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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汉荣《家园与乡愁》中的乡土情绪探析

时间:2023/11/9 作者: 文学教育下半月 热度: 12372
师玉瑶

  内容摘要:李汉荣的诸多散文都展现了生态意识,这集中反映出他浓浓的乡愁,而个人乡愁背后蕴含的是他对高速发展的现代文明摧毁乡土本性的担忧,在散文集《家园与乡愁》中,李汉荣怀着焦虑寻找着乡土、带着反思回归乡土、大声呼喊着重建乡土,企图用蕴含“土”味儿的散文引领读者走向乡土乐园,并以此慰藉现代人空虚的心灵。

  关键词:李汉荣 《家园与乡愁》 乡愁 乡土文化

  《列子·天瑞》一文最早记录了乡土一词:“有人去乡土、离六亲、废家业、游于四方而不归者”[1]127。据此可知,“乡土”一般指家乡、故土,有一定的地域范围,于个体而言可指具体的出生及生活之地,而对生活在现代都市的人便意味着某种精神的归属,本文所关注的乡土更倾向于后者。李汉荣先生将散文集《家园与乡愁》分为“故乡的植物”“我们的朋友”“温暖的地址”三辑,共计62篇散文。其中或写草木鸟兽,或写故园一处,总之,对于乡土的关注是这部散文集的主要命题。记者丁纯在读完这本散文集后也由衷感叹“何人不起故园情”[2]1,著名作家陈忠实读完《李汉荣诗文选》后,曾在《陕西日报》上也曾发表过一篇命名为《生命的审视和哲思》的读书笔记,而且高度评价其散文具有“饱满的生命意识”堪称“卓尔不群的绝唱”[3]36-37。目前关于李汉荣的研究多集中在其散文创作技法和李汉荣散文教学方面,而对其散文中乡土书写的研究还并不丰富,而这恰恰是《家园与乡愁》最突出的特质,由于这种特质与艾略特的荒原意识在情绪上存在共通之处,因此文章题目借用荒原一词来辅助论述。

  一.焦虑中寻找乡土

  李漫天在《休闲文化与中国闲适散文》的绪论中谈及“高速度与慢生活”,认为中国社会处在大变局时代,而“我们正处在‘焦虑的时代”[4]2,焦虑情绪正在成为一种常态。这种情绪的出现与现代文明飞跃式前进不无关系,现代化城市快速发展的过程中竖起的不止高楼大厦还有人与乡土的厚重隔膜,因而,当有人意识到城市现代化正在逐渐解构乡土中国时便会不由自主地产生焦虑情绪。艾略特的《荒原》一诗曾常出现“在死去的土地里”“大海荒芜而空寂”“虚幻的城市”[5]79-83等颓废般的描写向读者传达着现代化的种种不堪,这与当时英国社会经历“一战”的巨大变动息息相关,传统文明被现代性所击退,人的精神处于焦虑绝望状态,所以艾略特的焦虑情绪是带有仇恨的绝对反叛。与之不同的是,《家园与乡愁》中的乡土情绪来源于享受现代化益处的反思,因而李汉荣的焦虑是一种夹杂了幸福感的复杂情绪。读李汉荣的散文,这种感觉一直是非常的强烈的,尤其在《家园与乡愁》中,虽然是在平静地书写却总能感觉到冷静的文字间暗含着他对乡土逐渐消失的忧愁。

  社会学家费孝通认为“从基层上看去,中国的社会是乡土性的。”[6]1因为与土地的天然联系,以耕种为生存技能的农村是这种特性的最佳代名词,当下的现代社会中自然留存有乡土的气息,但仅存的特性在现代性的冲击下还能留存多久,这是一个值得思考问题。作家对这种乡土性是敏感的,因为他生活过的陕南山区处处留存着充满趣味与爱的乡土气息。在“故乡的植物”一辑中,作家写到了丝瓜、葫芦、四季豆、空心菜、甜菜等多种蔬菜,以及柳木、榆木、槐树等树木,还有一些其他的草木和药草。在作家笔下无论这些植物的功用如何,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即生于田地,根植泥土。因为与泥土紧密相连,所以于植物而言,土是生命之“根”,只要努力扎根,它们的乡土就不会消失,而作家与这些植物一样对于“根”有着别样的情绪,只是这里的“根”已经不单单是泥土,而是浸染着作家童年的每一株植物。关于丝瓜藤的美学实验、亲眼目睹葫芦蔓的浪漫之旅、带着喜气的大葱、天性善良的蒿菜、菩萨心肠的苦瓜与白菜……都是作家在离开故土后所时刻惦念的,因为他早已将这些生于故乡泥土的植物当作自己乡愁的寄托,与它们相系仿佛也是间接地与故土相连,因而他将大量笔墨用于描写植物是有原因的。

