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含冰

　　内容摘要：勃朗特姐妹是英国十九世纪批判现实主义小说的杰出代表，其中的二姐艾米莉·勃朗特堪称是三姐妹之中最才华横溢的一位，其唯一的一部小说《呼啸山庄》获得了全世界读者及评论家的极高赞誉。小说集动人心魄的畸恋与残酷冷漠的复仇于一体，用诗意的文字和狂野的激情演绎出了一部融合了批判现实主义、浪漫主义、象征主义、自然主义、生态主义、存在主义、超自然元素等诸多要素的旷世奇书，勾勒出一幅维多利亚时代社会变革的全景图。本文主要聚焦于小说中所折射出的法律现象，探析当时的不动产抵押制度对小说中主要人物命运的重大影响，从而更好地理解维多利亚时代的社会情况，并且给这部作品的研究提供一个全新的视角。

　　关键词：艾米莉·勃朗特 《呼啸山庄》 不动产抵押制度

　　勃朗特姐妹是英国文学史上的一个奇迹。作为维多利亚时期批判现实主义的代表作家，她们合体是璀璨夺目的闪耀群星，分开又是冷傲绝伦的绚丽巨星。艾米莉·勃朗特是三姐妹中的老二，也是三姐妹之中最具才华的一位。她性格内向，娴静文雅的表象之下却是一颗敏感热烈、自由不羁的心。勃朗特三姐妹的父亲是一位来自爱尔兰的圣公会牧师，她们的家地处英国北部约克郡荒凉偏僻的山区，虽临近豪渥斯工业区，但这所牧师住宅恰恰位于城镇与荒野之间，极目远眺，惟有茫茫旷野和石楠丛生的沼泽。然而这个清贫的家庭却是一个文学世家，离群索居的勃朗特姐弟常常流连于旷野之中，感受自然的召唤，任凭他们清奇丰富的想象力信马由缰，恣意驰骋。昏黄的夜晚，奇妙瑰丽的文字世界便成了他们孤寂渴望的灵魂的全部寄托，让他们徜徉于诗歌与小说的奇幻世界。“环绕勃朗特姐妹的传奇氛围多少可归于她们充满孤寂和悲剧色彩的生活经历。一个与世隔绝的家庭出现三位早逝的才女，她们的身世本身就足以构成一部浪漫主义小说的题材。据统计，在所有英国作家中，除莎士比亚和狄更斯，她们是世界范围内最广为人知和深受喜爱的。”[1]

　　《呼啸山庄》是艾米莉·勃朗特的代表作，也是她短暂的一生之中唯一的一部小说。这部小说淋漓尽致地体现了她们狂野不羁的旷野生活，展现了她们与自然之间的强烈而又神奇的独特联系，以及作者心灵深处的非凡热情和强烈情感，被誉为是描述极端爱情和人格的“最奇特的小说”，成为英国文学史上一朵令人震撼的奇瑰之花。

