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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照与艾米丽·狄金森自然诗词比较

时间:2023/11/9 作者: 文学教育下半月 热度: 18608
田杨

  内容摘要:李清照和艾米丽·狄金森对自然都有喜爱之情,细致入微的观察生活中的自然场景,建构了不同的自然意象世界。李清照自然世界将自我的情感体验融入对自然意象和自然境界的构建中,且化用典故赋予自然丰富的文化内涵。狄金森的自然世界则由寻常可见的田园风物构成,亲切而又饱含哲理,同时也带有宗教色彩。两者对自然皆有拟人化的呈现,在语言上各具特色,李清照重视声律,遣词精妙,炼字功力深厚,达至随心所欲而又不逾矩的境界,而狄金森则多用活泼明快、清新平实的语言,更注重诗的意义轻忽诗的文法,她的诗多为自由体,热情昂扬,自由奔放。

  关键词:自然 诗歌 李清照 艾米丽·狄金森

  李清照是南宋婉约词人的代表,其词作思想内容涉及生活情趣、少女情思、婚姻爱恋以及身世与家国之悲等等,与词人的身世遭逢密切相关,内涵广阔丰富,境界高妙。艾米丽·狄金森是19世纪美国杰出的女诗人,其诗歌创作纵向挖掘个体精神和情感体验,对死亡、爱情和人生有深邃的思考,茅于美就认为,狄金森是“阅世甚浅而性情弥真的主观抒情诗人”[1]。一个游历广阔,一个居家遁世,看似南辕北辙的两位女诗人却对自然有着相近的爱好,在对自然的赞叹与描摹中获得情感的升华,也都体现了女性对自然特殊的审美倾向。同时,因两人的时空之距,身世之差,其自然诗歌又呈现出不同的意旨和情趣,在中西自然诗歌发展史中都具有典型性。以自然为契机,将两者进行比较有利于深入领会自然与文化、自然与个人之间的紧密关系。

  一.自然诗的意象世界

  李清照和艾米丽·狄金森的自然诗都包含大量自然意象,总的来看皆是以身边之景为书写对象,观察细腻,主要可分为两个类别:一是自然之中的具体景物,一是包括四季更迭、日升月落、晴雨霜雪等在内的自然气象。

  李清照词中自然意象的选取受到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对于菊、芭蕉、梅花、梧桐、桂花等具有固定文化意义的自然物有所偏爱,如咏叹梅花的词:“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渔家傲》)描绘了寒梅初绽之景,含苞待放的梅花好似刚出浴的美人,以人拟物,将凌雪绽放的梅花描摹的神韵十足,引人入胜。同时李清照对于自然时序的变化有相当敏锐的感知力,常有惜春悲秋之情,“淡荡春光寒食天,玉炉沉水袅残烟。梦回山枕隐花钿。海燕未来人斗草,江梅已过柳生绵。黄昏疏雨湿秋千。”(《浣溪沙》)则直接写出惜春之意,江梅已经开罢,柳条已经开始生絮,春光即将消失,由此转入“黄昏疏雨湿秋千”,怅惘之情立现。

  李清照对于自然意象的选取和她的人生际遇有极大关联,早期人生得意之时,多择取能够寄喻儿女情态的自然物,如青梅、海棠、藕花、杏花等等。而到了南渡时期,多是选取芭蕉、残菊、瘦梅以及梧桐细雨等来表现凄靡哀婉的愁思,四季更迭亦是与她的人生遭遇紧密结合在一起,常以自然中的万物荣枯以及阴晴变化隐喻内心的情感变化。当然,在李清照后期的自然诗中也有开阔的境界塑造:“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渔家傲》)这首词,内容主要涉及的是李清照和天帝的对答,但是开头所描绘的壮阔的海天盛景在李清照的词作中具有特殊性,且如徐培均所论:“清照因受颁金之诬,携铜器等物,预向外廷投进,一路追随御舟。正因为亲身体验过海上航行的生活,所以才能在这首词中非常真切地表现出水天相接、星河欲转、千帆飞舞的境界。”[2]可见即使全词虚构色彩浓厚,也是以真实的游历经验为基础的,因而也可视为自然诗。并且,云涛、晓雾、星河、千帆等意象和“梦魂归帝所”营造出亦真亦幻,虚实相间,瑰丽雄奇的自然境界,极具浪漫主义色彩,是李清照自然诗中少有的风格。