  若说对于植物的平静描写是对“根”的追寻,相比之下“我们的朋友”“温暖的地址”两辑则是带着焦虑寻找命脉。在故乡,草木即使丰茂也未能与人进行深层次的情感互动,但动物是可以的,作家将其视为朋友,因而不乏对它们的赞颂。在《牛的写意》中他赞美“牛的眼睛是诚实的眼睛,在生命界,牛的眼睛是最没有恶意的。”[7]147《放牛》中作家对“老黑”的陪伴充满感激,也感叹它在自己生命中的独特意义,老黑是他在故乡的牵绊,虽然早已离开却维系着作家一生的命脉。因为童年的放牛经历,作家对牛总怀着温柔的情感,而“温暖的地址”中作家对于许多消失的角落持有严肃的态度,在对这些角落的描写中暗藏着作家对于遗失乡土的追寻,当然这个过程的焦虑感是最强的。在《谢家桥》中,两块石板搭起的桥、桥所在的小溪、周围的田野、桥边居住的谢氏人家在许久之后已不复存在,连“谢家桥”的称呼也无人记得;《黄家院子》里的院子虽然留存,只是早已荒无人烟;《南沙河》中的河流还在流淌,却早已被现代性覆盖了唐朝的诗意;《五泉山》中的山依旧矗立,因之得名的“五眼泉”却早已干涸……数年后归来,这些曾经随处可见的乡土气息,都已遗落在历史长河中无迹可寻了。与其说这部散文集是作家的回忆录不如说它是作家寻找乡土的足迹图,田间地头、犄角旮旯,他一边寻找一边失落并逐渐陷入焦虑,但又无法说服自己停下脚步,因为对生态的密切关注似乎是寻求乡土缓解焦虑的唯一途径。

  二.反思中回归乡土

  中国当代文壇上反现代性书写已迅速崛起,其目的是站在批判现代化的立场上反思现代性从而重新审视现代化的深层实质和进阶现代化过程中现代人所付出的沉重代价[8]101-103。从李汉荣散文书写的对象以及书写目的来看,可以将其归入反现代性书写的范畴内。上述李汉荣散文中透露出焦虑情绪,在焦虑之时,必然是带着反思的。正是对于乡土逐渐消失的反思,使作家站在通往现代化都市的路口毅然回头奔向“家园”。在现代化飞速前进的当下,乡土的消失仿佛只是时间的问题,农村基本上已经趋向于城镇化,水泥、柏油将泥土与人生硬地隔开,人对乡土的感情已经被娱乐至死的都市文化所遮盖。一方面,因为意识到现代都市文化的冲击力,作家在反思的同时将希望寄托在自己脑中的回忆上,渴望通过回忆的方式来怀念正在消失或已经消失的乡土。另一方面,在怀念的同时作家也在极力地传达出自己想要“回归”乡土的强烈愿望。

  以散文集中反思较为强烈的一篇为例,《狗与乡土》开篇便赞颂狗是“大地上的古典主义者,骨子里最喜欢古老的乡土”[7]162接着又说它“也是热情、积极的浪漫主义者”[7]163“是土生土长的乡土的子孙,是农业社会的忠实成员之一”[7]166在乡土文化中,狗是通灵的,但现代化的进击加速着传统农业的退化,相应的赖之生存的狗逐渐丢失了它的乡土处在一个尴尬的境遇,因而在作家眼里“现在的许多狗,其实都是丧家之犬,是精神分裂之狗,是令人同情而又无法帮助的可怜儿,弄不好,也许会疯掉的。”[7]171文章看似是在谈狗,实则在以一种隐喻的方式反思人类家园的消逝,同是系于大地的生命,狗的家园不再,人的故乡必然不能安存,如果那些失去居所的狗会陷入精神分裂,那么远离故乡的人的精神必然会陷于空虚迷茫。作家从自身的经历中深刻体会到了这种空虚感,以至于耳顺之年仍然怀念着与乡土相伴的童年生活,以怀念意味较浓的《想念小村》为例。从篇名来看,作家的用意就非常明显了,孙家湾很小,小到只能轻软地喊它,虽小却温柔善良、胸襟宽广,一条小路、一只公鸡、一棵皂荚树都美如画卷。如今,作家只能靠着记忆重新搜寻小村里的细碎美好,而此处怀念的小村也可以是寄存人们精神的任何一个村落,此处的孙家湾只是千千万万个孙家湾、李家庄、王家村中的一个,作家显然是要由小见大对乡间所有小村的消失进行自我反思,并倡议读者一同反思。

  与反现代书写的众多作品一样,反思的情绪宣泄最终会落实在回归的实践上。在怀念的同时作家实则有提到“回归”乡土,部分文章中有关于“回归”的描写,“老了,退休了我就回到乡下”也是他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例如《槐树记》,门前的槐树是哥哥,与作家一同成长,一起嬉闹,包容他所有的发泄,给予作家兄长般的陪伴,后来作家离开故乡,而槐哥仍在原地,几十年后,作家归来,槐哥已经老得犹如祖父,但它的内心里仍然保存着动人的清香,槐哥没有离开乡土所以它是纯净的,相比之下作家认为自己的心灵在喧嚣的城市里变得污浊不堪并乞求槐哥“要斥责我、教育我、洗刷我,为我洗心,为我招魂啊”[7]142。作家在这里的回归是带着迫切的忏悔之心的,站在仅存的乡土之上唯有祈祷净化才能达到内心的平衡。需要说明此处的忏悔与《荒原》中常出现“先知”的宗教式救赎不同,艾略特将诗歌推向宗教使诗具有了特有的精神依托,而李汉荣则是将散文推向现实,文中或隐或现的忏悔并不仅属于作家一人而是适用于每一个在享受现代化进程福利的当代中国人,尤其在现代性充斥的当下,此处“内省”精神的延续无疑是一种向自我灵魂发问式的求救。

