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闽南语之诗韵美

时间:2023/11/9 作者: 闽台文化研究 热度: 18176
阮慧玲 吴 洁

  (闽南师范大学 闽南文化研究院,福建 漳州 363000)

  闽南方言向来被称为“古汉语的活化石”,因为闽南方言较好地存继了“唐音”,其语音、词汇、语法有很大一部分反映了唐代语音系统。唐代的入闽汉人带来的中州汉语,既有东晋时期的上古雅言,兼有《广韵》为代表的中古汉民族标准语,与闽南当下土著语的竞争与融合发展,构成今日闽南语的发端。巫永福先生从文化传承角度论析了闽南语的语言文化,认为其直承河洛语系文化,“中国固有文化语言河洛话,虽反之被说成地方方言……里面的中国文字、古音、韵律却是中国国有文化精华的宝藏……其字义都有古时的生活习惯或精神心理”。闽南方言研究的开展对了解闽南方言这一汉族群的扩展和迁移路线、活动足迹及汉语历史文化深有裨益。这也同时提供给我们一种古代诗歌教学的思路,即可用保存了古汉语丰富语音语素的闽南方言来吟诵和分析诗歌,一窥古汉语的面貌。另外亦可鼓励用闽南语进行诗歌创作。闽南语作为语言载体和表达手段,是传承和展现地域文化的有益尝试。

一、从古代诗歌看闽南语的存古现象

(一)闽南语中的词汇保留古汉语用词特点

古代汉语的很多词汇在现代汉语中已不复存在,或者已发生衍生和讹变,但在闽南语里却完好地保存下来。试用闽南语读《诗经·鄘风·相鼠》,“相鼠有皮,人而无仪……相鼠有齿,人而无止……相鼠有体,人而无礼……。”其解释为“看那老鼠尚有一张皮,却见有些人没有庄重的仪态……看那老鼠尚有牙齿,却见有些人没有理智的节制……看那老鼠尚有四肢,却见有些人没有温润的礼仪……。”《毛传》注,“相,视也”。《郑笺》注,“相,视也”。在闽南语中,“相”为“视”的意思完整地保留下来,如“依我相过去”,就是“按照我看过去”的意思。试用闽南语读《诗经·羔裘》,“羔裘豹祛,自我人居居。岂无他人?维子之故。羔裘豹褎,自我人究究。岂无他人?维子之好”。其解释为“你身着羔皮礼服豹纹袖饰,竟对我们一副倨傲的模样。难道你就这样目中无人吗?我们可是看在老交情份上。你身着羔皮礼服豹纹袖饰,竟对我们一副傲慢的模样。难道你就这样目中无人吗?我们可是看在老朋友份上。”《尔雅·释训》:“居居、究究,恶也。”郝懿行《义疏》:“此居居犹倨倨,不逊之意。究、居声转为义”。“居居”“究究”通解为“……(贬义)的模样”。在闽南语中,“究究”为“……(贬义)的模样”的意思完整地保留下来,如“小气究究”,就是“吝啬、不大方的模样”。试用闽南语读杜甫《槐叶冷淘》,“入鼎资过熟,加餐愁欲无。碧鲜俱照箸,香饭兼苞芦”。“槐叶冷淘”是一种凉面的制作。再读李煜《病中感怀》,“夜鼎唯煎药,朝髭半染霜”。“鼎”为古代烹煮或煎药用的器物,一般三足两耳,现多不沿用此种说法,而代之以去三鼎足的“锅”字。在闽南日常习语中,“鼎”字用得普遍,不说“起锅”而说“起鼎”,不说“下锅”而说“落鼎”。不管动词、形容词、名词,闽南语中这样的存古现象不胜枚举。

(二)闽南语字音保留上古中古音韵特征

闽南语在语音方面,既有上古语音的存迹,如“飞肥饭放缚/芳浮”等字母读[p/p‘],“猪橱朝陈竹逐/虫程”等字的声母读[t/t‘],“骑”[k‘ia]、“徛”[k‘ia]、“蚁”[hia]、“寄”[kia]等字还保留上古歌部读音(古无轻唇音、舌上音)。也有中古语音的存迹,应该说是基本保留了中古音系的特征,如六个辅音的尾齐全[am](庵)、[an](安)、[a](翁)、[ap](压)、[at](遏)、[ak](沃);完整保留古汉语平、上、去、入四个调类,如阴平“军”[kun]、阴上“滚”[kun]、阴去“棍”[kun]、阴入“骨”[kut]。上古中古的一些诗歌,如果按照现代汉语的读音,所押韵脚就显得不整齐、不和谐。但若用闽南语吟诵就会发现其比现代汉语保留了更为完整的古韵。试用闽南语读《诗经·邶风·燕燕》,“燕燕于飞,下上其音。之子于归,远送于南。瞻望弗及,实劳我心”。韵脚“音”“南”“心”按现代汉语读音来看并不和谐,但观这三字古音,“音”属侵部,影母,闽南语发音[im],“南”属侵部,泥母,闽南语发音[lam],“心”属侵部,心母,闽南语发音[sim],三字都是[m]双唇音收尾押韵。

