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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作为文化产业的网络玄幻小说

时间:2023/11/9 作者: 文学教育下半月 热度: 18541
张莉

  内容摘要:探讨伴随网络发展的一种类型文学——玄幻小说兴盛与贫血的原因,并通过小说人物与情节结构的形式分析来揭示其作为文化产业与當下意识形态的同构性。

  关键词:玄幻小说 想象 贫乏 意识形态

  训练有素的演员与观众究竟怎样,《楚门的世界》已经为我们揭示了。楚门从出生起便生活在一个海滨小城,小城却是一个庞大的摄影棚,周围的人都是演员,而主角却是楚门自己——一位不由自主的演员。楚门的世界无疑是个虚假的世界,但这个世界被作为公开播放的电视剧每天都在继续。制作这个世界的电视公司却恰恰打着真实的招牌来吸引观众,日复一日的重复播放,终于,观众习惯了收看这个电视剧,并将之作为生活的一部分。楚门的世界内外都不过是电视公司所掌控的,无论楚门还是观众都处于不由自主的零件状态,都处于电视资本为他们指定的固定位置,正如霍克海默等人的断言“整个文化工业把人类塑造成能够在每个产品中都可以不断再生产的类型”①。先进的技术如电影、广播、网络在资本的操纵下每天都在输出种种意识形态,让人们习以为常,并再也离开不了。看看我们周围,《喜洋洋与灰太狼的故事》总是以灰太狼“我还是要回来的”为结尾,《越狱》的主人公总是在进出监狱,冗长的剧情同广告一样每天都在引诱着日渐贫乏的大众。

  任何先进媒介的产生,都潜在的影响着艺术的制作与接受,在技术更新频繁的时代它经历着怎样的命运。我们的时代还是机械复制的时代,本雅明早已指出摄影等复制技术的飞跃,已改变了艺术生产的方式,人们感受艺术作品的方式也因此变化,从原来少数人的膜拜到大众的随意消遣②。本雅明不无感伤的怀念传统艺术所具有的原真性或光韵,到霍克海默与阿道尔诺那里,大众批判理论更为激烈,认为现代技术与经济已经将艺术纳入了工业,艺术实现了标准化和大众生产,“一切业已消失,仅仅剩下了风格”,这里所谓的风格是贬义的,即“具有替代性特征的一致性”③,而艺术的个性与创造力荡然无存。经历了上世纪六十年代技术大爆炸的詹明信(另译詹姆逊),不同于上述法兰克福学派经历法西斯战争的悲怆与失望,能坦然面对技术所造就的后现代主义文化的特征,他认为个人的主体性消失,真正个性的“风格”已经消失,“拼凑(pastiche)作为创作方法,几乎是无所不在的,雄踞了一切的艺术实践”,所谓“拼凑”,即是“凭借一些昔日的形式,仿效一些僵死的风格,透过种种借来的面具说话,假借种种别人的声音发言”④。詹明信揭示了这一艺术特征的多种可能性,“这表示当代或后现代主义艺术将成为别具一格的艺术;甚至,这也表示它的基本信息之一将关系到艺术和审美的必然失败、新事物的失败,以及囚禁于过去之中”⑤。

  本雅明等法兰克福学派在他们的年代悲观的看到技术超越人类承受的范围成为了极权统治的邪恶工具,詹明信幸运的经历了技术爆炸带给现代人的且喜且忧的复杂的未来。我们必须看到,社会发展多元化的发展,为艺术提供广阔的空间,无论严肃艺术抑或通俗(轻松)艺术都面临着繁荣与贫乏,而对于大众来说,轻松艺术更具魅力,因此我们必须正视大众文化的存在与发展的可能性,尽管它不尽如人意。之下我就新产生的一种类型小说——玄幻小说,来探讨网络技术与文化产业的影响,探讨这类小说的兴盛与贫血,并通过小说人物与情节结构的形式分析来揭示玄幻文学自由想象的背后所折射的虚假意识形态。

  玄幻小说的兴起不过十年,广义上是指连载形式凭借网络存在的包容大量幻想材料的“架空”小说⑥,从原创文学网站到纸质出版物的发行,它已经取代了武侠小说的通俗文学地位。其产生的背景是互联网的发展,这一技术的发展改变了传统的创作与接受方式,网络为写手提供自由书写的平台,每个触网的人都可能成为潜在的作家,而作品也能不受限制的及时为大量读者接触。玄幻小说脱胎于传统武侠,受黄易小说、西方奇幻小说、日本动漫等直接影响,因对材料的极大包容性,为写手提供极大的想象空间。如詹明信所言,“拼凑”手法作为后现代主义文化的特征,“从世界文化中取材,向偌大的、充满想象生命的博物馆吸收养料,把里面所藏的历史大杂烩,七拼八凑地炮制成为今天的文化产品”⑦,这也明显的体现在玄幻小说上,其取材纵横古今中外,传统神话仙话、西方传奇小说、日式动漫、科幻等传统元素均进入写手的视野,正如网上所言“它的创作原则就是无原则,它的幻想基础就是无基础”。

