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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非《月落荒寺》中知识分子的荒芜现状

时间:2023/11/9 作者: 文学教育下半月 热度: 12683
章钦菡

  内容摘要:格非新作《月落荒寺》以横切社会的视角展现了转型期知识分子与当代大众生活的荒芜现状。作家延用视角定位、物象堆砌、人物身份等方式刻画真实生活,引读者对中国社会现状作思考、起共鸣;又以“特殊修辞”勾勒精神空虚、以言语隐喻铺垫多重伏笔、以人物设定道出本质追求,呈现了知识分子在现实与可能间定位选择的多重困难,发人省醒,启人深思。

  关键词:格非 《月落荒寺》 荒芜现象

  《月落荒寺》作为格非的长篇新作,展现着作者对中国社会的持续性思考。月落下的美好恬静与荒寺中的寂寥迷惘,就如同时代秀丽的倩影与人们坚定的脚步一样,看似和谐共生,实则暗潮汹涌,生活在其中的人需要时刻提防着“雨打浮萍”的危险。格非再次提笔记录这琐碎的生活,定有所思、所想、所指。读者可以从书中真伪生活的切换中,感受到炽热强烈的现实感与扑朔迷离的神秘感,在觥筹交错的间离效果中,共情作者对人生与社会的隐喻。

  一.“荒寺”中的真实生活

  (一)视角定位

  《月落荒寺》整部作品历时五、六个月,构思却在短短的七、八个小时内完成。作者的创作缘起于一场通宵达旦的友人音乐会,这段绵长又短暂的时光里有西方古典音乐,有中国国粹,有花样繁多的戏曲、乐器,有五湖四海的朋友。格非凭借作家独有的眼光和思考,细致剖析了一场小小音乐会中活跃且独特的人群成分。企图用文字触发读者的后知后觉,能够前往圆明园正觉寺欣赏音乐会的听众定非“俗人”或“凡人”,他们或权倾一方、或家财万贯、或情志高雅,是生活光鲜、名利兼收的典型。基于此作者确立了小说的内部视角:指向孵化“成功人士”的中上层阶级。但格非看到的不仅于此,这群人光环背后的庸常、选择背后的彷徨、忙碌背后的空无,诸如此类读者们从未关注的强烈对比与反差,倾注着作者近年来的良多深思,正如海德格尔将“常人”定义为“无此人”一样,格非关注到了知识分子在社会转型时期的边缘人状态,同时揭示出一个深刻的母题:生命存在的有效性,并非在纷繁多姿的时代里活得像一个符号。

  此外,这一视角定位与《隐身人》紧密串联,形成了格非连续性剖析视角。作者或许想要通过人物的再现与主次人物间的变换,将整个社会的横截面剖开,展现其中最鲜活且最真实的特点。一部作品中的的主角总归是一个或几个,用视角交织的方式展现当代社会的橫截面与纵深感,落在本部作品中恰是在用真实写作解释真实生活。

  社会是分层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原则在《月落荒寺》中显得恰如其分,小说的主人公林宜生是哲学博士,在信息科技时代与教育市场化的浪潮下,收入颇丰,条件趋好。依靠经营、维系的朋友圈也逐渐积累了精明的生意人、高级政府官员、艺术策展人等“成功者”。这些人均衣食无忧,生活多姿,却有着不堪的一面,他们做不了社会的主角,甚至无法左右自己的人生,更平衡不了自身与世界的关系,或被动成为生活的附庸,或主动边缘于世界。作者将笔触深入他们的现实生活,并不是想表达痛惜与感伤,而是站在知识分子固有局限的原点,打破梦幻,认清现实。正如作者写《欲望的旗帜》、写《春尽江南》、写《望春风》、写《月落荒寺》,这一路,都是在探索知识分子荒芜的根源。

  (二)物象堆砌

  荒寺中的真实细到骨子里,这种“细”似乎可以理解为作者在访谈中说的:“用以呈现现实的一种特殊的修辞”,[1]作者在叙事创作的过程中选择了大量的物象,一类是大部分读者能够企及的“物”,另一类是高于一般读者世界的“物”,作者为刻画两类“物”所搭的台阶,期冀了真实的力量。