  再来看律诗的粘对。对,就是平对仄,仄对平,平仄是对立的。粘,就是平粘平,仄粘仄,后联出句第二字的平仄要跟前联对句第二字相一致。对与粘,使诗歌吟诵出现抑扬顿挫、高低错落的音乐感。但中古平上去入声调与现代汉语四声存在差异,而闽南方言的声调系统与中古调类基本吻合,如漳州话平去入三声各分阴阳,上声一调,共七调;如泉州话平上入分阴阳,去声一调,共七调。所以用闽南语吟诵比现代汉语吟诵要来得和谐,如李白的《送友人》中“青山横北郭”,闽南话格律是“平平平仄仄”,“郭”字按普通话读音,其格律是平声,而按闽南话则是仄声。音韵学家黄典诚先生在《晋唐古语在泉州》一文中指出,“如果九原可作,李杜复起,则年年元宵,二老前来参加开元寺的诗会,和泉州当地的耆宿此唱彼和,一定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另外词在押韵上区分四声,仄声上去或可通叶,入声字或不与上去声通叶。在现代汉语中,入声韵已消失,但观通行《平水韵》入声是确实存在,这也是导致古今音调不同的一个重要原因。明真空《篇韵贯珠集·玉钥匙歌诀》“入声短促急收藏”,在表现壮烈或凄怨一类的作品时恰到好处。有些词牌本身需用入声韵,如《满江红》《念奴娇》《声声慢》《雨霖铃》《霓裳中序第一》《暗香》《疏影》《六丑》等。

(三)闽南语保留了作品语境特征

二、用闽南语进行诗歌创作

(一)用闽南语进行诗歌创作能展现方言特有的音韵美

闽南语诗在语音方面常通过押韵、节奏、音律、语气、语调的平仄交错来形成语言风格。声母有18个(17个+1个空韵),浊音b、g,没有卷舌音,韵母79个,各有八声七调,一般变调、入声变调、轻声变调、随前变调……语调的起伏具有音乐感。“文学是一种语言艺术。台语有七个声调,起起落落,佫有牵长的、切断的,讲话本身就互人感觉好听,若佫有内容,讲了媠(sui),就是文学的表现。但是,开喙所讲的,有的是散乱的、无经过细腻思考的;若是共口语用文字表现出來,经过加工、修饰、艺术化,就成做文字的文学语言,佫用声音共伊表现出來,就是佫卡悬的台语文学境界”。闽南语诗还擅用重叠词来使语音变化,二叠词按一般变调,三叠词就是三连音。这些是较为常见的创作规律,凸显闽南语诗的音韵美。

  闽南语诗歌创作还广泛借鉴民间歌谣灵活押韵和节律变化的方法。“押韵的功用在于,将许多涣散之音,联络贯串,使之成为协谐之声调,使诗歌的节奏更鲜明与和谐,吟诵起來铿锵悦耳及便于记忆,诗之有韵,使人读之琅琅上口,易于背诵”。如诗人向阳《摇子歌》,仿照闽南同名歌谣句尾押韵的基本形式,第一节用啼、薯、吱押韵,第二节用困、寸、滚押韵,第三节用惜、尺、笑、照押韵,每节诗句之间互为转韵,保留了民间歌谣的特点。

  闽南语的音韵美还体现常用复沓、排比等修辞使话语节奏与韵律产生变化。复沓的手法,句子和句子之间仅更换少数的词语,能够凸显主题、加强节奏。如诗人吴晟的作品《成长》,“在没有掌声的环境中,默默成长的孩子……在没有玩具的环境中,辛勤地成长的孩子……在没有粉饰的环境中,野树般成长的孩子……。”排比的修辞,用结构相似和语气相同的词组、段落来加强语势,在回环往复中表现诗歌的主题和诗人的情感。如诗人方耀乾的作品《五条港哀歌》,“新港墘港的咾咕街揣无伊的咾咕石,佛头港的街路看无伊的苦力喊喝的脚迹,南势港的繁华梦无伊的船只,南河港的接官亭接无伊的官员,安海港的风叫无伊的船帆”,句式一致“……港……无伊……”,这也是诗人致力于探索对成熟艺术形式借鉴与新艺术形式融合的诗学课题之一。

(二)用闽南语进行诗歌创作能更地道展现地域风土人情

闽南语在各地有不同称呼,例如在中国大陆常被称为漳州话、泉州话、厦门话、下南话或福建话、闽南方言;在潮汕地区被称为潮州话、潮语、河洛话;在台湾被称为台湾话、河洛“hoklo”话、福佬话,东南亚的华人则称为福建话。直到上世纪五十年代初,“闽南语”由时任联合国科教文组织美术与文学主任的林语堂先生所命名,之后多用于学术场合。提到林语堂先生及其用闽南语进行创作的提倡,我们来读读语堂先生这首充满闽南风土人情及保留古代诗歌特有的典雅和蕴藉的诗《林语堂方言五言诗》。