  同八十年代一样,进入新世纪后,大众仍处于阅读的饥饿状态,网络文学却填充了这一空白。现实的严肃文学传播不广,因其过于先锋的形式实验或拘谨的主题探索,而使其仅仅局限于少数的圈子中,同时通俗文学还停留在武侠的金庸时代,而网络为文学的新变提供技术支持。大众需要新鲜的想象与广泛的知识,玄幻小说通过一种轻松的形式满足了这种需求。玄幻小说有对古老的想象,将传统神话、仙话熔于一炉,取材《山海经》、《搜神记》以至传统章回小说《封神演义》、《西游记》等,如《佛即是道》、《仙路烟尘》、《诛仙》,上下纵横,规模宏大;有对全新空间的设计,如《小兵传奇》的未来太空战,《师士传说》的机甲,没有硬科幻的言之有据,却不乏想象与刺激;有对各种专门知识的介绍,如《鬼吹灯》的盗墓,《活色生香》的电影艺术,《被上天诅咒的天才》的商战,几乎涵盖了现代生活的各个方面,这些对专门知识的浅显介绍却满足了普通大众的求知欲和好奇感。

  新世纪初期的玄幻小说基本是爱好者的即兴试笔,因此多对文字和技巧的打磨,但进入2003年,幻剑书盟、起点等原创文学网站相继进入经济运作,采用收费制度或VIP制度,尤其是后者的成功实践,使得网络玄幻的制作进入产业化阶段。作为文化产业的玄幻小说,正如法兰克福学派的批判所言,标准化和批量生产也随之而来。《诛仙》、《飘渺之旅》、《小兵传奇》因初期的轰动效应甚至被冠以“网络三大奇书”之称,伴随玄幻文学产业的正规化、严密化,一些作家因此年收入过百万,这刺激了大批写手,目前玄幻小说占据各大原创文学网站的首位。玄幻小说的批量化生产,大多丧失了文学所应有的光韵或个性,而且折射并参与了当代社会的意识形态。

  玄幻小说基本上未吸收传统写作的庞大财富,与现代主义以来的先锋传统几乎是绝缘的,其形式与技巧停留在很幼稚的阶段,如基本采用全知叙述视角、单一的顺叙、扁形人物、多讲述而少展示。通过作家的自述可知,他们所受的影响基本上属于通俗文学的传统,如写《诛仙》的萧鼎坦言自己受还珠楼主《蜀山剑侠传》的影响,写《飘渺之旅》的萧潜甚至以《水浒传》为典范。因此我就人物与情节结构这两种基本的小说要素来分析其形式的程式化特征,并探索此特征与当下意识形态的应和。

  丑小鸭的童话在眼下似乎变成了现实,超级女生、快乐男生之类的选秀节目已经举行了好多届。众多少男少女相信这个充满梦想的平台,而节目制作组也在竭力让人们相信这是一场充满机遇的舞台,似乎人人都有机会进入十强,但人们偏偏忘记了几率,这不过是文化工业对普通人做出的虚假的承诺。我们整个社会都在酝酿一种狂热的情绪,每个人都在追求百万富翁的梦想,每个人都充满激情,都好像处在庞大的选秀舞台上。多元化的生活,人们可选择的机会增多,但不幸的是,用来衡量个人的标准却出奇的单一,即拥有的金钱。玄幻小说也正参与了这一虚假意识形态的营造,小说所架空的世界规则基本上是以冷冰冰的能力为衡量标准,这个世界永远围绕一个主人公转,其他的角色都是可以替换的零件,可有可无,而这唯一的主人公却是毫无个性的,其主要特征可归纳为唯利是图。唐家三少,已经创作了十本玄幻小说,近1500万字,其所有的主人公无一不是高大全型,一出场便是让人炫目的出身,接下来便是一系列的奇遇与成功。这种单调的人物个性却赢得大多数的读者,因为读者们在跟随主人公发达的历程中仿佛自己得到了满足。尤其是修真小说,在小说所虚构的修真世界里,人人信仰的都是能力至上,只有同一等级才能讲道理,而对于其他低等级动辄玩弄于鼓掌之中,如《佛即是道》中的主人公简直毫无道义可言,纯粹一修炼机器,这代表了极端人物的典型。即使是其他题材的小说,如未来机械类的《小兵传奇》,人物所尊奉的价值也是单一的弱肉强食。人物刻画的平面化在通俗文学中向来如此,但玄幻小说集体表现的可以量化的人格追求却是我们时代的特色。玄幻小说又被称为YY小说(即意淫小说),恰说明了我们时代所追求的价值在小说中得到最充分的宣泄,同电视选秀等一起加入虚假意识形态的塑造。

