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作为韩国电影新潮流的代表性导演,奉俊昊最为擅长的就是在类型片的框架下关注边缘群体和底层民众,以极其敏锐的视角关注社会现实。文章选取奉俊昊2006年编剧、执导的电影《汉江怪物》,运用符号学的方法,论述电影中的人物符号、怪物符号、場景符号,挖掘形象、角色、空间之外的“所指”。《汉江怪物》虽然是奉俊昊较为早期的作品,但是统一于奉俊昊一直以来针砭时弊的创作特色,揭露了韩国社会存在的“异化”和“怪象”,而其中对于工业社会中家庭以及个人生存危机的叙述具有一定普遍性,这也就容易为海外观众理解认同。
关键词:奉俊昊 《汉江怪物》 影像符号 意义
“符号是被认为携带意义的感知。意义必须用符号才能表达,符号的用途是表达意义。”[1]P2在符号学的视野中,人、事、物、现象等都可以看作是一种符号,这些符号都含有一定的意义。符号学的研究要旨就是帮助研究者从表层向深层挖掘,探究现象背后的意义以及本质问题。符号学作为一种方法论,以极强的“可操作性”广泛应用于电影学、语言学、社会学、艺术学等。将符号分析运用于电影学的电影符号学就是将电影文本作为符号文本进行研究,探究影像符号的表意法则,阐释其背后的文化意义。作为视听语言的电影本质上仍是“编码解码”的过程——“从影响表达到叙述内容,是电影文本生成意义的过程。而且这个过程是双向的,即制作电影文本的编码过程和接受者对电影文本的解码过程。”[2]P31一部电影作品,可以通过影片中的人物、场景、道具、音乐、色调等各种符号情节赋予符号意义,传达给接受者一定的价值理念和文化观念,实现“能指”与“所指”的对应。
奉俊昊是韩国首屈一指的类型片导演,2019年由他执导的《寄生虫》收获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影片及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大奖等众多国际电影节奖项,成为韩国电影甚至亚洲电影的荣光。他擅长在类型片的叙事框架之下关注边缘群体和底层民众,以极其敏锐的视角关注社会现实。从2000年的《绑架门口狗》到2019年的《寄生虫》,奉俊昊导演一共创作了七部长篇以及六部短片作品,其中摄制并上映于2006年的电影《汉江怪物》虽然是他较为早期的电影,但其中亦包含了作为导演与编剧的奉俊昊深刻的社会思考以及人文关怀,这是一部惊悚灾难片,更是一部针砭时弊的电影。本文以《汉江怪物》为文本,分析其电影创作中的符号意义,并探索其艺术创作背后的深刻内涵。
一.《汉江怪物》中的人物符号
人物是构成电影文本最为常见的影像符号之一。即使是纪传类影片,也不可能是对真实人物的真实生活的原样复制。视听语言荧幕化的再创造意味着人物成为了一个艺术符号,创作者试图通过人物形象表达某种思想或情感,使该人物形象含有某种意义。在电影中,人物影像作为符号是载体和对象的统一,不能仅仅将演员作为人物符号的指涉对象,也不能单纯认为是某个原型或是社会个体,而是这个虚构的人物,尤其是我们对这个人物的感受,即指向解释项。要对作品的深层内涵有一个更好的理解,不得不对人物符号的“所指”进行更深一步的挖掘。
《汉江怪物》中的主要人物可以从相对宏观的角度分为两类——同怪物一直在斗争的朴康斗一家和对康斗一家的行动造成阻碍的人们。朴康斗一家是剧情展开的核心人物,他们是奉俊昊电影创作中一贯关注的底层民众,一家五口每个人都具有新明的特色,在角色人物之外有着很多值得探讨的符号意义。作为绝对的主角朴康斗就是典型的懒散怠惰的底层小市民的形象。从他歪头睡觉压着零钱币出场开始,抬头瞬间我们看到的是一张油腻、微肿、粗糙黑红的脸,劣质而粗糙的漂染发色让他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邋遢与颓废感。爱占小便宜,给顾客的烤鱿鱼也要偷吃掉一根腿,想给自己的女儿换个手机也只能在自家小卖部零钱盒中趁父亲不注意偷偷拿着零散硬币存在一个泡面盒中。他的父亲熙奉是这个小卖部的拥有者,他比起康斗更圆滑,能够处理好和顾客之间的摩擦。女儿玄瑞似乎是康斗的全部重心,但是这个女儿并非娇生惯养的小公主,甚至给人一种不是她依赖父亲而是父亲更依赖她的感觉;康斗的妹妹南珠是个射箭运动员,有能力但是在射箭比赛时总是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康斗的弟弟南日是这个家庭中唯一上过大学的人,但是没有工作的他时常酗酒,内心充斥着对这个社会的不满。