  艾米丽·狄金森的自然诗择取意象主要是身边田园之景,从人们习以为常的微小景观中发现自然的精妙,譬如路旁小石块、绿色的芳草地、一片飞雪、一道自然光线、一只偶然飞过的鸟等等都能够引起诗人的关注,并且一首诗通常只书写一种自然之景,譬如写一道光线:“在冬日的午后/有一束斜照的阳光——/强烈的压下,像大教堂/所奏乐曲的重量……”[3],一片青草地:“青草只做这点事——/一片纯绿的存在——/只有让蝴蝶来孵卵/把蜜蜂来款待——”[3]62等等。描写自然气象的有:“新来的脚步在我的园中走动——/新来的手指在拨弄草皮——……未曾有过的困倦酣睡在草下——”[3]46这首自然诗,从内容来看是在书写冬季的到来,自然景象的变化,艾米丽将冬天的到来拟人化,以此生动表现自然变化的力量的运行,充满生趣。

  艾米丽自然诗的自然意象选取也和她的人生阅历有很大的关联,她是一位遁世女诗人,一生平淡如静水,生活无波折也少交集,终身居于马萨诸塞州阿默斯特县的家中同家人作伴,能够接触到的自然之景也就是居住地附近的田园景观。相较于李清照爱好游历,少年活泼,及至晚年又被迫飘零的丰富阅历来看狄金森的生活乏善可陈,茅于美称其是以“独来独往的姿态为美国诗坛树立了新的里程碑”[1]173是恰如其分的评价。但同时,这种古井无波的生活也给了诗人沉思遐想的空间,锻造了诗人深邃的思维能力,所以她的自然诗歌的意象往往微小却又饱含自然哲理。借由她的诗歌我们能看出诗人细致入微的观察能力以及敏锐的思维。

  二.自然诗的特征与内涵

  李清照的自然诗通常带有明显的个人情感表达,往往情景交融,主体的介入性极强。茅于美评价她:“大自然的季节变化、景物更换每与她个人的身世起落、离合悲欢的心情交叉,又错综渗透,使她的诗作闪耀着时而浓艳欢愉,时而萧条寂寞的复杂色调。”[1]225如“为何憔悴损芳姿。夜来清梦好,应是发南枝。玉瘦檀轻无限恨,南樓羌管休吹。浓香吹尽有谁知。”(《临江仙》)这首词是李清照后期所做的咏梅词,在经历了家国飘零之后,李清照笔下的梅花亦“憔悴损芳姿”,与前期所做的咏梅词中的“香脸半开娇旖旎”的丰润状态形成鲜明的对比,而这也正是因为李清照在描摹梅花之时,以梅花的姿态和情貌比拟自身,融入了自身情感体验的缘故。

  艾米丽的自然诗也饱含情感性,但主要是欣赏赞美自然之情,呈现出借自然证明人与自然的共通,以此赞颂大自然和人淳朴真挚的自然情感的特征。在艾米丽的自然诗中,她对自然之景、自然物象持有更亲和平等的态度,并不把自然作为情感的象征,而是让自然在她的静观之中以其自身独具个性的面貌自我涌现在她的诗句中,实现人与自然的平等交感。因而相较于李清照自然诗歌中强烈的情感色彩,艾米丽的自然诗显得相对客观理性,往往只是单纯的对自然景色的赞美,对特定季节的喜爱,还有时刻流动的人生之思、自然伦理之思。如对人生的思考:“小石头多么幸福/独自在街上漫步,/不在意世间的繁忙/危机之中从不恐慌——/一个瞬间流逝的天地/穿着它浅褐色的外衣,/不受约束像太阳/独自交友或发光,/以漫不经意的率真/履行着绝对的指令——”[3]100这首小诗写一颗小石头自在率真的独立于天地之间,不为世俗羁绊,不被命运强求,虽然物换时移,它依然保持原初的姿态,艾米丽·狄金森显然对其这样一种生存的状态持肯定的态度,这也恰恰是她始终处于遁世状态而又精神富足的自我写照。还有对自然伦理的思考:“老鼠是最直截了当的房客……禁令也不能将它阻止——/合法如同天平。”[3]95老鼠是自然中让人类厌恶的生物,但是作者在这里也指出了老鼠存在的合法性,超越了人类中心主义的观点,不以人的生存利益来否定其他生物的生存价值,自然自有其规则,而人类不能以自己的喜恶干涉自然的创造。可见,艾米丽的自然诗主要是从自然物象中领会自然真理,再通过诗歌将她获得的启示传达。

