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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西作家红日《码头》中的误会设置

时间:2023/11/9 作者: 文学教育下半月 热度: 14139
胡文馨

  内容摘要:《码头》是广西作家红日的短篇小说,围绕误会逐步展开老麻这个小人物的际遇,讲述摆渡人生存变化的故事。从全文来看,隐含于小说故事背后的社会主题思想固然值得深思,但作者欲借小说主题而反映的人物性格命运同样也值得人们重视。本文试着从小说《码头》故事中老麻的行为动机与现实社会困境出发,深入剖析其误会情节设置上的巧妙的创作手法,从而深入小人物内心世界,探究小说的主题意蕴与其对人生的思考。

  关键词:红日 《码头》 误会人生思考

  误会设置是文艺创作中高明的艺术技巧,当误会作用于人物纠葛、情节冲突之际,人物的不同个性得到了精彩地描绘,内心世界得以深入地挖掘,情节得到了推动,主题意蕴也得到了彰显,小说由于误会而具有了独特的表现人物性格的方式,有了独特的审美价值。《码头》是广西作家红日的短篇小说,围绕误会逐步展开老麻这个小人物的际遇,讲述摆渡人生存变化的故事。这篇小说误会的设置充满巧思,耐人寻味。本文试着从《码头》故事中老麻的行为动机与现实社会困境出发,深入剖析其误会情节设置上的巧妙的创作手法,从而深入小人物的内心世界,探究小说的主题意蕴与其对人生的思考。

  一.引发人物矛盾冲突,曲折有变

  误会作为一种情节的要素,往往制造巧合,构成矛盾冲突,贯穿全文,使情节曲折有变, 跌宕多姿,丰富生动。人生在世,眼界与认知极为有限,产生的误会难以避免。一个人如果对同一件事情,在已知信息不正确或已知信息不全两种情形下进行了主观的判断,常常会陷入一种误会的泥淖。这种误会现象一经出现,自然而然要引出事端、衍生是非、产生矛盾,从而逐渐演化发展出一系列波澜起伏、曲折而动人的故事来。前有伏笔,制造误会;中有高潮,深化误会;后有照应,消解误会。误会贯穿始终,可以说没有误会,就没有情节。这种误会可以从双方视角,也可以从单一视角出发,视角的主观和片面,为后来误会的揭开埋下了伏笔,制造了悬念,吸引读者读下去,这是故事发展的基本情节,也是叙事的艺术技巧。

  1.信息错位

  《码头》是“一个由于信息不对称或不充分所导致的悲喜剧”[1]。从新乡长“眼镜”的角度看,他不了解码头的规矩或禁忌,大声喊了多声“开船”,与老麻产生矛盾,导致老麻拒绝开船,自己无法渡河,造成了码头三天也就是一个圩日的停渡事件。从老麻的角度看,由于他没有掌握准确的信息,在得知喊“开船”的就是新乡长后,终日处于极大的恐惧中,周围出现的事情都被他错误地理解。还有老麻始终念念不忘,让他惶惶不可终日的,就是新乡长始终未曾上过他的船,这也是信息不对称带来的个人单向误会。其实新乡长“眼镜”并不戴眼镜,“眼镜”上过他的船,然而在这类似闹剧的误解中,却又折射出严峻的现实:围绕着修桥引发的矛盾冲突,根本与新乡长无关,桥不是新乡长组织实施,新乡长来与不来,这桥都是一定要修的。

  2.内在冲突

  老麻通过摆渡可以获得稳定的收入,他希望将渡船代代传承下去,然而铁索桥和柏油路却代替了渡船。他误以为是得罪乡长,乡长故意使绊,他在自责惶恐中生存,这场误会成了他的心结心病,最后临死前“老麻的眼睛始终没有合上”,大儿子俯下身子跟他说乡长上过我们的船,乡长还给你递过烟呢,“老麻听罢安详地闭上双眼”。这并不是一个外在矛盾激化的小说,而是心灵自我冲突的小说,矛盾来自内部,最终心灵选择與新乡长和解。这种灵魂内里的冲突更能牵动读者的情绪,让读者与人物共进退,为人物忧为人物虑,使全文营造了一种紧张的气氛,情节波澜曲折。