  小说结构中的各个要素都是相关的,人物的单一性正呼应着情节结构的程式化。玄幻小说的作者大都很年轻,尽管年轻不是伟大作品的阻力,但在中国这种浮躁的土壤上,年轻却恰恰是艺术不成熟的原因。这批年轻的玄幻作家们,尽管有新奇的想象与乐观的精力,但因为VIP制度的引诱,成为速度的牺牲品,如唐家三少,被网友戏称为“打字舒马赫”,每月三十万字的惊人写作。他们来不及构思精密的情节,因为连载的更新方式,他们也来不及修改,尽管竭力将每个细节写的精彩,但他们无力把握整体结构,这导致作品整体的失败。如未来机械类的《师士传说》可谓这一题材的精品,但整個情节纯粹围绕主人公一个人展开,经常是刚展开一个线索,但因主人公的离开,而被迫放弃,这使得作品成了有干无枝有枝无叶的光秃秃的直线模式。类似的如太空战争类的代表作《小兵传奇》,为了增加叙事线索,作者毫无逻辑的找线索,如唐小兵的父母突然强大以及偶然的看到网上同学聚会的邮件,而原有的一些伏笔又没有很好的展开。另外《鬼吹灯》集合了众多盗墓奇观,名为长篇却实在是中篇的集合,作者根本不在整体的衔接性上着力,从东北到西藏再到云南,每一次探险都引人入胜,但究其根本仅仅是地域上的变化。

  同样以修真小说为例,小说一般讲述主人公通过一级级的飞升到达更高的境界,其修真的级别基本上就是筑基(后天期、先天期)、金丹、元婴、出窍、分神、合体、度劫、大成。这一模式最早由《飘渺之旅》设定,其后的小说大多大同小异,到我爱西红柿的《星辰变》等书又增加两重空间即仙界、神界。这类小说的情节结构可称之为升级模式,尽管细节各不相同,但“文化工业的发展使效果、修饰以及技术细节获得凌驾于作品本身的优势地位”⑧,因此细节也都是可以替换的,在批量化生产的过程中遵循着固定的程式。许多人之所以沉迷于此类小说,也正是被一个个零散的细节所吸引,如《飘渺之旅》中对古阵探险的设置,《诛仙》中对奇兽出场的设置,《狼群》对遭遇战的设置等等,各书中出现多次甚至构成了固定情节。作者们的想象力局限在每一个细节上,如《诛仙》中一段取自《山海经》的话对应一个异兽的出现,初看有沧桑的历史感和新奇的冲击感,但这些细节却可以替换的,这种不断的自我重复正宣告想象的萎缩。自我重复除了细节和结构的重复,还有作品之间的重复,当然不同作家的互相重复更是举不胜举。如我爱西红柿的《寸芒》《星辰变》直到《盘龙》,其中人物多为一人一兽组合,结构上为几重空间,具体情节多为历险杀怪再升级。

  这种升级模式也正符合现实意识形态对人们的暗示,它让人们充满信心与激情,但同时让人们局限于一种生活方式,让人们成为房奴、蚁民,尽管一直在努力,却总看不到尽头。作为文化产业的玄幻文学,其细节与整体都成为可以替代的复制品,想象力的贫乏在我们的时代越来越明显。平面化的人物与升级的情节模式,都在迎合着虚假的意识形态,让人们相信人生的各个阶段都是可以被量化的,迫使每个人都成为孤独的个体,但又与其他人保持惊人的一致性。

  当人们沉浸在玄幻小说的细节中时,为局部的想象而神魂颠倒时,人们却丧失了起初的目的。为了追求轻松,却陷落在冗长的连载情节中;追求自由的想象,却迷失于程式化的琐屑中。正如詹明信指出的后现代主义文化的多种可能性,可能是新的出路,同时包含着失败,文化产业已经笼罩着我们整个时代,我们所能做的就是认清某些制度造就的虚假的意识形态,为艺术指出可能存在的陷阱。玄幻小说因人们向往自由的个性与想象而产生,但也因成为文化产业的一员而贫乏与混乱,契机与陷阱并存,但它们不应成为虚假的宣传物,不应成为欺骗的合谋者。真正平民的艺术,应当是作为民间的真正活力的意识形态的代表,而不屈服于官方的呆滞意识形态的俘虏,正如本雅明在《经验与贫乏》一文中所说的“对时代完全不抱幻想,同时又毫无保留地认同这一时代”⑨。

  注 释

  ①马克斯·霍克海默、西奥多·阿道尔诺《启蒙辩证法》第142页,渠敬东、曹卫东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

  ②见瓦尔特·本雅明《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王才勇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

  ③马克斯·霍克海默、西奥多·阿道尔诺《启蒙辩证法》第146页,渠敬东、曹卫东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

  ④詹明信《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第454页,张旭东编,陈清侨等译,北京三联书店,1997。

  ⑤詹明信《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第403页,张旭东编,陈清侨等译,北京三联书店,1997。

  ⑥架空,指的是作者对其小说中的虚构世界作出设定,从而创造出一个真实的奇幻背景。在这个世界里,通常有着自己独特的规则,这种规则取决于作者的想象深度,里面充满各种详细的设定(有时这种设定长度超过作品长度)以及翔实的细节描写。

  ⑦詹明信《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第454页,张旭东编,陈清侨等译,北京三联书店,1997。

  ⑧马克斯·霍克海默、西奥多·阿道尔诺《启蒙辩证法》第140页,渠敬东、曹卫东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

  ⑨瓦尔特·本雅明《经验与贫乏》,见《经验与贫乏》第254页,王炳均、杨劲译,百花文艺出版社,1999。

  (作者单位:江苏师范大学科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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