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了不起的盖茨比》是美国爵士时代的经典著作,对作品中美国梦的研究一直是热点。1920年的美国受到消费文化的影响,消费活跃,形成消费空间,经济上迎来短暂繁荣。文章以空间叙事理论为基础,探究了消费空间与美国梦的关系,并发现消费空间与地志空间、社会空间、文本空间之间都存在冲突;正是这种空间冲突性摧毁了盖茨比所建构的上层社会身份,美国梦幻灭。东、西卵地志空间和宴会形成的消费空间相排斥;豪车不能消除社会阶层壁垒,消费空间与社会空间也存在冲突;文本空间中空间叙事是作者对美国梦虚无性的回应,与看似有意义的消费空间格格不入。空间冲突性问题最终导致盖茨比建构上层社会身份的失败,美国梦幻灭。本文旨在采用空间叙事的视角,为《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美国梦幻灭研究提供一个新的阐释维度。
关键词:《了不起的盖茨比》 空间叙事 消费空间 社会身份建构 美国梦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美国经济空前繁荣,消费的性质由满足生活需求向社会价值取向转变,即消费成为一种符号,是社会身份与阶层的标志,成为实现美国梦的途径。价值观念的变化,必然导致人们生活方式的改变。这一时期的美国年轻一代,将炫耀性消费作为实现阶级跨越的捷径,以追逐美国梦,然而,挥霍无度,纸醉金迷,纵欲无度的背后,却弥漫着焦躁不安、虚无、迷惘、彷徨和失望情绪。
社会价值观的转变所造成的社会问题使作家产生新的创作动机。菲茨杰拉德是这一时期美国文坛的巨匠,爵士时代的发言人,他关注到消费主义浪潮下,美国社会出现的诸多问题。他的作品《了不起的盖茨比》,被称为爵士时代的代表作品,生动地再现了美国爵士时代的社会风貌、生活方式、价值观念;刻画了消费主义笼罩下,美国年轻一代力图通过消费活动,重新構建社会身份,完成阶级跨越,以实现美国梦。近几十年来,消费地理学兴起,地理学家们关注消费的空间模式,尤其是消费的社会关系是如何通过场所组织来构成的。[6](P431)消费的社会关系构成消费空间,并且消费空间在场所中形成。《了不起的盖茨比》是消费时代的产物,消费的社会关系孕育着消费空间。查阅文献可知,以往对作品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叙事策略、自我探寻、消费文化、象征意义、文化神话模式和女性形象等方面,鲜有学者从空间叙事入手,探析盖茨比美国梦破灭的问题。本文采用空间叙事视角,研究文本中的消费空间,并进一步探索消费空间与美国梦的关系。
一.消费空间与地志空间
文本中的消费空间与地志空间二者是矛盾的。佐伦(1984)认为地志空间可指场所。王宁(2011)认为消费空间在场所中形成。因此,消费空间与地志空间上本身具有重合性。“作为一种社会符号或社会象征,消费空间具有向社会显示拥有者的社会地位、声誉、权利等功能,而消费者在空间中也达到建构身份、完成身份认同的目的。”[10](P55)因而,消费空间能显示消费者的社会地位,建构社会身份。既然消费空间与地志空间存在重合,那么消费者地志空间也能构建社会身份。
盖茨比试图通过举行豪华宴会,在消费空间完成上层社会身份的建构,实现美国梦。然而,在地志空间上,在西卵盖茨比构建的富人身份并未获得东卵旧贵族的认可。佐伦(1948)提出地志空间建立在一系列对立体上,如城市与农村。作品中的东、西卵是长岛上的一对对立物。“离城二十英里路,一对其大无比的鸡蛋般的半岛,外形一模一样,中间隔着一条小湾……却是这两个地方除了形状大小之外,在每一个方面都截然不同。”东、西卵在地理位置上对立,除了外形,每方面也是对立的,这也暗示着新富盖茨比与东卵旧贵的敌对性。盖茨比居住在西卵,时常在周末举行大型聚会。凡勃伦(2019)认为:“单靠自己努力消费聚集在手中的财富是不能证明其富有,其方式是举行豪华的宴会和各种招待……礼物和宴会,除了出于单纯的夸耀以外,或者别有起因,但它们很早就取得了这一目的上的功用。”[3](P59)盖茨比举行宴会是一种夸耀性消费。“五箱橙子和柠檬从纽约的一家水果行送到……大批包办筵席的人从城里下来,带来好几百英尺帐篷和无数的彩色电灯,足以把盖茨比诺大的花园布置得像一棵圣诞树……自助餐桌上各色冷盘琳琅满目,一只只五色火腿周围摆满了五花八门的色拉、烤得金黄的乳猪和火鸡”。