  二.展现人物性格心理,关系命运

  误会能够展示人物内心思想,挖掘人物性格。作家立足于现实生活,敏锐地捕捉生活,对生活进行艺术加工,再现生活,为人物心灵世界的探索敞开了新的道路。故事的合理性、逻辑性最让作家头疼,也最能赢得读者。作家塑造的人物形象符合人物内在性格,符合情理逻辑,才能带来艺术的真实性。正如高尔基所言,误会是人物性格的发展史,它必须符合人物性格的发展轨迹。误会能让原本平淡无奇的人生陷入精神困境,误会带来人物自身思想的变化,使小说对人物心灵探索的力度加大,小说生动起来,故事丰富起来,人物丰满起来,心灵世界展现出来,这种内在冲突带来的行为变化展现出了个性鲜明的人物,极有感染力。读者在作者精心制造的单向误会中走入老麻的内心,一步步了解到大变革背景下老麻的心路历程:从不解变革到极力抗争,然后是尝试改变,到最后不知所措、无可奈何。误会设置符合老麻性格发展的内在逻辑和情感特征,误会和性格二者相互作用,人物敏感多疑、保守迂腐的双重性格特征同时也进一步加剧了种种误会,误会最终在老麻心里自我和解就顺理成章,令人信服,却又隐隐透露出了人物自身的悲剧性格特征。误会设置的妙处就在于处处看似误会,其实处处有设计,读来自然无痕,合情合理,毫无刻意感,如磁石般深深吸引着读者并产生共情心理,引人慨叹。

  1.敏感多疑

  老麻有着摆渡人的个性,一开始坚守自己的原则,保有底线,听到别人喊“开船”,随即放弃摆渡,扬长而去,捍卫着他在码头的地位。但这位不懂规矩的陌生人竟然是新来的乡长, 偶然得罪新来的乡长,于是老麻反而成了那个不懂规矩的人,他敏感多疑,变得畏畏缩缩,小心谨慎,从原先不正眼看过渡的客人到现在格外留心每一个人。在得知乡府要在河上建铁索桥之后,老麻起初是自信的,他认为改革、竞争这件事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即使降临也是很久之后。于是他心安理得地坚守在自己的渡船上,仍然相信只要新乡长在岸上,总要上他的船。然而随着施工的迅速推进,老麻逐渐意识到架桥已不再是天方夜谭。于是,他变得更加敏感,思虑重重,患得患失,在苦苦等待“眼镜”上船的过程中,他的精神逐渐衰弱,变得更加寡言少语,他的期望一次次落空,灵魂深处不可调和,最后无奈地只能选择在心里与新乡长彻底地和解,解除心结。