　　《呼啸山庄》是一个令人心碎的爱情悲剧，亦是一个黯黑畸形的复仇故事。“呼啸山庄”的老主人恩萧先生收养了一个弃儿希刺克厉夫，带他回家和儿子辛德雷和女儿凯瑟琳一起生活。善良的恩萧先生对于养子疼爱有加，让儿子辛德雷心生不满，经常偷偷欺负这个粗鄙的“下等人”，并因此被严厉的父亲呵斥惩罚，而女儿凯瑟琳却和希刺克厉夫格外亲近，并且在朝夕相处之中二人渐生情愫。然而好景不长，恩萧先生去世以后，长子辛德雷继承了呼啸山庄，成了山庄的新主人。此刻脱离了严父的约束、高高在上的他将希刺克厉夫贬为奴隶，对其百般虐待，并禁止妹妹和他来往。凯瑟琳和希刺克厉夫在共同反抗专制暴虐的辛德雷的过程中感情愈加浓烈。然而，出于虚荣无知和对现实的考量，凯瑟琳渐渐对温文尔雅的富有邻居“画眉山庄”的少爷埃德加·林惇心生好感。遭到背叛的希刺克厉夫不堪打击，一言不发愤而离去。经年之后，神秘暴富的希刺克厉夫再度归来，面对昔日爱人凯瑟琳——林惇夫人，已然扭曲的他展开了一系列的报复行为。他诱使嗜赌成性的辛德雷向他借款，并一步步地成为呼啸山庄的主人，将昔日仇人辛德雷和其子哈里顿置于他的铁腕控制之下，然后又勾引埃德加的妹妹伊莎贝拉——一个天真无邪、对他产生了盲目的迷恋之情的姑娘——并与其成婚。婚后他对伊莎贝拉百般虐待，因为他娶伊莎贝拉完全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恨——他要报复她的哥哥埃德加，也要报复当初弃他而去的凯瑟琳，而且，他还制定了一系列更为冷血的报复计划。郁郁寡欢的凯瑟琳在生下女儿凯蒂之后便撒手人寰，辛德雷和伊莎贝拉也相继辞世，本应在父亲死后成为呼啸山庄新主人的哈里顿却沦为此刻强势冷血的希刺克厉夫的奴隶，备受欺凌，完全成了幼年希刺克厉夫的翻版。希刺克厉夫强迫昔日情人的女儿凯蒂嫁给了自己弱不禁风的儿子林惇，使原本温和醇厚的绅士埃德加因接连失去爱妻爱女和妹妹，悲愤之下气绝而死，于是，呼啸山庄和画眉山庄都成了希刺克厉夫的个人财产。可是，“圆满”完成复仇计划的恶魔希刺克厉夫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他孤独抑郁，空虚扭曲，时刻等待着凯瑟琳的鬼魂来找他。不择手段赢得仇人辛德雷的呼啸山庄和埃德加的画眉山庄之后，他却更不快乐。羸弱的儿子死后，他在处于他的掌控之中的哈里顿和凯蒂身上分明看到了幼时的他和凯瑟琳的影子，两个年轻人在联合反抗他的专制暴虐的同时也滋生了强烈的情感。终于，他在另一个世界和凯瑟琳团聚了，而呼啸山庄和画眉山庄也拥有了新的主人——哈里顿和凯蒂。

　　艾米莉生活的维多利亚时期是一个充满变革的时代，也是一个社会矛盾激越的时代，作者用非凡的想象力向人们展示了一幅畸形社会的生活画面，勾勒了被这个畸形社会扭曲了的人性及其造成的种种可怖的事件。《呼啸山庄》通过艺术的想象表达了这一时期人们精神上的压迫、紧张和矛盾冲突，赤裸裸地展现出了一幅毫无理想主义、毫无虚假伪饰的充满动物本能的弱肉强食的残酷画面。此外，从希刺克厉夫的复仇过程之中亦可窥到当时的诸多法律现象。

　　一.不动产抵押制度：希刺克厉夫从呼啸山庄的奴隶到主人的华丽蜕变

　　希刺克厉夫复仇计划的第一个目标便是辛德雷。呼啸山庄的老主人恩萧先生去世之后，农庄便由其子辛德雷继承。辛德雷以前就很讨厌希刺克厉夫，认为这个吉普赛弃儿出身卑微，还偷走了父亲对自己的爱。善良的恩萧先生将其视若己出，经常为此责骂亲生儿子。辛德雷继承房产成为呼啸山庄的主人之后，便将希刺克厉夫贬为奴隶，将其赶到马厩去住，并且禁止他和妹妹凯瑟琳接触。希刺克厉夫被迫每日辛苦劳作，还经常遭到辛德雷的辱骂和毒打。但是为了和心爱的凯瑟琳在一起，哪怕只是远远地看她一眼，他甘愿忍受一切侮辱。然而，他无法忍受的是来自爱人的轻慢。凯瑟琳在结识温文尔雅的富有绅士埃德加·林惇之后，内心掀起涟漪，纠结不已。她意識到自己和希刺克厉夫之间的阶级差异，向往画眉山庄宁静祥和的生活环境，希望过上上流社会的优雅生活，而这一切是希刺克厉夫绝对无法给予她的。无意中听到凯瑟琳和乳母耐莉的谈话之后，万念俱灰的希刺克厉夫离家出走，离开了让他魂牵梦萦的凯瑟琳和带给他诸多耻辱和甜蜜的呼啸山庄。