  为了匹配中上层阶级的视角定位,小说中的“物”都附着一层华贵浪漫的外壳。书中作者选取了读者所耳熟能详的北京各种大街小巷,描绘了诸如“曼珠沙华、蓝色港湾、雕刻时光、盒子咖啡馆、桃屋日料店、嘉和一品”等充满生活格调、情趣高雅的聚会地点。这一类物,是现实生活中的“我们”——被时代浪潮推着向前走的人们同样乐于寻觅的栖聚场所,表面氛围感知足实则与气质并不相匹。《月落荒寺》的真实感萦绕在作者的读者意识之中,充斥在这些地点与人物辗转停留间,且有着知识分子或整个阶层独一份的品味与浪漫。

  除此之外,更为明显的修辞表现在对“物”的刻画,现实生活与幻想世界的追逐、碰撞间,唯一真实的留存是落差感,作者细腻的笔触与差距的体验能够让读者感受到真实。例如书中所描绘的茶会片段,“要说今天这壶茶,还真不简单。单说茶叶,得是武夷山一百零三岁的周桐和老茶师亲手烘焙的牛栏坑肉桂。光有好茶还不成,还得有好水,非得是内蒙古阿尔山特供的五藏泉,还得备上潮州枫溪的红泥炉和砂铫。炭呢,得是意大利进口的地中海橄榄炭。”[2]在读者看来,这样的生活是仪式的象征、是奢靡的代表,向往的同时又有清醒的认识:有些物品之所以成为奢物,一方面因其本身稀有,另一方面是以物质实力为标榜的社会阶层给予了平凡的物无限的附加价值。作为读者会认为作者在书中建构的生活虽高远却无比真实,这种真实恰源于差距,因为这就是众生想所及却未能及的世界,而作者的深意于生活在这层世界中的人还有着不知的烦恼与更远的追求。

  (三)人物身份

  《月落荒寺》中的人物可以分为现实与可能两种,一来是指小说中的人物身份与情感交织,事件与关系串联,在真实生活中具备多重身份;二来是指小说中塑造的人物,以及其背后隐涉的社会圈层,暗含了一种虚无。首先是男主角林宜生,人物身份是小说中的林宜生最贴近“常人”的一面,林宜生同时是父亲、是丈夫、是儿子、是恋人、是朋友、是老师、是同事,这些角色与身份几乎能引起每一个读者的共鸣,是无数读者的集合体,现实中的每个人都只用一个名字历经着多重身份,体验着人生百态,只不过经历与体验过后的每个人的轨迹不同罢了。格非用宜生的六重身份绘制了小说的三条线索:其一,宜生与朋友间的故事;其二,宜生与楚云的关系;其三,宜生与儿子从隔阂走向调解的过程。林宜生所经历的事业波澜、妻子出轨、儿子叛逆、感情失控、母亲诬陷等一系列坎坷,既加重了故事的复杂性又增添了情节的真实感。

  其次,格非用人物身份展现真实生活还体现在小说中各路小人物的“闪现式”出场,例如在为伯远寻找英语老师时许倩的闪现,又如为德坤维修音响时老崔的闪现,且都负载着临近产期与老婆闹别扭等生活化的情节背景。细碎的人物拼凑成真实社会的一角,作者在竭尽所能地将这种真实还原给读者,将所有的故事编织进林宜生苦心经营的朋友圈中,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在身份切换中体会着人生的酸甜苦辣。细细想来,这不就是我们的现实生活吗?