  2.保守迂腐

  老麻与韩少功《青龙偃月刀》笔下的剃头匠何爹有相似之处,他们都是靠技艺吃饭的手艺人,他们看起来都不是因循守旧之人。老麻自己曾试图进行一次改革,在他自己设计的船上重新装上了发动机,改装成了载重机动能力更强的机动船,成为老麻家族“统治”码头的优秀继承人;何爹在自己经典的剃头刀法、指法上精益求精,成为远近闻名的“剃林高手”。老麻只想在摆渡这个技术上努力,不愿有行业的新突破,在铁索桥架好后,他曾试图摒弃私心杂念,迎接新生事物,但最后仍决定放弃看桥的念头;何爹不愿趋时,不做师傅不教的活,在听说年轻人喜欢染五颜六色的头发,做负离子和爆炸式后,也坚决不愿有更新的改变,只想靠自己过硬精湛的技艺与祖上几十年来积攒下来的人脉来维持家庭生计,死守他的“青龙偃月刀”。可是就算乡长给老麻继续摆渡,也没人坐他的船,最后随着柏油路和铁索桥的修好,老麻的摆渡只能成为历史。纵使何爹剃头的刀法技艺再精进,店面依然门可罗雀,最后随着忠实老顾客三明爹的离世,暗示着何爹手艺在未来逐渐黯淡直至消逝。事实上老麻与何爹本质上是有共性的,他们坚守着自己的本业,坚守着自己的信念,保有对本业无限的热爱,这种精神十分可贵,但他们又都是保守迂腐的人,不思求进取,不能与时俱进。他们虽然有过努力地改变,但这一切显然无济于事,这种改变是表层的、不彻底的、徒劳的,只是在即将消失的行业里顽强抵抗,没有往时代发展的新方向努力,在新事物面前毫无意义,面临淘汰也是必然的。小说由社会走向人物人心,又由人物内心走向社会,把人物悲剧命运尖锐地揭示出来。老麻作为历史洪流中一个小小的个体,自然也无力改变人们舍船就桥的潮流。老麻没有认识到摆渡已属于被淘汰的行业,认为自己就是悲情英雄,是值得同情的人,对新事物充满不理解甚至敌意,把矛盾指向乡长,误会是单向的情绪,小说借误会入骨三分地展示人物性格,展示人内心焦灼不安,顽固地抵抗、挣扎,本质上的保守迂腐。

  三.暗示人物必然结局,关联时代

  误会并非是偶然存在的。恩格斯曾说“被认为是偶然的东西,则是一种由必然性隐藏里面的形式。”[2]作家们总能通过这些形形色色事物的偶然性揭示出生命的存在发展的内在必然性与规律。俄罗斯著名文艺批评学家车尔尼雪科夫也曾评论说“艺术不写偶然性,是很难写好必然性的”。作者善于运用艺术偶然性,意从中揭示艺术必然性,此为艺术创作中的真谛。作品中那些看似不经意的偶然的情節,展示生活的可能性、丰富性、复杂性,通过这些人物内心情感和人生命运的变化,可以让读者从中洞见到人物结局命运与社会时代发展变迁之间的必然性,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如果小说通篇都是极端偶然就有问题了,平常的偶然,常见的误会,合理的存在,结局的可信,符合生活的普遍性,符合民间的常识,符合时代的必然性。

  《码头》的背景是这个革新开放的伟大时代。作为传统文化的守护者,面对现代化文明浪潮的冲击,老麻矛盾、痛苦、无奈。他尝试过改变现状,却无法阻挡滚滚向前的时代大潮。正因如此,注定了他命运的悲剧性。这是一种新与旧、集体与个人、跃进发展与倒退停滞、现代文化与传统文化的矛盾和冲突,是当代中国社会革新和发展前进的另一种常见表现,让一些人丧失某些既得利益去适应当今这个时时变化、更新、生长的社会。诚然,老麻在半个时代期间日月兼程、平安无事地摆渡意义重大,老麻与老麻家族守桥文化的一脉相承,且不久的将来,我们也许还会怀念老麻的渡船,但老麻的人生经历无不揭示着时代洪流不可逆的现实。正像汪国真先生所言:“凡是到达过了的地方,都属于昨天。哪怕那山再清,那水再绿,那风再温柔,太深的流连便成了一种羁绊,绊住的不仅有双脚,还有未来。”大国的崛起,开拓为动力,民族的复兴,流连是羁绊。如果因循守旧,不思变革,和这个时代“死扛”,而不是主动融入,那只能像老麻那样,让深情变成羁绊,导致成为这个时代的落伍者的必然结局。

