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六祖坛经》是中国禅宗最重要的经典,是中国禅宗乃至日本禅宗的思想渊源。日本临济宗始祖明庵荣西在论证禅宗思想时,既参鉴了《六祖坛经》的内容,同时又力证禅宗与台密二教的兼修性,荣西这种新旧兼容的做法为日本禅宗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关键词:荣西 《兴禅护国论》 禅宗 《六祖坛经》 慧能
禅宗是中日佛教史上的一大宗派,中国禅宗的实际创始人是六祖慧能。慧能之后,一花开五叶,慧能的弟子创办了禅宗最主要的五大流派,沩仰宗、临济宗、曹洞宗、云门宗和法眼宗。禅宗初传日本,可追溯到奈良时代(710-794),但在之后的四百余年里,禅宗始终未能传承下去。禅宗在日本得以弘扬,始于镰仓初期的僧侣明庵荣西(1141-1215)。1187年,荣西入宋访师学禅,参禅学法四年后便归国开始传授临济宗的教义,并积极从事著述工作,其代表作有《兴禅护国论》、《日本佛法中兴愿文》、《金刚顶宗菩提心论口诀》等,其中《兴禅护国论》一书详细地阐明了荣西的禅学思想和兴禅主张,同时该书也是日本最早的禅学著述。众所周知,中国禅宗创始于六祖慧能,《六祖坛经》是由慧能大师讲述,其弟子们集录而成的一部经典,它记录了慧能大师遇法、求法、得法的经历以及开示弟子的言教。中国唐宋以来的大部分禅宗语录都可以在《六祖坛经》中找到思想渊源,荣西的《兴禅护国论》也不例外。本文欲在分析荣西对《六祖坛经》的引述的基础上,探讨荣西的禅学思想以及对当时日本新旧佛教的兼容。
一.荣西入宋学禅
明庵荣西,俗姓贺阳,字明庵,出生于备中(今冈山县),13岁出家至比叡山受戒学习天台宗。比叡山别称天台山,被誉为镇護国家的圣山,自传教大师最澄(767-822)由唐朝求法归国后,比叡山就一直系日本佛教宗派天台宗山门派的总本山。而后荣西又师从千命法师学习密教,受密教灌顶,因此荣西兼通显密二教。荣西得知日本虽早有祖师传禅,然而并未能传承下来,他在《兴禅护国论》中对奈良至平安初期的短暂的禅宗史进行了一个粗略的回顾:
日本国天平年中。唐道璿在大安寺以禅宗授行表和尚传教大師谱文云。谨案某度缘云。师主左京大安寺传灯法师位行表其祖璿和上。自大唐持来来写傳。达摩大师法门。在比叡山藏。延历末向大唐国请益。更受达摩大师付法。大唐贞元二十年十月十三日。天台山禅林寺僧翛然。传授天竺大唐二国付法血脈。並达摩大师付法牛头山法门等。顶戴持来安叡山其后今及四百年也。荣西慨此宗绝。[1]4
荣西的这段话基本勾勒出这段短暂的禅宗传播史。唐代僧侣道叡将禅宗的北宗禅法传入日本后,传授于行表,行表是传教大师最澄之师。因此,荣西将奈良时期的禅宗传承世系进行了定义,即由中国禅宗初祖达摩传至五祖弘忍,五祖弘忍之后历经神秀、普寂、道叡、行表、最澄,然而禅宗并未能连续传承。传教大师最澄曾经接受牛头禅法,但由于平安时期天台宗、真言宗(密宗)等宗派盛行,禅宗的发展受到了制约。“荣西慨此宗绝”[1]4,遂产生了在日本兴禅之念。1168年4月,荣西入宋求法,同年9月归国,他求得了《天台山新章疏》30多部60多卷,并将这些经书献给了日本天台宗座主明云。此次入宋虽然未能访师学禅,但宋朝禅宗兴盛的状况无疑是深深震撼了荣西的内心。1187年,荣西再次入宋,他前往天台山万年寺拜临济宗黄龙派第八代法嗣虚庵怀敞为师,而后怀敞禅师迁居天童寺,荣西随师同往。1191年,怀敞禅师授荣西法衣、临济宗传法世系等,同年,荣西学成归国。关于其入宋学禅的经历,荣西在《兴禅护国论》中写道:
从虚庵禅师于天台天童两山之际有年矣。亲入其室传佛心印。禅门之事悉皆授受。立明庵号。及辞欲东归。禅师自书偈语数十纸。以赠而证之。乃海东佛心宗流通附属在于斯矣。[1]1
从这段话可以看出,怀敞禅师对荣西委以重任,嘱咐其在日本将临济宗发扬光大,同时依据法脉可以看出,荣西成为了临济宗黄龙派第九代法嗣。荣西在《兴禅护国论》中撰写了“宗派血脉门”一章对自己的传承法系进行了明确的界定,并追溯到慧能大师、达磨祖师以及初祖佛陀。显然,荣西的这种以中国禅宗正脉自居的说法有自我标榜的目的,但从中也可以看出其欲在日本弘扬临济宗的责任心和使命感。
