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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博山是吕思勉的曾用名

时间:2023/11/9 作者: 书城 热度: 13470
张耕华

  吕博山的名字,最初见之于吕思勉先生的残存日记。吕思勉(1884-1957)摄于1914年

  在吕先生的残存日记中,有一小页纸片,记有一首题为《吕博山招同屠归父童伯章庄通百李涤云夜饮》的诗(下文简称《夜饮》),诗云:

  毗陵胜事(一作烟雨)梦多年,□此来游十月天。玉局先生烟雨际,荆川古宅菊花边。

  阆风玄圃知何处,玉佩琼琚响四筵。老境笑人无分在,黄昏犹自越寒阡。

  此页所录的《夜饮》诗,当系吕先生时隔多年后的回忆,故有缺字及辞句上的记忆模糊(据《金泽荣全集》所载,缺字当为“始”,见下文;尹龙《吕思勉与朝鲜学者的交往》一文[《书屋》2016年第9期],补缺字为“共”,不知何据)。诗题中的屠归父,就是吕先生的老师,元史名家屠寄。屠寄(1856-1921),字敬山,号归甫,亦作归父,江苏武进(今常州)人。早在一九0二年,庄俞、蒋维乔等人在常州组织的“读书阅报社”,就推选屠寄为总理,每星期集会演说,吕思勉常前去听讲。吕先生自言“亲炙而受其益”,后来治史“颇好谈民族问题”实是受屠氏的引导和影响(吕思勉《从我学习历史的经过说到现在的学习方法》,原刊1941年3月16至19日《中美日报》副刊“堡垒”第160-163号)。诗题中的童伯章、庄通百、李涤云也都是武进人,都是吕思勉的同乡好友。日记残片的上端用红笔写有“四年”两字,注明此诗作于一九一五年,我们曾推测是年吕先生曾宴请屠寄及几位同乡好友一起夜饮,故作有此诗。吕先生早年所作的诗词,都记录在日记中的,后来日记毁坏了,先生从中抄录了这一页,或是残存了这一页。

  《夜饮》的首联云:“毗陵胜事梦多年,始此来游十月天。”可见吕先生与屠寄及同乡好友的宴请,发生在一九一五年的(农历)十月。“毗陵”即常州,吕先生是常州人,早年一直在常州生活,后来先后任教的苏州、南通和上海,都离常州不远,故可方便地回家省亲。这一年吕先生才三十二岁,(农历)九月,先生之子正民君诞生,回家省亲的次数当会更多些,怎会有“毗陵胜事梦多年”的感慨?第四联中的“老境”“黄昏”云云,颇与吕先生的境况不合。这个吕博山是不是吕思勉?这首诗是不是吕思勉所作?一时稍有怀疑,还不敢断定。

  吕先生早年使用过的笔名甚多,如吕侠、幼千、悔学子、驽牛、程芸等等,在吕先生遗存的资料中,有一页吕先生记录他早年所拟的几种很少甚至未见使用的笔名,如孤云、鸟绳、遗是、散斋、畸斋、金柔等,但并无“吕博山”一名。吕先生的诗稿,大都“随日记而俱毁”。一九五三年,晚年的吕先生依据残存日记以及其他零星记录及记忆,将旧日所作诗作,加上自己的意见和注文,抄录成一册,就正于赵元成(敬谋)、陈研因(协恭)、汪叔良(厚)诸先生。这一册抄录本,可说是吕先生诗作的写定稿。核对这本写定稿,也无《夜饮》一诗。吕先生去世以后,女儿吕翼仁将后来发现的吕先生的零星诗作,连同这本“诗稿”一起,请人油印成《诚之诗稿》数百册,分送好友。但《夜饮》一首,也未见收录。是吕先生遗漏未收?抑或吕先生只是抄录了别人所作的诗?因为吕先生的日记,也录入了亲属好友的许多诗作。在吕先生遗留的材料中,吕博山的名字,仅此一见。所以,初时编《呂思勉先生编年事辑》,后来编《吕思勉先生年谱长编》《吕思勉全集》,虽都收录了这首《夜饮》诗,但对吕博山一名,未敢加注说明。吕思勉残存日记中抄录的《吕博山招同屠归父童伯章庄通百李涤云夜饮》诗