这一家人靠着汉江边这个小小的小卖部维持着生计,他们代表了很大一部分的韩国底层民众的生活状态,或许说这样的生活状态无论在哪个国家和地区都有很多人。他们被这个社会边缘化,他们处于一个“失声”的状态,没有人听他们的诉求——当女儿被怪物卷走但是并没有死亡时,没有人愿意听听他们接到求救电话这件事,也没有人愿意帮助他们查查通话记录,他们寄希望于警察、医生,他们都只是认为康斗因为失去女儿过于悲痛所以产生了幻觉。无处发声的他们只能选择自己想办法去救玄瑞。极度的边缘化,他们甚至连被电视通缉都会觉得上电视无上荣耀。这种荒唐中的悲剧是底层人民对整个社会的极度不信任。打败怪兽的不是超级英雄,也不是电影中装备精良的警察军队,更不是美国人制造的“先进的”黄色气体,而是无所依靠破釜沉舟的一家人,极为普通的一家人,借助流浪汉的汽油,用最原始的火,给了怪物致命一击。就如同人们心中的怒火,总会轰轰烈烈的给予那些掌权者致命一击。
这样的家庭何其普通,不就是我们身边极为常见的家庭模式,有个能扛起责任的老父亲,还有三个兄弟姊妹,各有各的生活,都很平庸的在社会中寻找着立足之地,而女儿似乎是这个单亲爸爸的全部信念,亲情血缘使得叔叔和姑姑也极为疼爱这个家中的唯一小孩。但我们不能忽视的是这是一个“无母家庭”三代人的两位母亲在这个家庭中都是缺失的。家庭的不完整也是整个社会失序开始,银幕显示出的是对小我存在的影响力,而背后寓言中是无数个小我构成的民族“共同的疾病”奉俊昊善于利用边缘人物的影像符号记录时代的变化。“在意义感知上,给人以遐想空间的符号载体能够体现和包含更多含义,奉俊昊一边客观还原社会底层人群生活状态和人物形象,另外也在电影中给观众充分地想象空间,让人们思考平凡普通人的生活艰辛,让电影符号包含的意义更加丰富。”[3]
电影中还有一批人,他们是警察、是医生、是媒体、是发言人、是大大小小的长官,是想要赏金出卖南日的学长;这一批人比起康斗一家在这个社会中有着相对高的地位,有着一定的话语权,但是他们也只是被控制着的“机器”。他们的工作状态、心理状态都体现出了韩国社会滋生出的盲目、伪善等消极因素。作为人物符号,他们在电影中呈现出来的“异化”也正是奉俊昊想要传达出来的整个社会价值体系上的“异化”。
二.《汉江怪物》中的怪物符号
汉江怪物是整个电影中最重要的一个符号。这个怪物来自化学污染,并非自然界本来存在的生物,是一种似鱼非鱼的变异生物。奉俊昊导演对这个怪物的设定是“受了河水污染而产生的变异,在人群中现身,所以它应该是一个两栖动物的模样,还希望它是一只非常灵巧的生物。比如片中有一段怪物在桥下像体操运动员一样翻转的镜头是最初就想好了的。”[4]作为符号意指的汉江怪物,首先在直接意指中,汉江怪物是由人类化学污染导致生理变异的生物;从元语言层面来看,汉江怪物是所有变异生物能指的代表之一,这是一种以部分代表整体的换喻,携带着变异生物种类通常丑陋和恐怖的特点。汉江怪物指向的是鱼非鱼的变异生物,在其形象出现的那一刻,就被解读为丑陋和恐怖,遍体的粘液、庞大的躯体以及锋利的牙齿象征着丑陋,以人为食的行为则激起所有人内心的不安和危机感。[5]
设定这样一个怪物符号是因为当时的社会环境。怪物因为污染性药剂而出现,他冲向人类,打破了本来祥和美好的环境,江边正在享受美好阳光的人们四处逃散,成为了电影画面的刺点。“刺点就是文化‘正常性的断裂,就是日常状态的破坏。”[1]P165刺点能造成文本之间的风格差别,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电影文本的整体节奏紧张了起来,导演用怪兽这一刺点表征了这个社会存在的诸多问题——作为一个水里生长的生物,为什么以人类为食呢,水中的鱼虾等生物为什么不能成为它的食物?为什么他一定要被冠以拥有病毒?这都是这个符号想要表达的意义,也是作为导演和编剧的奉俊昊试图揭露的社会生活的丑陋与黑暗。从生态意义上来讲,怪物的出现是因为人类排放了污染性化学物质到汉江,而只吞食人类的怪物也证明了最终是人类吞下了这一恶果。而美国因为本国度假军官的见义勇为插手消灭怪物以及对所谓病毒的调查,最后证明所谓病毒不过是一场闹剧表达了美国对韩国政治生活的干预,以及在所谓民主社会中韩国政府难以言说的西方压迫及自身无能,种种社会的异化都表征在这个变异的生物中。
三.《汉江怪物》中的场景符号