二.荣西对《六祖坛经》的引述
荣西入宋师从虚庵怀敞,受临济禅法,直接从中国引进临济宗的教义,其禅学思想与六祖慧能以来的中国禅宗大致相同。中国禅宗以祖师的言教为主,其中,《六祖坛经》是唯一一部被称为经的语录集,可以推断,《六祖坛经》是荣西学习禅法思想的教典之一,他归国后撰写的《兴禅护国论》里有不少引述和参鉴了《六祖坛经》的内容。众所周知,《兴禅护国论》是荣西禅学思想的集大成,既被收录于1934年刊行的《大正新修大藏经》中,又被后世研究者收录于荣西的禅语录里。对比《六祖坛经》和《兴禅护国论》,不难窥见荣西对六祖慧能语录的参鉴与传承。
参见表一可见,在荣西的心中,《六祖坛经》有着崇高的地位。众所周知,六祖慧能主张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提倡顿悟法门,创建了南宗禅,成为了中国禅宗的根源。不立文字,就是不经由语言文字来传授教义、不执著于经书,因为佛法最深刻的义理在佛经的文字之外,禅宗讲究以心传心,理解契合,传法授受,因此禅宗也称为“佛心宗”。六祖慧能的禅宗思想的核心是关于成佛的依据、途径和方法的学说,概括起来是“直指人心、见性成佛”[2],因为心是人成佛的关键,心是佛法的根源。对比《六祖坛经》和《兴禅护国论》不难看出,荣西对南宗禅的禅理教义有着非常透彻的领悟,其禅学思想继承了南宗禅的核心教义。
其次,值得关注的还有荣西对《六祖坛经》的引述方式。荣西对《六祖坛经》的引述方式有两种,一种是直接引用个别词语或语句,如“佛法只在行住坐卧处”、“本来不动,无物可得。是谓佛法。”、“所谓无念等者,是此宗之意也。”另一种引述方式则是对《六祖坛经》的提炼与归纳,如“直指心源以成佛”、“不滞教文,只传心印。离文字亡言语。”等。由此可见,荣西在阐明自己的禅学思想时,并没有大篇幅地引用或转录《六祖坛经》内容。究其原因,与当时的历史环境息息相关。荣西出生于平安时代末期,活跃于平安末期与镰仓初期。这个时期战争频发、政权更迭,以天皇为首的贵族阶层没落,而以将军为首的武家崛起。在宗教方面,虽然镰仓初期出现了以法然、亲鸾为代表的净土宗、净土真宗等新宗派,但此时以京都为中心的天台、真言两个宗派的势力和影响仍然很大,“天台、真言二宗虽然总体上呈衰退之势,但仍经常对新宗派进行压制和迫害。”[3]33也恰恰是此时,荣西从中国引入了临济禅法。在荣西之前,大日能忍的达摩派就一直受到打压,其影响甚微,因此,荣西面临的最大难题就是如何让日本社会接受禅宗。“禅宗要得到日本僧俗的认可,就必须依附于强势的天台宗。”[4]或许是荣西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在其著述《兴禅护国论》里对临济宗的禅法思想进行阐述时,着重于介绍临济禅的要旨,同时融合了旧宗派的思想。也就是说,荣西决定依附当时强势的天台宗和真言宗(密宗),这一点在荣西的其他著述中也可以看出。荣西以兼容并包的精神,主张在弘扬禅宗的同时兼修台密二教,正因如此,荣西为禅宗在日本的传播和发展赢得了空间,荣西之后,禅宗慢慢地发展成一个独立的佛教宗派。
三.荣西对日本新旧佛教的兼容
为了将禅宗合法化,荣西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包括提出“兴禅护国”的口号,日本自奈良时期起就有以佛法镇护国家的观念,荣西继承了这一传统观念,打出“护国”的旗帜,成功地获得了镰仓幕府的支持。另一方面,在禅学思想和禅修方式上,荣西提倡的是“兼修禅”,也就是说,荣西用兼修的方法弱化了来自台密二教的抵制。他在《兴禅护国论》的序中写道:“唱佛心宗。学徒云集。习禅修定。广流菩萨大戒。兼修台密事业。”[1]1荣西认为禅宗是综合性的佛教,与其他宗派并行不悖,是可以兼修、融通的。荣西在入宋学禅之前就已经是一位兼通台密二教的高僧,因此,处于社会变革、新旧交替之际的荣西,并没有将禅宗独立出来而排斥其他,这一点从他的另一部著述《金刚顶宗菩提心论口诀》中也可以窥见一二:
