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本文将视角从“英雄”转向“美人”,围绕格萨尔王的王后嘉洛·森姜珠姆和墨涅拉奥斯王后海伦两个女性在面对战争时所持有的观念、态度、行为为主线,揭示出两大史诗在呈现出一定的文化共性的同时,也体现出各自的民族性、地域性等特点。
关键词:英雄史诗 珠牡与海伦 霍岭大战 特洛伊战争
《格萨尔》史诗和《荷马史诗》作为中西方民族民间文学的“百科全书”,展现了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在中西方史诗中,“红颜祸水”往往成为一个共有的母题。《霍岭大战》与《伊利亚特》是《格萨尔》史诗与《荷马史诗》两大中西史诗中最广为流传的部本,两个部本都是以掠夺女性为直接导火索,同样包含着“红颜祸水“的母题。格萨尔王的王后嘉洛·森姜珠姆和墨涅拉奥斯王后海伦因“美”引起的战争,在体现出一定共性的基础上也各有其差异性,本文在“战争”的大背景下,通过格萨尔王的王后嘉洛·森姜珠姆和墨涅拉奥斯王后海伦两个女性在面对战争时所持有的观念、态度、行为为主线,揭示出两大史诗在呈现出一定的文化共性的同时,也体现出各自的民族性、地域性等特点。
一.战争发生的原因
《格萨尔史诗》的重要分部本《霍岭大战》和《伊利亚特》描写的都是因为争夺世间最美女子而引起的战争。
(一)相同的诱因
《格萨尔史诗》重要分部本《霍岭大战》描写的是霍尔白帐王因王后忽然去世了,白帐王召集大臣商议另选王后的事宜,于是派遣鸽子、孔雀、鹦鹉、老鸹四个会说话的神鸟去各地寻找世间最美女子来霍尔国当王后。但鸽子、孔雀、鹦鹉觉得完不成任务于是飞回了自己的故乡,唯独老鸹踏上了寻找世间最美女子的艰难任务。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在花花岭尕看到了正在梳洗打扮的嘉洛·森姜珠牡。于是老鸹向珠牡说明来意,并介绍了霍尔国是怎样的富饶美丽,兴旺强盛,但珠牧不为所动,撒灰以表不敬和不满。老鸹没有办法,只能返回霍尔国向白帐王讲述了事情的经过。霍尔国的白帐王听到后得意忘形,表示要出兵前去抢走珠牡。
《荷马史诗》之《伊利亚特》叙述了希腊人远征特洛伊长达十年之久的战争。谈到这场长达十年之久的特洛伊战争,首先源于天界的“一只金苹果”,拥有金苹果的审判权的特洛伊王子帕利斯,面对天后赫拉给予的权利、雅典娜的战神称号、阿芙洛狄特的世间最美女子海伦,帕利斯毅然决然选择了海伦,将金苹果判给了爱与美之神阿芙洛狄特。于是特洛伊小王子帕利斯受到阿芙洛狄特的教唆乘船来到斯巴达,邂逅了美丽的海伦。由于帕利斯在宴会上与墨涅拉奥斯的妻子海伦互生情愫,就一起离开了斯巴达同赴特洛伊,从此借口引发了长达十年之久的特洛伊战争。
无论是霍岭大战还是特洛伊战争都是由于争夺世间最美女子而引起的战争,但珠牡和海伦她们的意义远超于“美貌”,更是代表了一个民族对“美”的理解,她们不仅是具体的人,也是权利、财富、真善美的象征,因此,战争双方归根结底都是“为美而战”。
(二)不同的反抗
大战在即,格萨尔王的王后嘉洛·森姜珠牡和墨涅拉奥斯王后海伦对此却有截然不同的态度。
珠牡王后在面对霍尔国大军压境,她体现出岭国国母的气魄和智慧,她先后用了三条缓兵之计争取了三年的时间,后又屡次遭到晁通的暗中迫害,她依旧奋起反抗,坚守着对岭国和格萨尔王的忠诚与爱。
海伦作为希腊第一美女,她的“美,引发了长达十年之久的特洛伊战争。但她对此没有反抗,她仅仅将错归咎于自己的美,她曾充满内疚的对凡人英雄赫克托尔这样说道:“亲爱的兄长,我是个无耻之人,是大家的祸根,我多么希望母亲生我的时候,一股邪恶之风把我吹入荒山野岭,或者卷入波涛汹涌的大海,让海浪吞噬我的躯体, 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了。”[1]在整部史诗中我们丝毫看不出海伦反抗的倾向,我们看到的最多的她的忏悔和无声的叹息。
二.对待战争的态度
史诗产生于原始社会末期到奴隶社会形成时期,这一时期父权制代替母权制,自然崇拜让位于氏族部落的英雄崇拜。财富和美女的争夺成为英雄个人本位的理想追求和权利象征,在当时的时代女性被赋予更多的内涵,她们的形象在一定程度上代表当时时代的精神。
(一)战争的参与者