  乡情宰样好,让我说给你。

  民风还淳厚,原来是按尼。

  汉唐语如此,有的尚迷离。

  莫问东西晋,桃源人不知。

  父老皆叔伯,村妪尽姑姨。

  地上香瓜熟,枝上红荔枝。

  新笋园中剥,早起食谙糜。

  胪脍莼羹好,呒值水鸡低。

  查母真正水,郎郎都秀媚。

  今天戴草笠,明日装入时。

  脱去白花袍,后天又把锄。

  黄昏倒的困,击壤可吟诗。

  “宰样”即怎样,“按尼”即这样,“谙糜”即稀饭,“呒值”即不值,“水鸡”即青蛙,“查母”即姑娘,“水”即漂亮,“郎郎”即小伙,“入时”即时髦,“倒的困”即躺着睡。这些闽南语汇的使用,读上去乡音朗朗,是海归的鬓毛已衰的林语堂的近乡情怯,更是闽南人对生我养我的一方热土的文化情衷。从这首诗所引的典故又可见汉唐遗韵。“击壤”最初是一种祭神活动,《诗经·小雅·甫田》载“琴瑟击鼓,以御田祖,以祈甘雨,以介我稷黍,以谷我士女”。后来“击壤”由巫吏祭神演变为田间游戏,晋人皇甫谧《高士传》载尧时的壤夫击壤而歌,“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何德于我哉”!后将“帝尧之世,击壤而歌”引为盛世图景,生民和乐,安康自足。林语堂的“击壤可吟诗”表达的正是对闽南田园牧歌生活的自适满足,是其所倡的闲适性灵文艺观的创作体现。

(三)用闽南语进行诗歌创作展现闽南人的精神主题和文化追寻

在中西方传统文论中,语言被认为是思维的工具、思维的物质外壳。20世纪以来,语言学发生了一个本体论的转向,如海德格尔认为“语言本来就是自我表达的”,尤其“诗性语言不同于日常语言,是能够道出存在的声音的”。台湾学者诗人简政珍更直接指出“语言不是文学的工具,而是文学的主要内涵。文学的创作基本上也是语言上的创作”。有人认为力推闽南语诗歌创作的观念和行为是狭隘的地域主义的表现,其实不然,这反倒是对中原母体文化的追溯和回望。在台湾热土失守整整50年的日据时期,在结束几近失语的血泪历史之后,闽南语诗歌创作在台掀起热潮,那是自我的解放和心灵的救赎,是精神家园与价值信仰的回归。我们迫切用熟悉的语言和艺术表达形式去记录、缅怀和展望。如林沈默的闽南语诗善于藉由自己的故乡情结来反映其对社会生活多方面的思考,对故乡生态的担忧,如“福寿螺,刺毛虫。农药罐。倒去的稻草人,吊值田园头——一粒愈做愈无味的心”;对故乡建设的欣悦,如“平快车,恋春风。保安站,到永康。心内话,歹势讲。一张票,寄情乡。永九九,保安康”,对故乡历史的缅怀,如“虎头山,乌青青。英雄汉,胆包天。余清芳,招同志。买刀枪,死抗日。四脚狗,哀哀啼。台湾魂,闪金星”。用诗人向阳的话总结,“用诗反映人生,这是诗人的扎根;用诗照映生命,这是诗人的结果”。一方面,闽南方言是一种诗化的语言,声含宫商,古韵袅袅,能够实现语言的美学层面的创作;另一方面,拓土、寻根、恋乡等闽南人所特有的精神主题和文化追寻已潜化于闽南语中,直接用闽南语表达则余声易遣、遗响可契。

三、结语

综上,从古代诗歌中可观闽南语系中的存古现象,在词汇、语音、语境等方面皆有据可循,闽南语确是“河洛语系文化”的保留代表。闽南方言的研究对汉语古音的构成、古籍的训释以及汉语史的研究都具有重要的意义。而用闽南语进行诗歌创作能展现方言特有的音韵美、能更地道展现地域风土人情、能更好展现闽南人的精神主题和文化追寻。

  注释:

  [1]林进辉:《台湾语言问题论集·河洛人谈台湾话》,台北:台湾文艺杂志社,1983年第125页。

  [2]施炳华:《多媒体的台语歌诗》“序”,台南:台南县立文化中心,1998年第6期,第7页。

  [3]林正三:《台湾古典诗学》,台北:文史哲出版社,2007年,第125~126页。

  [4][5][6]林沈默:《林沈默台语诗选》,台南:真平出版社,2002年,第26、218~219、221页。

  [7]向阳:《十行集》,台北:九歌出版社,1984年,第3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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