　　三年之后，神秘暴富的希刺克厉夫以一副绅士派头回到呼啸山庄，迎接他的却是令人心碎的物是人非的景象。凯瑟琳已为人妻，仇人辛德雷因为妻子去世一蹶不振，沦为酒鬼和赌徒。看到风光回归的昔日“奴隶”希刺克厉夫，他的眼睛却只盯着希刺克厉夫的钱袋。希刺克厉夫对此自是心知肚明，他先是以高额租金为诱饵，堂而皇之地住进呼啸山庄，心安理得地享受辛德雷的曲意逢迎，慷慨大方地给处于困顿之中的辛德雷不断借钱，让其越陷越深，无法自拔，最终欠下巨额债务，只能将呼啸山庄抵押给希刺克厉夫。于是希刺克厉夫摇身一变成了呼啸山庄的新主人，而原主人辛德雷和其子哈里顿却被迫沦为“奴隶”。辛德雷对希刺克厉夫恨之入骨，意欲拔枪置其于死地。当耐莉问他为什么这么恨希刺克厉夫，既然如此仇恨他让其离开岂不是更为明智之时，辛德雷·恩萧大发雷霆：“啊，天杀的！我一定要拿回来：他的金子，我也要；还有他的血；地狱将收留他的灵魂！有了那个客人，地狱要比以前黑暗十倍！”[2]最终，酩酊大醉的辛德雷带着对希刺克厉夫刻骨的仇恨离开了这个苦难的世界，让尚且年幼的儿子哈里顿成了孤儿，并且是一个负债累累的孤儿。虽然哈里顿是呼啸山庄的合法继承人，可是由于父亲欠债已将山庄抵押给希刺克厉夫，可怜的哈里顿已然一无所有。“客人如今是呼啸山庄的主人了，他掌握不可动摇的所有权，而且向律师证明——律师又转过来向林惇先生证明——恩萧已经抵押了他所有的每一码土地，换成现款，满足了他的赌博狂；而他，希刺克厉夫，是承受抵押的人。于是，哈里顿原该是附近一带的第一流绅士，却落到完全靠他父亲多年的仇人来养活的地步。他在他自己的家里倒象个仆人一样，还被剥夺了领取工钱的权利。”[3]

　　至此，冷酷残忍的希刺克厉夫圆满完成了第一个复仇计划，逐步实现了呼啸山庄曾经饱受欺凌的奴隶——让主人又恨又爱的金主客人——专制跋扈的农庄主人的这一系列“华丽”蜕变。

　　二.英国的房地产抵押制度与发展

　　英国的房地产抵押制度始于12世纪，虽然从未有成文的法律，但是历经数百年的演变，已经发展得相当完善。“简单地说，英国的房地产抵押共分为两大类，即法定物权（Legal Estate）抵押和衡平法利益（Equitable interest）抵押，这两种不同的物权是由于历史上从普通法到衡平法的演化发展造成的。在这两大类下又分为五种形式和八种设立方式，它们的主要区别是在于历史上沿用的文件形式、设立的程序和手续，以及两大司法体系（即普通法和衡平法）所给予的不同的术语和解释。”[4]

　　抵押权是一种担保物权，债务人将标的物抵押给债权人，并有权继续使用标的物，但是如果不能及时偿清债务，债权人可将被抵押物完全据为己有以抵偿债务。“在12至13世纪，英国最初的物业抵押方式为：债务人借贷之后，把自己的土地转移给债权人。如果把地租作为债务人还债的一部分，叫做‘活押。如果债权人占有土地和土地收益，叫做‘死押。在这两种形式中，如果在租约到期时债务人还未付清债务，债权人就会把土地据为己有，不记土地价格与债务之间有无差价。”[5]早在11世纪，普通法对土地的转让、赠与、继承等设置了重重障碍，并且附加了繁重的附带义务，长期以来都实行长子继承制，剥夺了长子以外的其他人的继承权以及当事人的赠予权。为了避税，也为了打破传统的长子继承制度，人们在实践中就采取了用益权制度（The Use），即当事人在生前将土地让与他人，受托人占有并管理当事人的土地，死后再将土地交给指定的第三方。“早期英国财产法严格限制土地的自由转让，为规避法律导致‘用益权（The Use）产生，接着进一步催生了‘信托制度（Trust），此外土地法还与婚姻家庭法、继承法、契约法、诉讼法紧密相关。”[6]17世纪以后，由于衡平法的介入，英国的抵押关系出现了新的观念。依照衡平法，不动产的抵押是为了保证债务人清偿债务，而不是为了帮助债权人侵占债务人的房产，因此，衡平法规定，即便还债时间已到，债务人只要能够还清所欠本息以及其他费用，债权人须将被抵押的房产归还给债务人，这便是衡平法所规定的“回赎权”。1925年，英国颁布了一部《财产法》，规定债务人将标的物抵押后依然享有其所有权和使用权，无需将自己的财产转给债权人然后再将其回赎，并且抵押期间房产的增值部分还是归债务人所有，债权人仅仅得到在该标的物上设立的债务担保，也就是说，如果债务人破产无法清偿债务，债权人享有优先于其他非保险债权人的清偿权。这种抵押关系也是现代银行抵押贷款的雏形。