珠牡用自己的智谋先后用三条缓兵之计拖住敌人三年之久,面对晁通叛变迫害和霍尔国的威逼利诱,她丝毫不减作为岭国主母的毅力和勇气。面对敌对国家的侵略和骚扰,她以巾帼不让须眉的风范射杀霍尔国的将士,她头戴战盔、身披铠甲、手执弓箭,对霍尔王厉声喝道“霍尔王臣听我讲,我是雄狮格萨尔王。北方妖魔已降伏,现在回来保家乡。你们无故犯岭国,我的怒火三千丈。我要用红鸟七神箭,射死祸首白帐王。”[2]说着接连射出四只箭,射死了四百霍尔兵。表现出珠牡王后毫不畏惧,勇于斗争的英雄气概。此后在格萨尔王征战归来收復霍尔国的艰难历程中,珠牡参与到霍岭大战中与格萨尔里应外合战胜了霍尔国,直接参与到霍岭大战中,表现出她大智大勇,不畏权贵的崇高的内心世界,她的美是一种“壮美”。
(二)战争的观望者
海伦对于战争的态度,史诗中没有正面描写,但她总说“我这个无耻人、早就乐于遭遇不幸的死亡的命运”等等话语中能够体会出海伦将错完全归咎于自己,更多的是无奈和忏悔。海伦城楼观战的形象在史诗中体现的淋漓尽致,虽然帕里斯“抢”走了她,但她更多的是顺从而没有一丝反抗,将错归咎于自己的美貌和不幸的命运,对待战争的特点也是“观望者”的角色。
三.解决冲突的方式
在部落社会中,女性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虽然她们的美是自然赋予的权利,但却成为战争的导火索,变成了权利和财富的象征。中西史诗中女性命运多舛,但其品性却大相径庭。
(一)智勇双全
森姜珠牡被称为美智勇的化身,老鸹在寻访世间最美女子后回来向白帐王的叙述,足以表现出她外在的美是迷人的. 但史诗中最能领略到的是珠牡的心灵美,珠牡虽出生名门、贵为王妃,但她待自己的侍女如同自己的亲姐妹,跟她们一同去放牧、打水,质朴无华地生活在岭国。同时她对格萨尔王的爱也是忠贞不渝的,为了格萨尔能够赛马称王,她不顾一切困难用自己的智慧驯服了格萨尔王的座椅江噶佩布。其次在格萨尔王远征魔国时替丈夫主政岭国,并把岭国打理的井井有条,面对霍尔国的威逼利诱,珠牡奋起抵抗,用自己的智谋前后用三条缓兵之计拖住敌人三年之久,由于叛徒的出卖,处于被动局面,在敌众我寡情况下,从大局出发被迫离开了岭国。在面对射死自己亲弟弟辛巴梅乳泽她不计前嫌,不顾个人恩怨主动向格萨尔求情。辛巴的归顺为岭国屡建奇功,在格萨尔王的统一大业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在史诗的描述中,我们不仅能够领略到珠牡外表美,更能体会到她爱憎分明、顾全大局的高尚情操和良好品德。
(二)软弱无力
海伦是宙斯与勒达所生的女儿,从小在后父斯巴达的宫廷里长大,她的美貌一直引起不少争论,先是被雅典国王忒修斯和庇里托俄斯抢走引发了战争。长大后的海伦求婚者更是络绎不绝。海伦作为特洛伊战争的诱因,在面对帕里斯的要求,我们丝毫看不出海伦反抗性的一面,她对婚姻的不忠诚、不顾大局的特点在史诗中展现的淋漓尽致。她接受命运的安排,完全没有自我意识,时常体现出非常柔弱的一面,
四.最后产生的结果
藏族文学的叙事特点往往是圆融式叙事结构,史诗中的善恶、正义与邪恶的较量贯穿于作品的始终,从而使《格萨尔史诗》成为英雄的赞歌和对真善美的追求。但《伊利亚特》中特洛伊战争无所谓正义与邪恶,战争最根本的起因源于神的争斗从而殃及到人类,“神“可以直接参与到人类的战争中,希腊和特洛伊都有护佑自己的神衹,他们之间的战争也映射着神的意愿,神和人同性同形。
(一)完成统一大业
格萨尔王归来后,骑着千里宝驹,穿上铠甲、带上弓箭一路过五关斩六将,道破霍尔国设下的九层关卡,在天母朗曼噶姆指引下遇到了美若天仙的霍国姑娘吉尊益西,在吉尊益西的帮助下,将霍尔国黄、白、黑帐王的三头寄魂野牦牛一一除去,后珠牡在白帐王经过的地方撒上黑豆,与格萨尔王里应外合,完成降服霍尔国、夺取财物和王后的任务,从此让百姓过上了幸福安定的生活。
(二)家破人亡
海伦的美貌冠绝希腊,在阿芙洛狄特的帮助下将大量珍贵财宝和海伦带到了特洛亚城,墨涅拉奥斯开始召集各路英雄做进攻特洛亚的准备,战争持续了十年之久。一夜之间,木马屠城的事迹,使得美丽富饶的特洛伊城毁于一旦,大量珍贵财宝和美女海伦也被墨涅拉奥斯带回了希腊,从此长达十年之久的特洛伊战争结束。这场战役规模之大、时间之久史无前例,这场战争没有明确的善恶、正义与邪恶之分,但它确确实实导致很多英雄妻离子散,使许多阿开奥斯人为了她远离自己的祖国和家园,战死疆场。将诺大的特洛伊人民家破人亡、民不聊生。