  二.“月落”下的可能世界

  格非在《月落荒寺》不仅展现了“现实”,同时刻画着“可能”,以物质满足反衬着精神空虚,用言语隐喻铺垫着多层伏笔,用人物设定还原本质追求,勾勒一种可能的生活,欲揭示现实生活与可能生活之间的一种关系。

  (一)用物质满足反衬精神空虚

  《月落荒寺》中的人物最不缺的是房子、车子、票子,物质极度丰富的一群人却始终未能获得精神的慰藉和满足。每个成年人的世界都处于物质丰腴,精神危亡的状态。在本真的物质世界中,林宜生为了追求事业辗转各地、疲于奔命,最终在精神与体力双重透支的情况下不得不去约见心理医生。李绍基不能调解官场挫败,整天郁郁寡欢,性情大变。查立海无故猝死在本是他享乐之地的私人会所。周德坤为追求艺术从保姆身上寻找灵感,最终在官司中反受要挟。同时,为追求精神世界的富足这帮人也作出了努力,林宜生讲演着一节节精彩生动的哲学课堂,带给他人精神启迪。李绍基尝试着抄写、解读佛经。每次聚会大家都会谈论诗词、音乐、哲学,看似深沉專业的话题,一旦深入探讨就会产生分歧,变得覆灭、破碎,最终被攫取利益、展示身份、攀比炫耀的心理剥夺精神的内在深度。书中的人物仿佛都为生活拼劲了全力,在空暇之余不断补充精神食粮,精神却依然极度荒芜,人们在追逐现实的同时被现实吞噬,精疲力尽、马不停蹄的状态背后,奔向的只是一个幻想中的可能世界。马斯洛的需要层次理论告诉我们:大部分人去追求高级需要的前提是满足缺失需要,“高级需要比低级需要复杂,满足高级需要必须具备良好的外部条件:社会条件、经济条件、政治条件等。”[3]小说中的“林宜生们”正是因为无法找到内在心理与外部条件间的平衡,才逐渐空虚、堕落,永远无法沉浸与满足。

  (二)用言语隐喻铺垫多重伏笔

  初读小说,扣人心弦、跌宕起伏的情节足以吸引读者全部的注意,读到最后很多读者会发现作者没有给我们直接的、豁然开朗的阅读体验,以至于许多读者需要再次回味才能发现许多作者的良苦用心:《月落荒寺》中的重重疑惑与伏笔铺垫都是作者用力建构可能世界的一种方式。而这些细节往往被读者忽略,文章前部分林宜生莫名地担心楚云与蓉蓉见面时的反应;白薇向儿子询问林宜生身边的女人是否姓赵。这些铺垫都暗指向林宜生与赵蓉蓉的关系非同一般。林宜生曾多次拿赵蓉蓉与楚云比较,他或许一直都在照着自己的标准寻找配偶,却在每次抉择时迷失方向,又患得患失。此外,格非在建构可能世界时为我们留在了诸多空白,比如那个送楚云与伯远去买绣球的男人到底是谁;与老贺父亲相约的尼采发疯之谜结局如何;林宜生留下了一个秘密是什么;最后,林宜生为何要隐瞒妻子的真实身份?所有的未解之惑冲击着读者的阅读神经,可以奉上千百种可能的猜测。作者有意搭建一个可能的世界,而读者只能稍从小说语言的隐喻中窥视一二。正是因为这些,小说变得扑朔迷离,读者开始疑惑不解。

  当读者抓住书中某些看似表意清晰却又深思不解的引用时仿佛看到了希望,但立刻又断了希望,仍是一知半解,这些引用关乎哲学、关乎佛经、关乎电影、关乎音乐、关乎书籍,关乎现实与可能相连的角角落落。正如作者在十八章引用的卢卡奇说得那样:“时间因此成为无所顾忌的无情机器,它摧毁、废除、毁灭所有个人的计划和愿望,所有的个性以及人格自身……。”[4]所有有意义或无意义的东西都在人们向往并追逐可能世界的同时被时间消磨,可能的世界是存在的,但却在作者的描绘中变得越来越虚无。格非在小说中留下的伏笔和空白,是想为读者留一个进入状态的机会,为给读者创造出逃的机会,作者想用千万个读者的思维为千万个林宜生们编织最好的结局。