　　然而，《呼啸山庄》的时间背景是英国19世纪维多利亚时期，耽于赌博和酗酒的辛德雷将呼啸山庄抵押给神秘暴富的昔日“奴隶”希刺克厉夫，由此希刺克厉夫作为债权人合法拥有了呼啸山庄的土地和所有土地收益，最终由于辛德雷无法清偿所借债务，在他死后希刺克厉夫便成了呼啸山庄的合法主人，而本应是其主人的辛德雷的独子哈里顿却成了依仗“强盗”希刺克厉夫庇护的“乞丐”。由是，希刺克厉夫凭借法律的支持，顺利完成了其复仇计划的第一步：成为呼啸山庄的主人。

　　《呼啸山庄》讲述的是一个令人扼腕叹息的爱情悲剧，也是一个饱受欺凌的“弃儿”不择手段复仇的故事，更是一个关于阶级冲突的政治寓言。呼啸山庄和画眉山庄不可调和的矛盾表面来看是爱情引发的冲突，实则是两个阶级之间的根本对立，是文明和野蛮的二元对立。呼啸山庄的老主人恩萧先生当然属于上流社会，但是他治家无方，听任儿子辛德雷和女儿凯瑟琳在一个荒凉破败、充满野性、缺乏文明和爱的环境中恣意成长，他对养子希刺克厉夫视若己出，而邻近的画眉山庄却是一幅完全不同的画面：埃德加·林惇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绅士，他温和有礼，对妹妹伊莎贝拉关爱有加，画眉山庄祥和温暖，是文明的化身，与萧瑟破败的呼啸山庄迥然不同。如果说画眉山庄是“超我”的象征，那么呼啸山庄就是“本我”的象征，是原始和野性的象征，而希刺克厉夫就是这个原始与野性的“杰出”代表，利用当时的房地产抵押制度心思慎密地一步步实现了他的复仇大计，将象征自然与狂野的呼啸山庄巧取豪夺，随后又利用当时的夫妻一体制度，先是诱惑盲目迷恋他的林淳妹妹伊莎贝拉，使其罔顾兄长的担忧和阻拦奋不顾身地与“魔鬼”成婚，之后又强迫林淳与凯瑟琳的女儿凯蒂嫁给自己和伊莎贝拉的病弱儿子，借夫妻一体制度将象征人性与文明的画眉山庄亦收于他的铁掌之中，至此终于完成了他的复仇计划。然而，在他的所爱之人和所恨之人一个个相继死去之后，他却在被他压制与掌控的下一代凯蒂和哈里顿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和凯瑟琳的影子，最终复仇成功的他却在痛苦与孤独之中孑然死去，将被他利用当时的法律制度霸占的两个山庄“还给”了在畸形的扭曲和仇恨中长大的下一代。

　　《呼啸山庄》这部最为奇特、最为神秘的小说自问世以来就提供了多种解读，它反应了人与自然的对立、文明与野蛮的对立、道德与人性的对立、现实与理想的对立等，也让读者从中管窥到维多利亚时期的英国法律制度，并透过这些法律制度对当时的英国社会得以较为全面的认识与了解。

　　参考文献

　　[1]钱青主编.英国19世纪文学史[M]，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6年，p.312.

　　[2]艾米莉·勃朗特著，杨苡译.呼啸山庄[M].江苏：译林出版社，1990年，p. 139.

　　[3]艾米莉·勃朗特著，杨苡译.呼啸山庄[M].江苏：译林出版社，1990年，p. 185.

　　[4]曹培.英国的房地产抵押制度（之一）[N].中外房地产导报，1994：（010）.

　　[5]曹培.英国的房地产抵押制度（之二）[N].中外房地產导报，1994：（011）.

　　[6]何勤华.英国法律发达史[M].北京：法律出版社，1999年，p.255.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项目“英国维多利亚时期文学作品中的法律现象研究”（批准号：15XFX004）

　　（作者单位：甘肃政法大学外国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