[2](P28)聚会上,消费品数量庞大,种类繁多,是一种夸耀性消费。除了夸耀性消费,盖茨比举行宴会是另有他因的,“他就问了我的姓名住址-不出一个星期我收到了克罗里公司送来的包裹,里面是一件新的晚礼服” [2](P31)他在宴会上向女性赠送礼物,通过代理消费,获得荣誉,以构建上层社会身份。事实上,盖茨比并未在地志空间成功地构建身份,获得东卵人的认可。“乔丹邀请我去花园那边……这伙人不到处转悠,而是正襟危坐,自成一体,并且俨然自封为庄重的农村贵族的代表—东卵屈尊光临西卵,而又小心翼翼提防它那灯红酒绿的欢乐。”[2](P32)以乔丹为代表的东卵旧贵族,出身高贵,通过世袭继承财富。对于暴发户举办的聚会并未真正认可。他们屈尊光顾西卵,自成一体,并未融入盖茨比的豪华聚会,对西卵的豪华消费空间充满敌意。在地志空间上,暴发户代表盖茨比不能融入旧贵团体,上层社会身份建构失败。看似重合的消费空间和地志空间却暗藏着冲突性,暗示着爵士时代那看似触手可及的美国梦,却有潜规则,即财富继承者才属于上层社会,美国梦只是一个幻影。
二.消费空间和社会空间
王宁(2011)指出消费活动也具有空间性,消费活动产生消费空间。波德里亚(2000)认为,符号价值的消费已构成了社会成员之间相互关系的基础和纽带。[8](P32)? 这表明消费空间的符号价值是社会成员认同的基础,消费空间可以构建社会身份。亨利·列斐伏尔(孙全胜,2015)认为社会空间存在阶级对抗等异质因素,阶级性是社会空间的重要属性。在一定程度上,阶级性与社会身份联系紧密。因此,消费空间和社会空间存在一致性。但盖茨比在消费空间构建的上层社会身份并未获得上层阶级的承认。
19世纪末20世纪初,新兴的暴富阶级用符号消费显示社会地位,建构社会身份;而汽车就是一个备受青睐的消费符号。盖茨比企图豪车构建社会身份,但却受到社会上层阶级的排斥,消费空间与社会空间相互排斥。“人们总是把物(从广义的角度)用来当作能够突出你的符号,或让你加入视为理想的团体,或参考一个地位更高的团体来摆脱本团体。”[7](P48)波德里亚(2000)认为符号消费是参加理想团体,建构社会身份的一种途径。盖茨比的豪车是一种符号消费。“车子是瑰丽的奶油色,镀镍的地方闪光耀眼,车身长得出奇,四处鼓出帽子盒、大饭盒和工具盒,琳琅满目,还有层层叠叠的挡风玻璃反映出十来个太阳的光辉”[2](P44)盖茨比的豪车拥有超长的车身,繁多的装饰盒,多层挡风玻璃,这已超出汽车的使用价值,成为消费符号,标志着盖茨比属于上流社会。但盖茨比的上层社会身份并没有受到以汤姆为代表的旧贵族的认可,汤姆仇视盖茨比,嘲笑盖茨比的豪车,并将其戏谑为“马戏团的花车”。他和黛西彼此视为上流社会成员,“仿佛确实表明她和汤姆所属的一个上流社会的秘密团体”。[2](P14)因此,为了维护本阶级利益,在黛西撞死了茉特尔后,汤姆与黛西合谋,诬陷盖茨比杀人。他对尼克说:“我对他说了实话……他撞死了茉特尔就像撞死了一条小狗一样,连车子都不停一下。”[2](P122)他诱导威尔逊杀死盖茨比。盖茨比在消费空间构建的上层阶级身份并未在社会空间里并未获得到认同。
在爵士时代,既然开豪车不是上层社会的消费符号,那么骏马便是上流社会的标志。旧贵族汤姆喜欢一切与骏马相关的活动。他总是穿着优雅的骑装,特意从森林湖运送打马球用的马匹,喜欢打马球,所到之处都有人打马球。汤姆喜欢马匹的原因又是什么呢?凡勃伦(2019:108)在《有闲阶级论》中指出,“不适用于生产目的的驯化动物,如猫、狗、骏马等,属于明显消费,具有荣誉性,受到上流社会的宠爱”,喜欢骏马及从事相关活动是上流社会的标志;此外,骏马并不用于生产,打马球是一种有闲的活动,成为旧贵族上层社会的标志。这表明爵士时代的上层阶级是有闲阶级,通过暴富,后消费的新富是难以跨越阶级鸿沟,进入上流社会。消费空间与社会空间的矛盾性,暗示爵士时代阶级流动性低,美国梦只是一句空话。
三.消费空间和文本空间
《了不起的盖茨比》描绘了在消费主义浪潮下,美国年轻一代在追求美国梦的背后,隐藏着的浮躁、空虚和迷惘,是对爵士时代消费空间的回应。该部分将从空间敘事角度,分析文本空间形式即空间并置和意象重复,与消费空间的关系。
(一)空间并置
文本章节的叙事顺序体现了作者对消费主义的回应,文本空间是对消费空间的回应。文本空间中空间叙事的无序性,象征爵士时代美国梦的虚无性和破碎性。然而,盖茨比却妄图在消费空间构建上层身份,实现美国梦。消费空间与文本空间存在冲突性。