  屠寄不仅是史学名家,也富有行政才干,辛亥常州光复后,他出任常州民政长,又在张謇创办的南通国学专修馆任馆长。因屠氏的邀请,吕先生也到该校任教,教授公文写作、历史、国文等课程。屠氏与流亡在南通的韩国学者金泽荣相熟,吕先生也因此与金氏相识。金泽荣(1850-1927),字于霖,号沧江,一九0五年流亡中国,经张謇的安排,在南通翰墨林印书局任编校工作。其时,屠寄正在撰写《蒙兀儿史》,金泽荣则在撰写《韩国历代小史》,两人同约撰史而金氏先告完成。于是,屠氏便约吕先生一起去翰墨林拜访他。关于这一次相见,吕先生有一段记载:“(金)沧江名泽荣,字于霖,朝鲜花开人,邃于学,诗文皆精妙,仕于其国,尝贵显矣。国亡后来奔,依张季直,居南通。辛亥予与屠敬山先生俱客南通,敬山先生撰《蒙兀儿史》,知沧江尝修其国之史,欲观其高丽一篇,相偕访之。沧江不能华言,一子尚幼,不能作翻译,然笔谈娓娓不倦也。”金氏精于诗文,所作诗句“四面星辰鸡动野,一江风雪马登舟”为吕先生所激赏,称有唐诗意境。这次见面,金、吕还互相赠诗。金氏诗《寄吕博山诚之》一首,见于南通博物苑所藏《金沧江文集》,诗云:

  举世崇游说,关门独守喑。滋兰幽静恨,从古是江南。

  合眼见君家,绕庭梅与柳。床头得意书,几盏舜钦酒。

  吕思勉也有一首《赠朝鲜金沧江》的诗:

  有儿两眼如秋水,一老胸中绝点尘。道契虚舟能辟世,家藏野史未全贫。

  不言已备四时气,佳句况如三侯醇(三侯,朝鲜名酒)。傥许江南狎鸥鹭,浮家便与结比邻。吕思勉《赠朝鲜金沧江》手迹

  一九一五年十月,金泽荣来常州看望屠寄,时在上海中华书局任职的吕思勉也回到常州,便宴请金泽荣、屠寄、童伯章、李涤云等师长好友。金氏赋诗答谢,诗题《余之在常州吕博山诚之为余置酒招屠敬山童伯章李涤云以助欢追赋其事以谢之》(下文简称“金诗”),诗云:

  清晨欲唤渡江桅,惊见夫君沪渎回。邂逅却如元伯约,殷勤仍饷步兵醅。

  星河曳地三更过,寒菊随人一笑开。别后诗篇看益妙,阿蒙刮目有由来。

  “金诗”见于韩国学文献研究所编辑的《金泽荣全集》(下文简称《全集》)第六册,全诗共三首,前八句显然是赠与吕先生的,次八句就是上文抄录的《夜饮》诗,如果《全集》刊印无误,那么这首《夜饮》诗并非是吕先生的作品,其措辞及诗意,多是金氏的笔意和自述。然而,《夜饮》如是金氏的诗作,吕先生何以只抄录其中的第二首,而饱含着对吕氏才学的赞赏和厚望的第一首,却一句也没有录入?残存日记中抄录的不少亲朋好友的诗作,都录入作者的姓名字号,个别抄录时未记的,后来整理复看时也会用红笔补记,何以此篇未见记录呢?然《全集》同卷还有一首题为《余往与屠归甫吕博山诸人访唐荆川故居所谓半园者今园主钱君亦文士而适出未遇诸人劝以一诗赠之故有作》诗(韩国学文献研究所编辑《金泽荣全集》[六],亚细亚文化社1978年),《金沧江文集》又刊有《屠敬山像跋》一篇,记“屠敬山自通州将归武进,与其同郡吕博山携余至照相馆合写三相于一纸”事。据此,我们完全可以推断吕博山就是吕思勉了。

