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自2012年获诺贝尔文学奖以来,莫言的作品在英语世界的关注度越来越高。《红高粱家族》是莫言最具代表性的乡土文学作品之一,其中大量运用山东特色方言,富有地域生活特色,充满生命活力和想象力,极具创造性。乡土语言作为地方文化最个性化、最原汁原味的代表,对于中华文化“走出去”具有极高的研究意义。本文在译者行为批评视角下,探究《红高粱家族》葛浩文英译本中乡土语言翻译策略及效果,旨在进一步推动乡土语言英译研究。
关键词:《红高粱家族》 译者行为批评 乡土语言 翻译策略 莫言
2012年10月11日,莫言成为我国首个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作为中国最富有活力、创造力和影响力的作家之一(刘江凯,2011),莫言以其辛辣、滑稽、讽刺的语言和无与伦比的想象力,将民间故事、历史和当代社会融合在一起。其长篇小说《红高粱家族》将“我”爷爷奶奶的传奇爱情故事穿插于抗日战争时期的民间变迁中,运用意识流小说的时空表现手法和魔幻现实主义小说的情节结构方式,加之大量的充满想象力且总是违背常规的比喻和通感等修辞手法,真实地展现了民间的生存状态,寻找中华民族的生命之根,即中华民族最强悍最有生命活力的力量。莫言在其中大量运用了山东特色方言,与高密乡的风土人情和风俗习惯密切相关,以最原汁原味的方式将民间百姓最真实的生活展现在读者面前。
莫言作品在英语世界的传播离不开好的译者,来自美国的汉学家葛浩文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位。葛浩文曾说:“我真心喜欢莫言的所有小说,并对翻译它们乐在其中。”(刘浚,2012)而作为外籍译者,由于社会背景和文化传统的不同,在对乡土语言进行英译时,就难免会出现问题。在中华文化“走出去”的大背景下,如何在对乡土语言进行准确无误的翻译的同时,又保留其中蕴含的乡土特色和文化意蕴,是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本文将基于周领顺教授提出的译者行为批评理论,以《红高粱家族》葛译本为例,探究乡土语言英译策略。
一.乡土语言的定义
“乡土语言”是指一切具有地方特征、口口相传、通俗精炼,并流传于民间的语言表达形式,它往往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地的风土人情、风俗习惯和文化传统(周领顺,2016)。其最大的特点就是“土”,用最简单的语言概括表达。乡土语言长期在民间流传,往往形式简洁、通俗易懂、朗朗上口,没有文化基础的人也能听懂。同时,乡土语言具有很强的地域性:不同的地域孕育不同的风俗人情,地方特色语言也会随之改变。而能否准确向外国读者传达这种“土味”和地方特色,就成为评判译本好坏的一个重要标准。
二.译者行为批评与“求真-务实”译者行为连续统评价模式
长期以来,在翻译批评研究里,译者作为翻译行为的发出者常常被忽略。翻译并非只是纯粹的两种语言之间的转换,其研究也并非只能局限于译文与原文之间的关系。译者作为语言中介,在其中也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在一定程度上译者的个人意志、兴趣、社会背景等都会影响译文及其效果。以往的多从“翻译外”或“翻译内”某一个角度出发,而译者行为批评从“翻译外”和“翻译内”两个层面开展对译者的研究,把译者看为语言人和社会人的结合体(周领顺,2017)。“翻译内”指的是翻译内部因素及其研究,主要关于语码转换和意义再现;“翻译外”指的是翻译外部因素及其研究,主要关于社会及环境上的问题(周领顺,2014)。
“求真-务实”译者行为连续统评价模式是在动态的眼光中从“求真”和“务实”两方面评价译者行为。“求真是指译者为实现务实目标而争取再现原文所承载的文化意义的行为;务实是指译者在求真的基础上为实现务实目标所采取的态度和方法(周领顺,2010)。”译者作为兼具语言性和社会性的意志体,在翻译时,会力求忠实原文,尽量求真;同时又会受到自身意识形态、赞助人、读者取向等外部因素的影响,在翻译时考虑务实。
三.《红高粱家族》中乡土语言英译分析
小说《红高粱家族》中运用了大量乡土语言,本文将通过分析《红高粱家族》葛译本中采用的英译方法,借助“求真-务实”连续统评价模式,探究求真与务实如何平衡的问题。
1.英译方法统计
一个“直译”、“意译”连续统大致可以分为:(1)逐字直译;(2)直译;(3)半意译半直译;(4)解释性意译;(5)归化式意译(周领顺,2016)。经统计,《红高粱家族》中共有85处使用乡土语言。在葛译本对该85处乡土语言的翻译中,逐字直译出现1次,直译出现38次,半意译半直译出现2次,解释性意译出现37次,归化式意译出现6次。可见,在翻译时,葛先生以“求真”为上,力求保留原文最真实的意思,在达到“求真”的基础上,再求“务实”。
2.求真
①鸡走鸡道,狗走狗道,井水不犯河水。
Chickens can go their own way, dogs can go theirs. Well water and river water dont mix.