  (三)用人物设定还原本质追求

  可能世界的人物设定,直指向小说中的女性形象。“在格非的小说中,知识和女性是两大叙事动力,也是欲望横生和毁灭的表层原因,女人成为格非小说中的典型喻体,女人的介入和离开,成为知识分子在失势以后,对过往的追忆和对现世的嗟叹的触发机关。”[5]正因如此,格非在《月落荒寺》中创造了楚云这一神秘又充满氤氲之气的女性形象,如她的名字由来“楚云易散,覆水难收”一样,楚云至始至终都给宜生一种蝶化庄生的迷离之感,一直是陌生又熟悉的空灵存在。楚云作为一名看似平凡的新东方外语教师,懂得帕斯卡的概率论,能组日本俳句,会道经典诗词,对德西彪也能娓娓道来,这样知识与气质完美融合的女性正能达到甚至远高于林宜生的精神企及。但终究,楚云从未与宜生经历过现实生活的柴米油盐,像是一个完全按照自己轨迹生活的机器,随着情节出现也随着情节消失。毫无烟火气的楚云未必过分完美而展现出些许不真实。小说中甚至要用林宜生为沉浸地捕捉并熔铸到楚云的神秘氛围中所做出的努力来表现楚云或许存在。换个角度大胆猜想,楚云未必存在,她仅仅是作者替林宜生实现生存幻想的一个梦。楚云的极度完美、极度高尚恰恰反衬出林宜生的极度空虚和生活在现实中的极度不满足,暗示着林宜生的结局将最终走向虚无。

  林宜生的精神崇高被楚云解构后的世俗面与楚云的美好形象形成鲜明对立。作者隐晦其中的道理便是:男性知识分子在可能世界的门口挫败,被一个个超越现实、超出幻想却模糊不清的女性符号缠绕、迷惘、压垮。查立海死于风月场,周德坤利用保姆老宋的身体反被要挟也是如此。格非的这部作品中,男性虽是主体,女性为配角,但欲望转换的背后揭示的依然是男性主人公们欲求不满的残喘现状。

  三.真实与可能衔接的背后:荒芜现状

  从真实生活与可能世界的起伏与落差中,小说主人公们所代表的知识分子群体处理着纷繁复杂的人生琐事,涉及男女感情、家庭伦理、子女教育、事业追求、商业社会、休闲娱乐等等,是社会现实的大融合,但“现实一种”的背后却是无尽的虚无。知识分子在急促的社会转型中变得无所适从,知识分子与当代人生活的荒芜现状,就像城市的街道与车流一样,当它霓虹闪烁的时候,没有人驻足欣赏它的风景;当它昏暗寂寥的时候,却总有人向路灯感慨物是人非、时过境迁的悲哀。

  用米沃什的话说,“我们所面临的存在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在此,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在此,而不在彼?每个人都希望自己存在,感受自己的有效性,确认自己生命的意义,而不仅是像符号一样的活着。”因此,无论你从格非的长篇新作《月落荒寺》中出来后最真切的体会是什么?是镜中人,还是旁观者,为文明的时代疯狂就是人生的意义所在,我们没必要去细究存在或疯狂的原因,找到一种适合自己的生存方式就是意义。

  而像格非一类的作家,何尝不是用这种方式在拼尽全力的寻找现实与可能间的平衡,即便他们感受到荒芜现状的苍凉与孤寂,也从未停下脚步。知识分子视角是格非作品的延续,不同的是作者在《月落荒寺》中想要用知识分子的虚无来关照现实中千百万个林宜生们去寻找属于自己的人生意义。所以文学依然能带给我们心灵的启迪,只不过需要我们自己在文学中寻找合适的定位,有时候观测点或站位选错了,欣赏到的风景会大打折扣。

  参考文献

  [1]格非.格非自述:新作《月落荒寺》,让小说重回神秘[N].新京报,2019-09-30.

  [2][4]格非.月落荒寺[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9.

  [3]彭聃龄.普通心理学[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集团,2003:329-330.

  [5]宗城.转型期知识分子的心灵写照[N].文艺报,2019-11-2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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