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大雁归来》是一篇极具美感且带有生态伦理意味的文章,本文将从三个方面阐述其审美要质及教育价值:一是语言审美教育价值,文章语言诗意浪漫,表达自然活泼,带给观者美的享受;二是情感审美教育价值,作者对自然生灵真挚深切的凝视,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深刻思考带给观者情感审美的体验;三是生态审美教育价值,超越环境保护主义,建构人-自然共生的生态伦理观,指向生态责任意识的审美取向。
关键词:《大雁归来》 审美教育 价值
语言文字是人类重要的审美对象,语文教育是学生审美知识与能力发展的重要途径。《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2017年版2020年修订)》提出“审美鉴赏与创造”,学生在语文学习中依据散文、诗歌等丰富的表现形式,从语言、情感、意蕴等多个角度欣赏文学作品,从而获得审美体验,认识作品的美学价值,发现作者独特的艺术创造[i]。语文教科书中选录的课文均是文质兼美的文本,挖掘其审美要质,发挥其审美教育价值是学生提升审美素养的关键。《大雁归来》一文自美国生态伦理学家奥尔多·利奥波德的自然随笔和哲学代表作《沙乡年鉴》。此文虽被选入部编版语文教科书八年级下册说明文单元,但其充满诗意的文字叙述,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抒情意味以及创作者对人与万物生灵共生关系的深切思索,使得本文蕴含了丰富的语言、形象、情感、价值观等审美要质。
一.透过语言的审美
文学语言不同于日常生活语言,包含着丰厚的语义信息与审美信息。语言的审美信息即语言进入特定语境后产生的审美线索,体现这篇文章独特的审美意义,带给阅读者语音、形式、内容等美的感知与享受。这些审美信息借由文字或隐或现地散落于文本之内,成为等待读者挖掘的审美要质。读者留心于语言表达艺术之时,只有获得解码创作者审美信息的钥匙,才能开启富有意味的语言审美体验之旅。
(一)精当的语词选择
《大雁归来》一文在语词的选用和表达上饱含美感。文章以三月的大雁回归故地开篇,“当一群大雁冲破了3月暖流的雾霭时,春天就来到了。”句中“冲破”一词暗含力量积蓄后的喷发,仅仅2个字,就蕴含了丰富的审美信息。冲破前,雁群在暖流外徘徊,积蓄力量的同时寻找与等待穿越时机;冲破时,大雁抓准时机,奋不顾身,一只接一只地冲进暖流,在高速运动且激烈的气流中与自然展开角力;冲破后,雁群身心俱疲但丝毫不敢松懈,因为它们要尽快到达目的地。正式“冲破”一词刺激大脑,触发了读者的联想机制,使读者透过文字表层信息想象文字背后营造的无限空间,体会雁群的力量之美,坚决执着之美,悲壮之美。读者由此获得多元的、多层次的审美体验。作者在提到三月大雁的飞行状態时,一连用了四个飞行动作——穿行、盘旋、扇动、滑翔,并前置不同的形容词:曲折、试探性、慢慢、静静。将这几个动词短语拎出文本,从时间和速度维度构建坐标轴,不难发现这是一张雁群起起伏伏,向下缓慢飞行的折线图。雁群飞行速度的“慢”在某种角度投射出雁群心理上的“慢”,这种“慢”表现的正是雁群的谨慎小心。而雁群为何如此小心谨慎、左顾右盼,原因不言而喻,这是作者并未直接说明的,但需要我们从文字中读出。这种精心选择、斟酌再三选定的语词往往也是文本解读的关键处。
词语本身的审美信息有限,可借由词义增殖将扩大特定言语义场中的词语的审美信息,进而赋予更多的审美要质。“一触到水,我们刚到的客人就会叫起来,似乎它们溅起的水花能抖掉那脆弱的香蒲身上的冬天。”动词“抖掉”具有可视性,将其与名词“冬天”搭配产生了语言陌生感,扩充了短语审美信息。在这样的文字描述下,读者会主动渗入日常经验,自觉想象雁群戏水、梳理毛发等画面,以及敏锐地感知到春天即将到来的讯息,神游在广阔的心理时间-空间之内,达成审美想象的培养。当然,像这样具有审美价值的词语文中还有多处,值得我们细读细究。
(二)精妙的语言表达