“鸡走鸡道,狗走狗道”比喻各自按自己的意愿做事,互不干涉。“井水不犯河水”比喻各管各的,互不相犯。葛浩文先生在此处完全按照原文直译,同时保留了原文的句法结构,求真度极高,充分体现了原文的语言特征。说话者“奶奶”是土生土长的山东高密乡人,而保留的“鸡”“狗”“井水”等意象都是农村生活中常出现的事物,符合原文的情境和人物的身份,也体现了“乡土味”。
②咱抹抹桌子另摆席。
We need to clean the table and start a new banquet.
原文語境为单家父子去世,单家留下的烧酒产业由“我”的奶奶操持,这句话是“我”的奶奶对单家剩下的伙计说的,意思是原来持家的人走了,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现在这个家的主人是我,一切就重新开始吧。此处葛浩文先生也是采用了直译的方法。对于中国读者而言,这句话不难理解;然而对于缺乏共同文化背景的外国读者来说,译文中的这句话似乎与上文缺乏衔接,难以明白其中的隐含意义。
③你知道‘羞多少钱一斤?
Do you know what shame is selling for these days?
原文为县长曹梦九呵斥说谎的吴三老当众欺压妇女,因此质问他知不知道“羞”多少钱一斤,意思是说他不知羞耻。这种说法并不常见,甚至许多中国读者也不太明白其中的讽刺意义。此处葛浩文先生为力求保持求真度,忠实原文,进行了直译,虽然保持了原文乡土语言的特征,却容易引起外国读者的困惑。
④俺村来“倒地瓜”的不光我一个。
Im not the only “potato picker” from the village.
“倒地瓜”原意为秋收时,在主人家收完地里的地瓜后,再到人家的地里用铁锹、镐头等工具帮忙翻地,运气好时会翻出主人家没有收完的地瓜或者一些残缺地瓜块,有点类似于“捡漏”。此处是指去日军扫荡过的村庄里搜寻主人家剩下的财物和家当。此处“倒地瓜”的译文为“potato picker”,对原文进行了直译,运用了隐喻的手法,这里的“potato”实际上指的是各家的财物。如读者联系上下文中出现的“good stuff”“this junk”,或许不难理解此处的隐喻。
⑤绿林里的朋友咱不得罪。
Do nothing to offend our greenwood friends.
“绿林”在此处指的是高密乡当地聚众行劫的强盗土匪。此处直译为“greenwood”,虽达到了求真,但却会引起歧义,影响读者的理解,因为在英文中,“greenwood”常用作地名,无法体现出说话对象的身份。
3.务实
①谅你不会打我的黑枪吧!
Youre not planning on doing anything foolish, are you?
此处余司令和冷支队发生争执,冷支队临走前怀疑余司令会对他下黑手,因此发问。打黑枪意为在暗处向人开枪射击。此时冷支队人马甚众,而余司令的部下在与日军的殊死搏斗后死伤惨重,余司令若此时发动攻击,必死无疑。因此译者从务实的角度出发,希望把冷支队话中的威胁意味传达出来,将“打黑枪”译为“doing anything foolish”虽与原意有所出入,但挖掘了更深层次的含义,有助于国外读者对原文的理解,增加了译文的可读性。
②你茂不茂,吕不吕,什么歪腔邪调!
Thats terrible singing! Just awful!
“茂”指的是“茂腔”,“吕”指的是“吕剧”,二者均为山东地方特色剧种。“茂不茂,吕不吕”意思是唱的既不是茂腔,也不是吕剧,不是正派的唱腔,不成体统,难以入耳。此处译者在译文中删去了“茂不茂,吕不吕”,并不执着于追求求真度,而是从务实于读者的角度出发,降低了读者的阅读难度。同时,此处的省译并不影响故事情节的完整性。如果译的话,需要解释“吕”“茂”,反而显得累赘繁复。
③你这是给我吃宽心顺气丸。
Youre just saying that to make me feel good.
此处“吃宽心顺气丸”实际上是隐喻,意思是老人说的话只是为了安慰他,以解除他心中的焦急愁闷。译文中省去了隐喻,采用解释性意译策略,將原文内涵以直白的方式表达出来,使读者更容易理解。
④后生,你到这里来吃俏食?
Do you really expect to eat without paying, boy?