  其次,李清照的词尤其是歌咏自然的词经常借用典故以增加意象的文化内涵,譬如《多丽·咏白菊》这首词借用典故“贵妃醉脸”“孙寿愁眉”来突出白菊素洁的形貌,又用“韩令偷香”“徐娘傅粉”论证白菊高洁的品性,借此提出只有屈原和陶渊明这样品性超逸的人才能和菊花的风韵相匹配,咏叹白菊高洁如玉的品质,增加了白菊的文化意蕴。再如:“梅定妒,菊应羞,画阑开处冠中秋。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鹧鸪天》)借由议论和联想写出桂花超凡脱俗,别具一格的品性,又通过对屈原没有将桂花列入美德之类的批判将桂花的地位提升,整首词从桂花的形到性,对其进行多角度塑造。

  而艾米丽·狄金森的自然诗则具有明显的宗教色彩,在她的自然诗中我们经常能看到一些宗教物象,例如天堂:“清晨洒阳光,鸟儿起得早——/那妖怪褪色的目光/缓缓转向故乡的海岸——/和平——即是天堂!”[3]51,牧师:“身着灰衣的牧师——/轻轻地竖立起傍晚的围栏——”[3]60,唱诗班:“有人总在安息日去教堂——/我把这一天留在家中——/小鸟儿做唱诗班歌手——/果园做教堂的顶穹——”[2]60等等,这些宗教元素的融入赋予了自然神圣性,自然借此拥有了一种圣洁的精神。

  三.自然写作手法

  在表现自然,刻画自然的艺术手法上,李清照和艾米丽·狄金森的自然诗都擅长运用拟人手法,使得自然以亲切可人,生动形象的面貌呈现,拉近了人与自然之间的亲密关系。但同时,两者也有明显的不同之处,李清照特别擅长以人情拟物态,将自然之景描摹的生动丰润,细腻动人,例如:“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渔家傲》)这是李清照前期所做的咏梅词,描绘了寒梅初绽之景,含苞待放的梅花好似刚出浴的美人,以人拟物,将凌雪绽放的梅花描摹的神韵十足,引人入胜。实际上,这首咏梅词不单是李清照咏叹梅花的咏物词,同时也是她以花自比,以花类人的词,由此实现一种形神浑融,与物为一的高妙境界。

  而艾米丽·狄金森通常是以人的行动来比拟自然物的状态,将自然背后运转力量的拟人化书写,将季节变迁,物换星移等等赋予一种人格化的理解,譬如“她用多彩的笤帚扫地——/把碎屑扫到一旁——/在西侧傍晚的主妇——/回来,打扫池塘!”[3]52写晚霞的产生是一位主妇用彩色扫帚扫出的美丽景象,十分生动,同时也符合霞光流散的特征。还有“亲爱的三月——请进——/我多么开心——/我从前就期待你来——/摘下帽子吧——你一定走了不少路——/这样气喘吁吁——……”[3]92将三月人格化,同时表明对三月的期待和喜爱,甚至四月来的时候要将其锁在门外,自然仿佛成为作者的客人和让人欣喜的友伴,不仅作者期待他的到来,小鸟、枫树、小山都期待三月的到来,呈现了人与自然融洽共处的和谐场面。