荣西者显密兼学,然而以习禅房阿阇梨喜好为正师。(略)于时荣西入唐毕,召于大唐寻师于诸方,无有其人,唯所兴禅宗也,仍传禅门。又唐禅师问密教义理,荣西随问答之。禅师随喜而可受灌顶法(云云)。仍榮西灌顶式授唐禅师,归朝之后,喜好以件印信终授荣西毕。[5]32
这段话记载的是怀敞禅师与荣西之间的对话,怀敞禅师问荣西何为密宗的宗旨,而荣西的回答则让怀敞禅师觉得密教的宗旨与禅宗的宗旨是相通的。荣西自幼学习天台宗,真言宗(密)的教义,对台密二宗的经典早已谙熟于胸。这一点在《兴禅护国论》中也可以得到佐证,《兴禅护国论》中有不少引用自台密二宗的内容,尤其是在第三章“世人决疑门”里,荣西多次引用天台宗的经典来论述禅宗的合法性和戒律的重要性。不仅如此,荣西为了证明禅宗与日本佛教因缘深厚,还写了以下一段话:
佛弟子有三类,谓禅师律师法师也。今诸宗中,以何宗为何师。答禅宗天台宗真言宗悉为禅师也,自余诸宗皆为法师也。然此三类师,见昉法师十轮经略疏者也。問,彼禅宗为是何宗。答,其宗非八宗摄也。问其宗教相如何。答禅宗金刚般若经,维摩经,为所依。即心是佛为宗,心无所著为业,诸法空为义。始自佛世衣钵授受,师资相承。更无异途。具出传记者也。问此宗谁将来耶。答山上先先入唐求法大师等亲承此道而归朝也。[1]5
荣西将禅宗、天台宗、真言宗的僧侣都归于禅师,并且说禅宗“非八宗摄也”,意思是说禅宗不为八宗所统摄,“八宗”即“奈良六宗”和“平安二宗”,“奈良六宗”指的是佛教传入日本后在奈良时期形成的六个宗派,分别是:三论宗、法相宗、华严宗、律宗、成实宗、俱舍宗,而“平安二宗”则指平安时期势力强大的两大宗派,也就是天台宗和真言宗。荣西还说禅宗以《金刚般若经》和《维摩经》为依据,而且比叡山的先辈们入唐求法时就已经求得禅法,并学成归国。荣西所说的入唐求法的先辈主要是指弘法大师空海和传教大师最澄。众所周知,弘法大师空海创立了真言宗,传教大师最澄则创立了天台宗,很明显,荣西是想借此确立禅宗的权威性。1202年,荣西在京都建立了传法道场建仁寺,同时融合了禅宗、天台宗和真言宗,主张台密兼修,兼弘禅宗。由此可见,荣西既是日本旧佛教的传承者,同时也是创新者,他将中国的禅宗与日本的旧佛教进行了融合与折衷,为日本的新旧佛教搭起了一座桥梁。
四.结语
综上所述,荣西所创立的日本临济宗,融合了禅宗、天台宗和真言宗三个宗派的思想。在镰仓初期这个新旧更迭的时期,荣西采取的是一种新旧兼容的方式,这一点既有其自身的原因,同时又与时代背景息息相关。荣西的禅学思想与实践为禅宗的传播开辟了思想的土壤,荣西圆寂之后,其弟子荣朝、行勇等继承了他的禅法,在荣西及其弟子们的不断推展下,中国禅宗在日本开花结果,而临济宗也逐渐发展成日本禅宗的主流。
参考文献
[1]大正新修大藏经(80)[M].高楠顺次郎,编.日本东京:大正一切经刊行会:1934.
[2]慧能.六祖坛经[M].尚荣,译注.北京:中华书局,2013.
[3]张谷.中国佛教哲学在日本的传播和影响[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
[4]张文良.日本的达摩宗与中国禅宗[J].佛学研究,2007, (1):277-284.
[5]大正新修大藏经(70)[M].高楠顺次郎,编.日本东京:大正一切经刊行会:1934.
本论文为2019年韶关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成果。课题名称:明庵荣西对六祖慧能禅宗思想的传承与创新,基金编号:J2019014(该项目主持人:蔡超)。
(作者介绍:蔡超,韶关学院外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日本禅宗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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