  如上所述,吕博山一名,除了吕先生自己的一页抄录外,其余的几处都见之于金泽荣的诗题或跋语。那么,吕先生自己是否使用过这个名字呢?在吕先生留存的资料中,有一叠《全国初等小学均宜改用通俗文以统一国语议》(下文简称《统一国语议》)的手稿,手稿写在“常州府中学堂试验用纸”上,共十五页,首页上黏贴着一小纸条,写有“共计写七千零”数字,文字上有删改,家人一直认为是未刊草稿,归入吕先生的“未刊稿”一包中。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刊印《吕思勉遗文集》,《统一国语议》作为“未刊稿”而收录付印,后来也收入在《吕思勉论学丛稿》(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和《吕思勉全集》第十一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其实,《统一国语议》是为《东方杂志》的征文而拟的应征稿。一九一一年二月,《东方杂志》社举办“悬赏征文”活动,据二月二十五日出版的第八卷第一号《东方杂志》所刊《悬赏征文略例》称:此次应征,文体不限,范围包括“关于政治及时事之论著、关于有形无形诸科学之论著、关于农工商实业之论著”等;征文之酬谢分为四等:甲等(银五十圆)、乙等(银廿五圆)、丙等(银十五圆)、丁等(书券五圆),截稿期为四月十五日,评选结果将在第三号的《东方杂志》(1911年4月25日)上揭晓。查第三号的“征文当选者”一栏,《统一国语议》被评为甲等(此次征文评选,甲等仅一名),且刊登在该期的第一篇,题下的署名是“博山”,内容与手稿一致,由此可以完全断定,吕博山是吕思勉的曾用名,使用的年代大约在一九一一至一九一五年间。

  因查这一号的《东方杂志》,又有意外的发现:在《征文当选者》栏中,除了有吕先生的《统一国语议》外,还有一篇获得乙等的《禁止遏籴以抒农困议》(下文简称《抒农困议》)也是吕先生所作。此文先生也留有手稿,且首页上注有“辛亥三月东方杂志社征文”数字。此文我们原也认为是“未刊稿”,曾收入于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吕思勉诗文丛稿》(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2007年)和《吕思勉全集》第十一册,其实,作为这次“悬赏征文”二篇乙等之一的《抒农困议》,次月即刊登在《东方杂志》的第八卷第四号(1911年5月25日)上,刊印时的署名是“采兰”。“采兰”是吕先生夫人虞菱(字?兰)的小名,则先生早年也曾用夫人的小名作笔名。在《征文当选者》一栏中,除了甲等一篇、乙等二篇、丙等五篇、丁等六篇之外,另有列入酬谢“杂志半年”一等(大约类似于今日鼓励奖、提名奖之类)的十五篇,其中有《中国货币小史》一篇,署名是“悔学子”。“悔学子”也是吕先生早年使用的笔名之一,先生早年写的笔记,以及一九0五年发表的章回体小说《未来教育史》,都以“悔学子”署名。可惜《中国货币小史》一文,家中未见原稿,唯有《中国社会史》的《钱币》一章,大约与此篇征文的内容相仿,此篇征文也未见刊登于《东方杂志》或其他杂志上。吕思勉《禁止遏籴以抒农困议》手稿,共十六页,写在常州府中学堂试验用纸上,首页上注有“辛亥三月东方杂志社征文”数字

  昔金松岑说吕先生不仅史学渊博,“古文亦颇可观”,说吕氏“少年时代的文章,才气横溢,不可一世,且又意境孤峭,笔锋犀利,近王安石的一派”(顾正武《怀念先师吕诚之先生》,见《吕思勉先生年譜长编》)。读吕先生的这两篇征文,金氏所评,自非虚言。吕先生不仅擅长作文,而且行文极敏捷,曾自言“少时行文最捷,应乡举时,尝一日作文十四篇” (《吕思勉先生年谱长编》)。而这次《东方杂志》的征文,吕先生撰三篇应征、三篇入选,也可算是一桩文坛佳话了!

  (附:感谢赵太和君提供《金泽荣全集》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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