  其次,在语言的运用上,两位女诗人各具特点。李清照用词精妙且炼字功力深厚,尤其注重细节渲染,重视对情境的重构和再现,并且没有雕琢之感,浑然天成。譬如描摹梨花的:“秋千巷陌人静,皎月初斜,浸梨花。”(《怨王孙》)一个“浸”字将月华似水浸透梨花,梨花沐浴在月光中愈加莹白如玉的面貌刻画出来。再有状写春景的:“暖雨晴风初破冻,柳眼梅腮,已觉春令动。”(《蝶恋花》)这首词细腻地描绘了早春之景,在寒冬初破,柳梅显蕊的时候,李清照就已经察觉到春意的到来,柳眼和梅腮既绘形又描色,将春色点点的新意描摹的淋漓尽致,可见李清照用词炼字的功力深厚。

  而艾米丽·狄金森语言自由活泼、平实清新。譬如“我们爱三月。/穿着紫色鞋——/鲜亮又高挑——/让小狗和小贩满身泥——/叫森林少雨而干燥……”[3]90诗人用平实的语言为我们描绘三月到来时,山峦上重新浮现美丽的紫色,小狗在玩耍时沾染满身的湿润泥土,而森林因为三月温暖的天气开始变得干燥,整个意境是清新而怡人的,正如阳春三月带给我们的感受。艾米丽虽然是遁世诗人,但并不意味着她对生活的是消极厌世的态度,相反从她的遁世诗中我们能看到她和灵魂友伴深邃的精神交流,在爱情诗中又能看到她火热的内心,炽烈的情感,而在她的自然诗中则能看到她对生活的,对大自然的歌颂和热爱,能够看到作者在自然中徜徉时对美的深切感受,总之“她深深感于大自然的神奇奥妙,以景仰爱慕的心情向人们倾诉大自然给予她优厚的赏赐。”[1]179

  另外,李清照对词的创作要求十分严格,她在《词论》中着重强调了词的声律,认为词别是一家就在于词比诗更强调声韵,她对于格律一道功力深厚,能够随心而动但又不逾越词律要求,可以说她的遣词造句之功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形成一种娓娓道来,浑然天成,而又层层推进,将内容与形式紧密结合。譬如:“薄衣初试。绿蚁新尝,渐一番风,一番雨,一番凉。”(《行香子》)层层递进的词句使得凄切之情自然显现,加强了诗歌的节奏感和音韵美。

  而艾米丽·狄金森的自然诗大多为自由体,诗句长短不一,也不追求韵律的符合。“在形式上,她的诗体裁短小,主题单一,往往一事一诗,集中凝练,不枝不蔓,每常记叙霎时间的思想,绘出稍纵即逝的景物。”[1]181正是因为她的自然诗往往只是一时兴起式的创造而具有一种随笔写就的轻快,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很容易就被这种轻松愉快的诗句感染。并且,在她的诗歌中,常常使用破折号作为一句诗的收尾,延长瞬时的感受,显得随意而活泼。

  自然作为诗歌书写的对象在中西方历史上都具有深厚的渊源。在李清照之前,自然已经在中国的诗歌中得到了充分的表达,人与自然之间已有长期融会的思想基础和文化基础,李清照的自然诗词则是参天大树所结的又一硕果。但在西方文学史中,虽然早在古希腊罗马时期的抒情诗和田园诗中就有集中的对自然风光的书写,但受中世纪的以神为中心的宗教神学自然观和十七世纪以来的机械论自然观的影响,诗歌对自然的表现基本服务于人类中心主义,直至浪漫主义时期,英国湖畔派诗人才有意识地将自然作为诗歌书写的中心,有对自然自觉地审美。因而十九世纪狄金森的自然诗可视为继承了浪漫主义自然倾向而对自然长期受忽视与压制命运的反拨,是西方现代诗歌中的一朵奇葩。

  注 释

  [1]茅于美著.人文大講堂 中西诗歌比较研究第2版[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04:170.

  [2](宋)李清照著.李清照集笺注[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04:5.

  [3](美)艾米莉·狄金森著;屠岸译. 狄金森诗选[M].哈尔滨:北方文艺出版社, 2019.05:55.

  (作者单位:湖北文理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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