电影中的场景是结合了媒介与戏剧舞台生活化的社会空间,在虚构与真实中传递着导演的观念与思想。在《汉江怪物》中有几个颇有考究意义的场景空间。首先是康斗一家人第一次聚齐的体育馆——作为受灾民众的暂时安置场所以及遇难人员的祭奠场所。这个场景用一字就可以总结:乱。被暂时安置在这里无措的民众,哭喊着表达悲伤的康斗一家,冷漠抢新闻拍摄的众多媒体,寻找乱停车主的保安,穿着防护服维持秩序的警察,回应怪物事件的电视发布会,突然闯进来的消杀人员以及迷雾一般喷洒的消毒水……短短几分钟的电影画面,在体育馆这个狭小的空间内,凌乱、慌乱、错乱、混乱构成了整个场景。这是导演想要表现与再现当时韩国社会中的混乱与无序。
其次值得探讨的便是极为讽刺的场景,康斗在一个集装箱式的治疗室内接受了针对病毒的治疗,也是在这里那个美国医生坦白了虽然怪物没有病毒,但是康斗必须因为接触了怪物接受抗病毒治疗。康斗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借着用自己的“病毒血液”绑架威胁医生的手段逃离这个治疗室,但是当层层大门打开后,我们看到的是在户外烧烤的各种工作人员门。就像两个世界,一边是康斗为了救女儿拼命的紧张感,一边是闲散下午茶的悠闲感;一边是层层关卡禁闭的集装箱,一边是自由自在的户外江边。极为讽刺的场景,这不就是为了生活拼命挣扎的底层民众和闲散悠闲不负责任的上层掌权者。
最后要重点探讨的便是那阴湿黑暗的“地下世界”,怪物“食物”的储藏室,也是玄瑞躲藏的下水道。电影中的很多画面都是为了救人的康斗一家游走在充满未知的污水隧洞里,前路都被黑暗所笼罩,充斥着危险和不确定性。这个黑暗的地下世界,四周都是黏糊糊的污水,怪物将裹来的人藏在那阴湿的空间内,那丑陋的大嘴一张,吐出无数人骨,仿佛能透过镜头闻见那扑面而来的腥臭味,而玄瑞就在这样的环境中躲藏、装死,一边自救一边还保护着和她一样可怜的小男孩。电影有很大的一部分剧情都是在这样的场景中展开,在这阴暗、恐怖、丑陋的环境中康斗一家就是仅有的希望,战胜强大怪物的也不是超级英雄,而是普普通通的康斗一家,与之相比,政府组织的汉江边严密的布防仿佛笑话。导演想借助这样一个阴暗潮湿充满未知和恐惧的迷宫一样的地下世界来暗示韩国众多底层民众的生活环境和生存状态。
奉俊昊曾经在采访中说类型片是吸引观众对严肃话题关注的好办法。《汉江怪物》这部影片上映之后,在韩国赢得了口碑与票房的大收获。奉俊昊的创作能让韩国近1/3的人口走进影院观看《汉江怪物》,不仅仅依靠其怪物类型的好莱坞式制作,还有其本土性的话语表达。作为韩国大片的《汉江怪物》可以说是有韩国和大片两个代名词。电影围绕汉江两岸展开,正如长江黄河于中国人心中的地位,汉江是首尔乃至整个国家的象征,电影展现的就是“汉江奇迹”的阴暗地下。“关注高度现代化和商品化韩国社会中人际关系的异化(疏离、冷漠、背叛、尔虞我诈、唯利是图),以及种种社会怪现状(腐败、贫穷、饥饿、失业、流浪)。”[6]奉俊昊的电影中,人物、场景、甚至配乐都有着深刻的意义,《汉江怪物》中的人物符号、怪物符号、场景符号共同传递着导演对社会问题的认识与表达,完美的将商业与艺术平衡,他的电影总能深刻的揭示出社会中存在的问题,让观众在观影过程中从镜像阶段的初级认同逐步产生次级认同,从而获得一种归属感,能在电影中找到自己的视角,对这个社会产生认同或发出疑问,从而将观影的视觉体验上升到社会体验的层次。
参考文献
[1]赵毅衡.符号学:原理与推演[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6.
[2]马睿,吴迎君.电影符号学教程[M].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16.
[3]胡馨月.電影符号学视野下韩国导演奉俊昊电影创作研究[D].西北师范大学,2021.DOI:10.27410/d.cnki.gxbfu.2021.000414.
[4]奉俊昊谈《汉江怪物》,参见《外滩画报》采访:http://edu.1905.com/archives/view/1436/
[5]李俊欣.电影中的怪兽符号表意及其生态思想传播[J].中外文化与文论,2018(03):326-336.DOI:10.13760/b.cnki.csalt.2018.0103.
[6]周学麟.在亚洲拍摄类型电影:“韩流”中的《汉江怪物》[J].北京电影学院学报,2015(01):69-75.
(作者单位:贵州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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