游牧文明与海洋文明作为世界文明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文化层面体现出一定共性。从史诗题材和内容看,以游牧文明为代表的《霍岭大战》和海洋文明为代表的《伊利亚特》都是以英雄传说为题材的宏大史诗叙事,都体现出宇宙三界之间的密切联系,是人神共处的社会,同样将女性当作部落权利和财富的直接象征,两部史诗的描写均有对外征服和扩张性等特点。
同时,以游牧文明为代表的《霍岭大战》和海洋文明为代表的《伊利亚特》也存在很多个性。从自然地理环境角度看,《格萨尔》史诗的孕育地青藏高原地区海拔高,地势险峻,气候条件恶劣,在面对这片即脆弱但又极其重要的生态屏障,人对环境的感受即是敏感的又是重视的,岭国与霍尔国之间的战争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出人与恶劣的自然地理环境相抗争并取得胜利的美好愿望,岭国的每一次对外战争都是大获全胜、满载而归,以大圆满、大团圆式结局表现出藏族人民对生活的美好期许。与此相对,《伊利亚特》诞生于气候温和、自然条件优越的地中海地区,大海不仅给予他们冒险、好奇的特征也奠定了他们对外扩张的欲望,具有明显的趋利性质和冒险精神。
其次,《霍岭大战》中神对人的影响往往是间接的,神的意志对人起引导作用,但《伊利亚特》中神对人的作用往往是直接的,众神的意志决定人的命运。《霍岭大战》中“神”往往是真善美的代表,没有一点世俗化的倾向,代表正义与美好。岭国作为“神”护佑的一方,是正义的代表,就像史诗所描绘的那样,战争的意义在于解救众生、维护岭国荣誉,体现出集体主义精神。但《伊利亚特》中神的世俗化倾向较为明显,“神”可以根据自己的利益决定战争的胜败,“神性”中掺杂着人性中的阴暗面,战争的意义不在于惩恶扬善、维护道义,而是为个人荣誉而战。因此特洛伊战争无关正义与非正义,没有明确的正邪划分,英雄为个人荣誉而战、神为自身利益迫害人,英雄的死亡和回归都带有命运使然的宿命论,个人本位主义思想较为浓厚。
史诗是以描写战争为中心,它们所表现出的战争观念和对战争的态度构成了史诗民族意识的主题部分。无论是印度史诗《罗摩衍那》,还是希腊史诗《荷马史诗》、中国少数民族史诗《格萨尔王传》都包含“爭夺英雄妻子”的共有母题,从表面看,都是垂涎于美色,但从更深层次的意义上来说,是对战争的起因做了象征化和形象化的处理。女性作为部落社会权利和财富的象征以及对“美”的理想追求是部落之间争夺权利和财富的权宜之计。此外,带有女神背景的她们,更是与部落社会的财富观念和生产生活观念密切相关。
通过对东西方史诗中珠牡和海伦两个典型女性形象在对待战争的观念、态度和行为三个维度进行比较,珠牡和海伦相较而言,珠牡在反对不义战争具有强烈的抗争精神并付诸于行动,她在神性的背景下透露着更多人性的特点。而海伦采取的则是归咎于自己的命运和美貌,缺乏主体意识与抗争的勇气。史诗中一方面谴责海伦是引起战争的红颜祸水,另一方面将其归咎于命运使然,表露出当时的希腊社会女性观的双重矛盾心理。
总而言之,《霍岭大战》与《伊利亚特》在许多方面有一定共性,但作为不同文明的产物具有差异性。尝试将《格萨尔》史诗重要分部本《霍岭大战》与《伊利亚特》中的典型形象珠牡与海伦进行比较研究,不仅能够使两部史诗在平等交流的基础上增进中西文化的交流,最终在互识、互证、互补中明确比较的意义和价值。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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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释
[1]荷马著,罗念生译.荷马史诗《伊利亚特》[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第88页。
[2]荷马著,罗念生译.荷马史诗《伊利亚特》[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第25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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