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三脚猫,所谓略知皮毛不甚精深的三脚猫。我有意绕过具体技艺“精深”的陷阱,从斜视的第三个眼睛旁观,我力图排除技艺类别的外衣,摸索三者之间的关系非常。技艺的具体,是脱离局部的起点和根本,斜眼的“业余”角度,是衔接离异的偏颇和跨界综合的必需。跨越思维逻辑的进退自然,是客观角度的不得不,因为我对局部的个性和宏观的共性一视同仁,三脚猫是不同角度的深入浅出,是主观客观的自由和没有具体的直接具体。
插图:插图的问题不是具象与否,而是插图的心态(mentality of illustration)。好的艺术不是对于某个形象意念和观念想法的依样葫芦,而是创造一个比艺术物象本身更大,更有意思的可能。所以好的插图也是艺术,坏的艺术更是糟蹋自然的被动奴仆。
珠宝首饰:珠宝首饰设计的起点不是一个依样葫芦的圆圈,手指的,手腕的,脖子的,脚腕的。设计是圆圈滋生的型,规矩变幻的态。首饰不是装饰,而是肢体肌肤里面浮现出来的动态。
室内装潢和建筑:越大越要注意细节的琐碎。人的尺度(scale)太小,但是人的自我太大。设计的心态需要和自然同体,首先要把自己清空,然后自我退避到零,因为只有这样,设计才能感知自然的整体宏观。
服装设计:你的设计不是为那些可爱可掬的人体模型吧?所以你要了解人体动态规范之外的美妙出奇。概念和造型,衣料和裁片,所有这些都在勾勒人体动态的出其不意。
图案花布:几乎所有的设计图案都和有机的动植物有关,这不是无缘无故的现象,因为自然是有规律的无常。艺术就是夸张这种无常,然后把它规范成为一个暂时的形式模样。这个形式模样活泼鲜亮,但是一不小心,就会变成一具美丽精致的标本。千万不能墨守成规,你要知道形态模式如何形成,不要抄袭创意的最终物像,也不要拘守自然不可言喻的美观,你要体验揣摩自然之中,无常的有机和规律的变化,所以,尽管中国传统绘画创造尽善尽美的摹本形式,但是最终学习的源泉,依然还是“师自然”的本源。
橱窗设计:在纽约逛大街最有意思的是观看橱窗天地。一个橱窗一个世界,它们有时几乎与陈列的内容无关,但是创造了一个琢磨不透的空想—一个更大更有趣的梦幻。
艺术管理:管理这词有点婆婆妈妈的关闭,佛家有“生花”这词可以代替。艺术管理专业不是电脑归档,而是创意的发现旁观。艺术作品是你们的油彩笔画,一个展览是个角度,一个想法是个观念突破,甚至可以是个规范之外的胡言乱语胡思乱想。
创意是种心态,不能学习,只能打开。学习艺術先要具备开放的心态,因为这种心态,垃圾糟粕都是养料。如果依样葫芦被动学技,精华真谛都是阻碍。
西方人从笨拙的学步开始,我们从最终完美无缺的舞步模仿研究。也许因为西方音乐和艺术不是我们的传统,至少从我的角度,两种不同的学习方式区别显著。今天国内的家长,都逼自己孩子学点音乐和艺术。小孩学琴,从扳手指开始,老师让你听录音,教你哪个音响,哪个音轻,最后弹出来的效果,可以和录音媲美。小孩的学习进程之快,每个家长都觉得自己孩子是莫扎特转世。然而事实上,这样的音乐教育,除了弹琴考级之外,对于启发小孩身体的音响感受和音乐艺术的教育甚少。美术也不例外,老师手把手地教导技术,素描写生基础扎实,阴影线条不多不少,油画色彩平衡到位,但是造型艺术背后的人体根本感受,艺术和人性精神的关系平衡,以后再说或者永远没有。我们美院考生的写实能力绝对世界第一,但是艺术究竟为了什么,那是另一回事情。
语言并不重要,艺术也是媒体,然而,面对一个人,直直地看住,静静地相处,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拥有,什么都不重要,什么都不需要,人心是无处不在的近,世界是完全没有的有。
棱光镜分割色彩,切片折射“无色”光源,让我们看到光的里面包含五颜六色。真理就像光是色的总和却又无色不辨,是无数局部“错差” “偏颇” 的总和,致使真知不可言喻不可名状,因为真知不可分析类别,道理不可割裂片段。
因为棱光镜把自然的光源分离解析,所以能够展露光的色彩。真知就像天光一般无色不知,因为棱光镜的破碎分离,因为无数的局部暂时和偏激的错误尝试,让我们看到通透明亮的真知里面,包容无数局部的不尽相同,从而使我们懂得,道之不可名目言喻,真知没有一个绝对标准。道和真知,不是通常言语可以描绘,不是一概而论的道理可以明确。
思维、创意和知识不是追求普遍真理,而是寻求普遍真理的破绽和其他可能,从而打开一个更大的视野和动态的环境,给予以后不断的打破和平衡,取得更为广泛的途径和可能。
“专业”是工业文明的螺丝,人文是人性自然的有机。
陶渊明“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的真没有形态。这不只是艺术的感知,也是人文的境界,更是人生的状态。
“爱”和“欲”是灵感的源泉,“亲” 和“情”是艺术的捷径。
巧匠不知自己技艺如何,天才不知自己才能所在,大师不知自己功夫哪里,生命不知自己能量无限。
表面上,人文的重要在于人类的文明,但是人文的真正意义,是人性本身的自觉自悟。
穿越时空的局限,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今天正在注视我们。
这世上没有比自我更加累赘繁琐的包袱, 事实上,有无自己并不重要,因为自我不是生存的必需和必要。
要有大心,旁观横世。要做布衣,业业兢兢。心怀宽宏意在宇宙,体验微末近在咫尺。
我的艺术面对公众,但是我的交流只是一对一的个人。
我不敢主动去做艺术,因为我怕画蛇添足的做作,所以极力避免太艺术。
盲人听音清晰,哑巴读文具细,不见者明净,不声者心慧,无视的,玲珑剔透,无声的,神会默契。
时空的交界是生命的标记,相比人生时空局限,自然相对无常不动。然而,正是因为时空交叉的定点,才让我们感官感知生命不可预测的波动奇特。
因为没有物性的噪音,人的交流和艺术的无意,有时胜于爱欲,更亲更近,那是遥远的手足,不着一点的风流,我的艺术和学生的关系,常有如此蓦然回首的相遇。
困境之中执着接受,委屈里面不怨不恨,不幸之时不怪不罪,倒霉时候不累他人,绝境之极不见机行事,痛苦时候不找理由解脱,被人指谪不攻击他人,被人伤害不求公正,被人侮辱不持自尊,被人强暴依然宽容。笨、拙、傻、木是人情亲和的赤裸,是人的心神命根。堂·吉诃德的傻不是阿Q的自欺欺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痴”,最后还是回到疯人院去和白云相处—所有这些都是有意无意不让自己掉入陷阱去怨恨,童心未泯的天真不染,是老天生来的恩赐,我知道自己不能,但是不敢不应,更不敢离弃不顾。
这风中吹来的气息,这草木散发的清新,我祈祷,让我留下一点尘土,归入这捉摸不定的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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