“后生”指青年男子,也泛指青年人。此处为店老板对年轻时的余占鳌的称呼,点明二人辈分地位高低之分。“吃俏食”在山东方言里是白吃白喝、拒不付钱的行为。此处译文偏向务实一端,采用解释性意译策略,准确地传递了原文的意思,有助于读者理解;同时,译文失去了原文的乡土色彩,求真度较弱。
4.求真与务实的平衡
①到时候谁要草鸡了
Any one of you who turns chicken.
“草鸡”在方言中形容人软弱或胆小畏缩,此处葛浩文先生采用归化性意译策略,译为“turns chicken”。“chicken”在英语中有胆怯、怯懦的意思。此处的译文既完整、真实地传达了原文的意思,与原文中“草鸡”的意象相呼应,求真于原文的乡土语言;又增进了国外读者的理解,做到了务实于读者。
②你别跟他们纠缠,那些人一个个鬼精蛤蟆眼的。
Dont mess with that slippery toad.
“鬼精蛤蟆眼”形容人鬼头鬼脑,精明又狡猾。原文中用来形容冷麻子一行人,在余司令的队伍与日军的战斗结束后,坐收渔翁之利,行为恶劣狡猾。此处译者通过解释性意译,解释说明了原文中的隐含意义,保留了“蛤蟆”的意象,忠实于原文,着力于求真;同时,“toad”在英文中含有贬义,为“讨厌的人,令人恶心的人”,使原文的感情色彩能够更明显地展现在读者面前。
四.译者行为探析
译者行为常受到原文因素、读者因素、译者自身因素等多种主客观因素的综合影响(周领顺,2017)。
1.原文因素
莫言在《红高粱家族》中大量运用山东特色方言,极具乡土特色,充满野性与活力。在他的笔下,血与肉的激荡赤裸裸地展现在读者面前,他从不忌讳什么,也不掩盖什么。语言中的血性与狂放,也正是对山东民间百姓最好的诠释。葛浩文先生(2014:40)说过,构成作品长久吸引力的就是“乡土色彩”。而对这种“乡土色彩”的处理也成为了翻译的难点。如何在解释出原文的内涵的同时,又保留原有的乡土风格,是长期以来困扰译者的一个问题。“译者在对待方言等富含中国文化特色的词语时,往往用直译、直译加意译的方式予以保留。(安芳,2016)”葛浩文先生也不例外,在翻译时,他大多使用直译,尽量贴近原文;解释性意译也不少,降低了读者的阅读难度。
2.读者因素
读者因素在影响译者行为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译者在翻译时若不考虑读者因素,则会使译本难以被读者理解、接受,影响译本的传播;若过分考虑读者因素,则可能会出现误译,甚至“创作”的情况。葛浩文先生(2009)曾说,“美国读者大概喜欢两三种小说吧,一种是sex(性爱)多一点的,第二种是politics(政治)多一点的”。而《红高粱家族》正是一部把爱情与政治完美结合的作品。莫言不遗余力地刻画了无数大大小小的战争场面,重现血淋淋的历史;同时又不乏对爱情的描写,戴凤莲和余占鳌的传奇爱情贯穿整个小说,引发读者对爱情的思考。
3.译者因素
葛浩文先生作为外国译者,缺乏中国文化背景,虽然总体上能正确翻译出原文的意思,但难免会出现理解上的错误。但作为英语母语者,其乡土语言英译的流畅度更高。对于外国读者而言,其译文也更容易理解。
作者是最了解作品的人,葛浩文先生十分注重与作者的交流,追求译文的求真度。在翻译过程中,葛浩文往往与作者进行意义的“共建”(孟祥春,2014),以避免曲解。
本文通过统计分析葛浩文先生在翻译《红高粱家族》中的乡土语言时所使用的英译方法,借助 “求真-务实”连续统评价模式,对乡土语言翻译做了进一步探究。葛浩文先生在翻译时,以“求真”为本,“务实”为上,大量使用直译和解释性意译,在尽量忠实原文的基础上为读者服务,降低阅读难度,增加文本可读性。
根据译者行为批评理论,“求真”是“务实”的基础,“求真”是译者在翻译性质约束下语言性的本能反应,这是建立在对翻译基本属性(基本层)和译者属性认识的基础上得出的结论(周领顺,2014)。译者在多种主客观因素的综合影响下,有时会偏向“求真”一端,有时会偏向“务实”一端。笔者认为,译者应平衡好“求真”与“务实”的关系,既忠实于作者,又服务于读者。此外,由于乡土语言的特殊性即简短精辟、带有地方特色,往往需要共同的文化背景才能读懂,在处理时译者应首先准确理解其含義,再着手翻译,避免误译。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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