《大雁归来》表面上看是一篇为读者介绍雁群生活习性的科普文,但在表达技巧上不入俗套,采用了全文人格化的处理方式。“一只定期迁徙的大雁,下定了在黑夜飞行200英里的赌注,它一旦起程再要撤回去就不那么容易了。”“赌注”是人权衡结果成败之后做出的冒险性决定,在这句话中,作者赋予大雁人的复杂思想,它们敢于选择冒险,也勇于承担风险,这种品质令人敬佩。为了展示大雁的生活情态,作者有意选择了大雁进食和大雁鸣叫两个场景。“大雁到了目的地,时而在宽阔的水面上闲荡,时而跑到刚刚收割的玉米地里捡食玉米粒。”“闲逛”“捡食”等动词可见大雁此时悠游自在的状态,由此形成独特的审美风格,带给读者自然、活泼、亲近的审美体验,展现出自然状态下的大雁形象:自在惬意、无拘无束。“还有观战者们激烈的辩论所发出的呼叫声。随后,一个深沉的声音算是最后发言,喧闹声也渐渐低沉下去,只能听到一些模糊的稀疏的谈论。”激烈的“辩论”开启,由稀疏的“谈论”结束,从高声鸣叫到低声悄语,全面呈现集会中的大雁形象。青年大雁争相表现自己,如同性子急躁、愿意表现自我的人类青年;年长的大雁出声总结讨论,宛如人类长者阅事多矣,用自己的睿智把控全场。大雁的“鸣叫”不是无意义的吵闹,是大雁内部的交流与讨论,它们在处理族群事务。跳出了人高于动物的固定思维,让我们看到大雁与人相似,具有丰富的情态、集体意识、长幼之序。作者之所以用人格化的方式描写大雁,更关键的意图在于为了展现大雁多样的审美形象,也展示出作者敏锐的审美洞察力。
二.深入情感的审美
“夫缀文者情动而辞发, 观文者披文以入情”,语言不仅能表达思想,描摹事物,还可以实现情感的流露,而情感“正是审美活动中最活跃、积极的因素”。审美情感不是单一的,而是由不同层次情感组成的统一体。韵律节奏、文体变式、画面想象等带给人知觉层面的审美快感;丰沛情感的表露、深刻思索的呈现给人带来高级的审美情感体验,这是精神层面的审美体验。
(一)文字肌理中的爱鸟情
《大雁归来》作为一篇抒情诗意的文章,字句之间流淌着创作者对大雁的深厚且复杂的情感。我们只有透过文字表层深入文章内里寻觅作者情感的蛛丝马迹,才能获取珍贵的审美体验。作为一名普通的爱鸟者,在3月的雁群免受冬天捕猎者带来的胆颤惊心,经历长途迁徙,顺利回到故地,悠然自在地穿行在水洼、池塘间时,“我”的心情也随之轻松欢快,真切直率地表达出“我们的大雁又回来了”的喜悦之情。当大雁风雨兼程飞行200英里,无所畏惧地冲破雾霭时,“我”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4月的大雁在沼泽地尽情鸣叫、舒展身体,互相梳理羽翼,这种细致入微的群居生活描写展现的是作者对大雁无限的喜爱之情。一般的爱鸟者对大雁的喜爱多在飞行、外形等可见的方面,这种情感也就流于“爱物之情”,停留在知觉层面的审美快感。作者在文章中流露出的真正的爱鸟态度是以平等的视角走近、了解大雁之后的尊重。作者是一名生态学家,在长期的雁群迁徙观察中发现,偶尔多出的孤雁不是“伤心的单身汉”而是丧失亲人的幸存者,说明大雁群体与人相似,群体内部有家庭结构。作者进一步发出“单调枯燥的数字竟能如此进一步激发爱鸟者的感伤”的感叹,是在对失去亲人的大雁表达哀痛,其背后是体现的是作者将万物生灵平等以待的情感。每年三月大雁结伴而行长途跋涉来到故地,从未失约,这是雁群的使命,是一代又一代大雁在传承下来的生存之道,如此一丝不苟地遵循自然规律,这是人类也极难做到的坚守。在作者眼中大雁每一年突破自然力量的无情阻碍,战胜自我后回归故地是一种诗意与浪漫,因而赞其为“野性的诗歌”。从喜爱到敬畏,再到尊重与赞赏,这种超越物种的情感之美对于思索人类与万物生灵的关系具有重要的意义。
(二)两厢对比下的思辨情
在讲到人类行为对大雁行为的影响时,利奥波德并未直接叙述,而是用比较的形式呈现大雁与人类之间耐人寻味的关系,借以表露自己的情感。“11月南飞的鸟群,目空一切地从我们的头上高高飞过。即使发现了它们所喜欢的沙滩和沼泽,也几乎是一声不响。”“目空一切”“一声不响”表明大雁知道地面隐藏着捕捉大雁的人类猎手,因而精神高度集中。这或许是几代大雁在与人类“打交道”中代代接续的经验与智慧吧。“它们顺着弯曲的河流拐来拐去……向每个沙滩低语着,如同向久别的朋友低语一样。”“拐来拐去”“低语”表明大雁从高空向地面靠近,相对的放松、自在。比较大雁在两个月份中的不同行为状态,不免让人奇怪。原因不难知道,人类以法规设定的标准为界,只在11月猎杀南飞的雁群,自以为这是对大雁最大的“恩赐”。实际上,大雁在非猎杀期的3月回归时,仍小心翼翼、心有疑虑,它们会在沼泽上空做试探性的盘旋,才最终落定。两处对比之下,作者不免对人类行为产生质疑:法规究竟保护了大雁还是在伤害大雁?作者对大雁的喜爱之情是纯粹的,但作为人类的他又对同类伤害雁群谋取自身利益的行径表露出指责与不认可。这样的思考也出现在文章倒数第3段。“各国之间的联合是不可预期的”,但大雁的“联合观念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写作手法从描写转为议论,意在将大雁与生俱来的联合行为与人类基于利益暂时联合的行为进行比较,反思人类自身联合的虚假,敬佩雁群联合观念的纯粹。
