如长子蔡攸与弟蔡翛结成一伙,后来跟蔡京闹得势同水火。如《蔡攸传》所谓:“(蔡攸)后与(蔡)京权势日相轧,浮薄者复间之,父子各立门户,遂为仇敌。”亦如《蔡翛传》云:“时(蔡)翛弟兄亦知事势日异,其客傅墨卿、孙傅等复语之曰:‘天下事必败,蔡氏必破,当亟为计。翛心然之,密与(蔡)攸议,稍持正论,故与(蔡)京异。”宣和六年(1124),蔡京再度出山,这两个儿子却已料到大厦将倾,便早早地跟蔡京作出切割。
与蔡京贴心的是第三子蔡絛,一直服侍老爸身边,蔡京晚年“目昏眊不能事事”,大小决策乃至文牍判析全赖于蔡絛(《蔡京传》)。这样,蔡攸就将这位季弟视为眼中钉,其传竟谓:“以季弟(蔡)絛钟爱于(蔡)京,数请杀之,帝不许。”这就是《蔡京传》所谓“兄弟为参商,父子如秦越”的局面。
蔡絛有《铁围山丛谈》一书,记述北宋朝廷掌故,涉及蔡京事略颇多(因蔡京曾封鲁国公,书中称蔡京为“鲁公”),自然是文过饰非,为之百般回护。那些都不必说了。是书卷四有一则,写到“小王都太尉”王晋卿与徽宗之亲昵关系。说是王晋卿家有半幅《蜀葵图》,徽宗尚为端王时,访得另一半,借去晋卿手里半幅,让匠人裱成全图,又送给了晋卿。
柴大官人与丹书铁券
林冲刺配沧州,幸遇柴进,这是《水浒传》第九回情节。村外酒店主人跟林冲说起柴进,有这样一句话:“他是大周柴世宗子孙。自陈桥让位,太祖武德皇帝敕赐与他誓书铁券在家中,谁敢欺负他?”后来第五十二回,高廉的小舅子殷天锡要霸占柴进叔叔柴皇城的宅子,柴皇城也说:“我家是金枝玉叶,有先朝丹书铁券在门,诸人不许欺侮。”既是柴世宗嫡派子孙,因当年禅让之功,自有某种不惧官府的特权。
其實,当年禅让的不是柴世宗,是他的儿子后周恭帝柴宗训。恭帝即位时才七岁,旋遭陈桥兵变,赵匡胤既已坐大,小皇帝只能顺势退位。赐予柴氏铁券,盖因太祖心存感念,这事情或许只能如此作想。其实不必如此作想,这只是小说家的臆构。
恭帝宗训是柴世宗第四子,世宗有七个儿子,前边三个幼时为后汉所诛,后边三个是熙让、熙谨、熙诲,恭帝即位后皆有封拜。但据《新五代史·周世宗家人传》,恭帝这三个弟弟也不可能留有嗣息,有谓:“皇朝乾德二年十月,熙谨卒。熙让、熙诲,不知其所终。”乾德二年(964)尚在北宋开国之初,此距显德七年(960)恭帝禅位不过四年光景,他们死亡和失踪时还是未成年的孩童。世宗七子中唯独可能留下种嗣的是恭帝宗训,他那两个不知所终的弟弟即使尚在人间,也失去了承祧家门的身份。恭帝逊位后被封为郑王,好歹活到二十岁,史书上没说是怎么死的。他这年纪好歹可以留下个一儿半女,但新旧五代史均未提及他是否有后人。如果柴氏一族未能延祚后世,宋太祖赐予的丹书铁券又怎能到了柴进手里?
历史的重要节点往往疑云重重。在史家关于陈桥兵变的戏剧化描述之后,再看“熙谨卒。熙让、熙诲,不知其所终”这句话,好像突然切入一个死寂的空虚画面,很难说这背后是否有着烛光斧影的内幕。想想,这事情不觉得有些诡异?
不过,这倒有利于小说家结撰柴进的铁券故事。如果说,世宗和恭帝的后人也像吴越钱氏(钱镠后人)那样被诸史载录,小说家硬是节外生枝另扯一套,跟那些有名有姓的历史人物合不上榫卯,反倒不妙。
柴进并非自《水浒传》才出现的人物,在龚开的赞序和《宣和遗事》开列的宋江三十六人名单中,都有他的名字。可是细看《宣和遗事》叙述宋江等人上山缘由,三十六人中唯独没有提到柴进是怎么来的。龚赞三十六人名下各有一首偈语,称颂柴进的四句是:“风有大小,黑恶则惧。一噫之微,香满太虚。”前两句是与黑旋风李逵相对照,后二句大概是说此人具有四两拨千斤的神功。这里完全看不出他的家世和身份。也许正因为他来历不明,小说家干脆让他充当柴世宗的嫡派子孙,因为角色各异的江湖人物中需要一个饶有家业的天潢贵胄,需要这样一个握有丹书铁券,能够接济天下好汉的柴大官人。
丹书铁券倒不是小说家臆造,古人文字记述甚多。此物据说汉代就有了,最初是以朱砂填字,故有其名。但唐代以后,铁券上的字迹改用黄金镶嵌。宋人程大昌《演繁露》对其形制有描述:“形似半破小木甑子,曲处著肚,上有四孔穿縚处,其文于外面镌陷金。”(卷十“铁券”条)可惜《水浒传》里未将铁券示人,也就没有写出它的样子。柴进到高唐州为叔叔争宅子,派人回沧州去取丹书铁券,不料李逵打死殷天锡连累了柴大官人,后面的事情只能是梁山泊武力解决,传说中的丹书铁券始终未予露面。
元人陶宗仪《辍耕录》记述亲见吴越王钱镠后人所藏铁券。那是唐昭宗乾宁四年(897)赐予时为镇海、镇东节度使钱镠的一枚。据描述,“形宛如瓦,高尺余,阔二尺许,券词黄金商嵌”。陶氏全文抄录了券词,其中果然有免罪之语:
唯我念功之旨,永将延祚子孙,使卿长袭宠荣,克保富贵。卿恕九死,子孙三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卷十九“钱武肃铁券”条)
《水浒传》几次提到丹书铁券,无非也是标榜这种特权。对于游走江湖的柴大官人来说,这似乎意味着一种合法性存在,正是王权的恩典给予“犯上作乱”的活动空间。从前太史公作《史记》,特别彰显那种“任侠”和“养士”的观念,这柴大官人也像信陵君、孟尝君一类君侯公子,有着某种不受羁束的特殊身份。
明人沈德符《野获编》也说到铁券,却没说是哪朝哪代的东西,其谓:
公、侯、伯封拜,俱给铁券。形如覆瓦,面刻制词,底刻身及子孙免死次数。质如绿玉,不类凡铁,其字皆用金填。券有左右二通,一付本爵收贮,一付藏内府印绶监备照。所谓免死者,除谋反大逆,一切死刑皆免,然免后即革爵革禄,不许仍故封,盖但贷其命耳。此即问之世爵诸公,其言皆如此。(卷五“左右券内外黄”条)
从这里看,铁券的免罪是有限度的。如果说,宋太祖的誓书也排除了“谋反大逆”这一条,柴大官人暗通梁山泊的行为已是罪不可赦。可是,如果说柴进真是后周世宗、恭帝一脉,灯下抚拭祖上传下来的铁券,埋首之际一定会想到陈桥驿那个遥远的夜晚。
二0一八年九月九日记,十五日改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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