佐伦(1984)认为文本中的多重视角是基于视角的空间位置和整体文本之间的关系。在文本中,不同的叙述者从不同视角讲述盖茨比的故事,构成多个空间并置叙事。由表1.叙事顺序可知,文本中的多重叙述视角(三—四—六—八—九章),打破了线性叙事(九—六—四—八—九—三章),形成多个空间并置叙事。空间的并置叙事打破线性叙事,具有破碎性和无序性的特征。文本空间有无意义、虚无的特征。
但盖茨比将黛西视为美国梦的化身,试图在消费空间构建上层社会身份,获得黛西的青睐,实现美国梦。他用昂贵的衬衫丝绸等满足黛西奢侈的欲望和虚伪的心,“黛西发出了很不自然的声音,一下把头埋进衬衫堆里,号啕大哭起来。”[2](P64)而黛西也被盖茨比的衬衫迷住,将头埋进衬衫,吮吸奢华。在那之后,黛西经常偷偷拜访他的豪宅,盖茨比拥有了黛西。在消费空间,盖茨比获得了黛西的认可,成功地构建了上层阶级的社会身份,实现了他所谓的美国梦。但文本空间的虚无性撕碎了盖茨比的美国梦。最终,盖茨比被黛西抛弃,黯然退场,美国梦破灭。
(二)意象重复
盖茨比的豪宅在消费空间标志着其上层贵族身份,并且在文本中多次重复出现,见证了盖茨比美国梦一步步幻灭的过程,最终未能融入上流社会。第一章,“我右边的那一幢,不管按什么标准来说,都是庞然大物-它是诺曼底某市政厅的翻版,一边有一座簇新的塔楼”[2](P6)从尼克的描述可知,盖茨的豪宅是法国诺曼底风格,两边各有一个塔楼。其实盖茨比租这座豪宅是为模仿法国旧贵族,试图融入上层社会的那份虚荣和庸俗(张瑞华,1999:10)。豪宅成为盖茨比在消费空间构建上层人士的象征,并且在豪宅“得到”黛西,触碰到他所谓的美国梦的化身。但由于黛西的不赞成,豪宅内的所有仆人被辞退,只剩下男管家、一名司机和园丁。由于缺乏安保措施,豪宅不再“豪”,使得在豪宅内一直等黛西电话的盖茨比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在那个萧瑟的秋天,“那个灰蒙蒙的、古怪的人形穿过杂乱的树木悄悄地朝他走来”,[2](P110)饱受丧妻之苦的威尔逊轻松地来到盖茨比的豪宅,枪杀盖茨比。那座像纸牌塔一样的大酒店终于坍塌了,盖茨比为一直抱着的美国梦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构建上层社会身份失败。综上,盖茨比的豪宅在消费空间帮助其构建了上层贵族身份,但文本空间内豪宅意象不断重复出现,从奢华之所沦为纸牌塔,暗示着盖茨比上层身份的虚无和崩塌,美国梦的破灭。
1920年的美国社会,经历一战后,传统清教价值观逐渐被消费主义所取代,迎来了经济上的短暂繁荣,但繁荣的表象下,却已是危机四伏。作为爵士时代的发言人,菲茨杰拉德关注到潜藏的危机,并通过《了不起的盖茨比》进行表征。女性逐渐沦为商品,汤姆花了350,000美元,购买黛西这件豪华的商品;黑帮势力强大,沃尔夫山姆之徒能轻易铲除异己,杀死盖茨比的眼中钉瓦尔特;官员腐败之风盛行,盖茨比通过向警察局长行贿,成功逃脱违章制裁;消费享乐、虚荣攀比之风盛行,盖茨比每周六举行豪华宴会,众生狂欢。正是这样温床,为来自西部的盖茨比构建了美国梦的幻影。盖茨比认识到通过行贿、走私、投机与黑帮勾结等方式能迅速积累大量财富,并通过大量的消费活动,在消费空间构建自己上层社会身份,实现美国梦。但却没有意识到新世界与旧世界之间的冲突,即以盖茨比为代表的新暴发户(新世界)与以汤姆、黛西为首的旧贵(旧世界)之间的深度冲突。在文本内,这种冲突性体现在空间的冲突性上,即消费空间与地志空间、社会空间、文本空间之间的矛盾性;正是这种空间冲突性,撕裂了盖茨比在消费空间中构建的上层社会身份,也暗示了爵士时代的美国社会阶层固化的事实。盖茨比信奉的那盏绿灯随之逐渐消失,富兰克林式的美国梦终究只是一张空头支票,一个虚无的幻影,即使在消费主义盛行的时代也难以实现。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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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张瑞华.《了不起的盖茨比》的象征意义[J].外国文学研究,1999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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