三.生态审美的取向
生态学家利奥波德在威斯康星河畔购买了一处农场——沙乡,并在此开展了为期13年的生态平衡恢复实验。正是在这场旷日持久的实验中,利奥波德对人与自然生态关系的思考超越了一般的环境保护,建构出更上位的“土地共同体”的生态伦理观,且以随笔的形式在散文集《沙乡年鉴》中记录下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生态审美的取向超越一般的环境保护主义,以系统整体论为哲学基础,着眼于生态系统之中的关系之美,关注人与自然在生态关联中的共生性、家园意识以及诗意的栖居。《大雁归来》就是以文学的手法阐释了一种新的审美建构:基于土地伦理的生态审美。
(一)遵循“土地共同体”的生态之美
有别于人类中心主义通过为人类在生态系统中赋予新身份,使人类高于自然。利奥波德认为,个人是一个由各个相互影响的部分所组成的共同体成员,这个共同体包括土壤、植物、动物和人,概括起來就是“土地共同体”。在土地共同体中,人类必须改变征服者的心态,脱下权威者的身份,将自己定位为共同体中的一员,与其他成员平等对话。这种“平等对话”在《大雁归来》这篇文章中体现为反复出现十次的一个词语——我们。“我们”指的是哪些人呢?“向我们农场宣告新的季节来临的大雁知道很多事情。”“我们”指的是农场主与附近农民。在现代文明尚未到达的年代,大雁对农民来说是最好的帮手,农民通过大雁何时到来知晓季节变化,开展农事活动。“在我们的农场,可以根据两个数字来衡量春天的富足:所种的松树和停留的大雁。”此处“我们”是农场主,大雁越多表明农场生态良好,预示着一年的丰收,大雁是一年收成的预测者。“我们喜欢倾听大雁在沼泽中集会时的鸣叫。”此处“我们”是鸟类观察者,也是爱鸟者——侧耳倾听不同鸟鸣,想象它们之间的交谈,野趣与浪漫在无数个4月的日子里蔓延。“……我们的大雁集会也就逐渐少下来。在5月来到之时,我们的沼泽便再次成为弥漫着青草气息的地方……”此2处的“我们”是自然,大雁冬去春归年复一年是自然法则。“我们”带有亲昵之感,将大雁包括在人类、动植物、水、土壤等自然生态之中,也将大雁与人类放置在同等地位。这正是利奥波德宣扬的“土地共同体”伦理观。
(二)身处其中的生态“参与”美学
“那些被普通人所忽视的事物,通过作者深邃的眼睛和富有鉴赏力的耳朵而变得绚丽多彩、栩栩如生。”对自然的喜爱与敬畏以及生态学家的身份使利奥波德能够带着对自然生态的了解与熟悉,运用独特的审美感知方式去感知自然状态下的大雁之美。这种感知获得的审美体验与人们从城市美术馆、博物馆的展品中获得的静态审美截然不同,更不是纯粹的风景欣赏,而是一种参与美学。利奥波德细腻、灵动地描写了大雁落地动作、集会鸣叫,放弃简练客观地叙述,用温柔的眼光跟随“它们白色的尾部朝着远方的山丘,终于慢慢扇动黑色的翅膀,静静地向池塘滑翔下来……”以享受的姿态侧耳倾听雁群鸣叫的变化,起先是静悄悄,然后混乱激烈,紧接着低沉呢喃,最后模糊稀疏归于沉静,捕捉到鸣叫变化这一微妙的审美特质,进而获得视觉、听觉、触觉等多维度联动的动态美感体验,完全超出了一般生态科普文的范畴。在感知自然的第一层审美之外,利奥波德更赞同基于大雁习性、特点以及生态系统中独特性而获得的第二层次审美体验。人类主观猜测落单大雁是“单身汉”,将这种发生在雁群内的现象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借此标榜人类对大雁的了解关注。作者则通过长期的、严谨的科学观察、推测与分析发现落单大雁为回归旅途中失去亲人的大雁,由此得出大雁是群居动物,且具有家庭聚合体这一有科学依据的结论。再如,伊利诺伊的玉米粒正是靠大雁的迁徙才能传播到北极,成为绝地的生命星火。在利奥波德眼里,大雁不是普通的飞禽,而是与人同等的自然生命体。他们是野性、自由、自然的生命形态,自有其生命的华彩。生态美学反对“只远观”的浅层审美,强调“参与”其中的深层审美,这是美的内核与本质。
利奥波德通过阐释人与土地共生的生态美学关系,“以激发人们对土地共同体的由衷热爱和崇高尊敬,进而产生一种道德责任感。”这种道德责任感首要摒弃用经济利益去衡量自然物价值,去除基于人类立场做出“有害”抑或“有利”的分类,从人文关怀立场出发,将任何生物包括人类都看作整个生态圈中的关键一环,最终获得人与自然平等对话的生态审美观。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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