  四.彰显作者文化关怀,悲悯情怀

  《码头》主题思想意蕴丰富,彰显作者文化关怀,悲悯情怀。作家创作来自民间生活,关注传统文化的时代融合,关注传统手艺人的的命运,彰显对普通小人物的终极关怀。

  1.关注文化

  作者对老麻渡船生活的描摹与刻画,既是对乡村民俗的生动描述,更是对民间渡船文化的再现,展示了对传统文化的关怀和在时代巨变中的理性反思。误会的最终开解也进一步表达了传统文化如何发展的思考。作者表达了对我国历史悠久的码头文化逐渐消逝的惋惜,对传统文化坚守的理解,赞扬了有责任有担当的渡船人的美好品质,反映了对传统文化关怀。老麻的“摆渡”,不仅仅是得心应手的技能,更代表着我国历史传统手艺文化的精粹。老麻的一生经验代表着皮影人、剃头匠、木偶戏、吹糖人等千千万万手艺人普通的社会生活境况和社会地位。他们的技术无与伦比,登峰造极,难于突破,然而他们却面临着赶不上时代的尴尬境地。正如大润发创始人黄明瑞在辞职时说的“我战胜了所有的对手,却输给了时代”。如何保护传统文化中的精华,传统文明和现代文明如何融合发展,引发了读者更深层次的反思。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人们在与时俱进的同时深感消逝的无奈,听到与时代融合的呼声。只有让扎根于历史长河中的传统文明进行新的衍变,与现代文明二者和谐共存,我们的现代文明才能走得更远,走得更好。

  2.关注人生

  任何作品都不是孤立的存在,作家往往从普通小人物的人生经历当中在寻找一种震撼我们心灵的、引起共鸣的东西,比如汪曾祺的《茶干》里的酱园老板连万顺,韩少功《青龙偃月刀》里的剃头匠何爹,吴晓《象牙刀》里的泥塑手艺人画匠,葛亮的“匠人系列”,他们都有内在的共同与相似处,都反映了传统文化关怀下的小人物的精神归属问题,跟随一辈子的技艺不仅是谋生之道,更是生命体验,有多少的眷恋不舍和无可奈何,他们的伤害感、无力感主要来自社会快速发展后心灵的无处安放。

  作者以悲悯情怀理解时代变化的小人物,误会也许就是老麻这个个体对新旧时代变化能做的事。老麻好像只有把矛头指向新乡长才能为自己开脱。老麻的所谓误会看起来是可笑的、主观的、自找的,如同英国马车夫为了阻挡汽车的运行而团结起来游行阻挠;如同莫泊桑的《小步舞》里老夫妇在花园中跳曾让他们引以为傲,如今过时的宫廷小步舞;如同李锐《锄》里六安爷在西湾村村人卖了百亩园后每天依然到百亩园里锄地,说“我不是锄地,我是过瘾”。实际都是对时代巨变内心表现出来的挣扎抵抗。通过作者的笔端,细致入微地描摹他们的行为、想法。但这些可笑的行为、想法,荒唐的语言、举动是可以理解的。时代每天都在进步,有多少行业消失,多少人被取代,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消极情绪而停步。每个人都得变化,小人物如此,行业巨头也如此,无人幸免。人只有适应时代,才不会被时代轻易抛弃,生活才能越来越好。小人物生存不易,倍感艰辛,唤起了我们所有人的共鸣,也引发我们对传统文化的处境和自身性格、命运、行业的深沉思考。

  参考文献

  [1]张柱林,红日《码头》:多重阐释的空间[J],民族文学,2019(11).

  [2]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3]汪国真经典代表作[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7.

  [4]张玉雁 姬春晖,戏剧的“误会”与“巧合”:偶然性与必然性的统一[J],四川戏剧,2004(9).

  [5]谭为宜,文化的重塑与叙事的转型——评红日小说新作《码头》[J],广西文学,2020(9).

  [6]王祎凡,浅析韩少功《青龙偃月刀》主题渗透下对社会问题的反思[J],大众文艺,2017(8).

  注 释

  [1]张柱林.红日《码头》:多重阐释的空间[J].民族文学,2019,(11):13.

  [2]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240.

  项目课题:本文系广西柳州市教育科学“十四五”规划2022年课题“三新”背景下语用能力在小说教学中的培养实践"(立项编号2022C108)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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