  三.呼喊中重建“乡土”

  有研究者指出“李汉荣散文是怀旧的,并构建了一个怀旧的乌托邦”[9]20-25,但需要注意的是,他怀旧的本质是渴望寻求一种可行的途径唤起人的乡土本性,一定意义上是面向现实的,并非完全虚幻,只是在预期结果上不可避免的带有理想色彩。乡土的逐渐消失,让李汉荣迫切地想要将自我回忆中的乡土展现在众人面前,并企图通过散文向全社会呼喊寻找一条重建“精神乡土”,拯救“精神荒原”的道路。为此他一方面明确提出捍卫自然的口号抒发对大地的尊敬;另一方面以一种“慢”的呼吁重建精神家园;然而,从预期结果来看这样的重建说到底只是为乡土精神的缺失寻找慰藉。

  首先,作家在《田埂上的野花芳草》描写了带着《诗经》韵味与唐诗宋词风姿的野花芳草,并表达了自己由衷的赞美与尊敬,每一棵花草都是可爱的,不容摧毁的,在它们的守护下田园的诗意才得以存在,城市钢筋、塑料挤压着它们的生存空间将诗意扼杀在摇篮里,因而作家疾呼“我们必须将纯真之美坚持下去,将自然之诗捍卫到底。”[7]10另外在《芥菜》中,作家对其貌不扬的芥菜大加赞赏,尊敬它即使藏在土里也能怀着一颗倔强的心野蛮生长,并进一步对土地表示崇敬:“我崇拜土地,尊敬土地,我尊敬土地上一切被小看了的草根们和菜根们。”[7]92不论是捍卫自然的呼吁还是表达崇拜的迫切,看似口号式的表述却真切表达了作家此时渴望呼吁大众保卫乡土的迫切心情,此处的作家俨然成了这些生命的虔诚信徒,而且不可否认这些散文的内容饱含生命意识,从植物到动物再到村庄院子、小河山川无不彰显着生命的力量。

  其次,作家针对乡土精神的重建向所有读者提出了一个倡议,即“慢”。水泥代替泥土,塑料制品代替草木,高楼大厦将人们局限在一个个小房间里对着屏幕自我欢愉,小河不再流淌,村庄炊烟不再,故乡的家园在城市的进击下仅剩一隅之地,而人的乡土气息正在逐渐消失殆尽,究其原因,是因为在城镇化快速发展的当下,乡村的面积在逐步缩小,日常生活现代化,尤其在信息化的智能时代接触的文化也更多样化,相应的,众多现代性一涌而入,人的心也开始浮躁,作家从记忆中的“老黑”身上体会到了“慢”的人生哲理,并清楚意识到了现代性对“慢生活”的侵蚀,于是他在《大地湾》文末提倡“慢慢走,欣赏啊。慢下来,请等等灵魂。”[7]282从慢节奏的倡议中可以看到,作家是想要通过慢生活的方式重新构建起人的精神乡土,可以认为作者在这里为生活在城市的现代人指出了一个可行的生活方式:故园也许已成“荒原”,但怀旧的精神不可缺失,匆忙奔赴向前只会与心灵愈发遥远。

  另外,《南沙河》中他在梦里看见了诗意的唐朝,这让它的愿望显得愈发带有虚幻色彩,更加说明了他想要在精神上构建一个乡土的美好理想。从社会生产发展规律来看,城镇化是国家实现强国发展的战略决策,因而,现代化持久推行是必然。在费孝通的《乡土中国》中,现代化与乡土中国是相对的,两者必然以另一方的牺牲为存在、发展的条件,因此,于现实而言,重建乡土就意味现代化社会的后退,所以说他构建了一个乌托邦式的乡土。这部散文集熔铸了作家渴望乡土的浪漫主义愿望,而文学的力量又始终作用于人的精神层面,因而在“梦”中构建理想乡土的愿望终究是无法实现的,也由此可以看出,在这一问题上,文学视角的思考的确过于理想化,如何平衡两者的关系仍需要社会学家与党和国家的慎重考量。

  李汉荣的散文字里行间渗透着细腻的情感也处处关注着乡土的生存,在现代化的快节奏生活中,四处可见的荒原以及人人可感的“精神荒原”正在成为现代社会不可忽略的存在。因此,关注乡土的文学创作对人们重建精神家园具有独特意义,如著名批评家谢有顺先生所言:“乡土是中国人的精神基座,也是中国文学不动的根基。”[10]236在现代性一涌而入的当下,中国梦的实现需要更先进的生产力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但人的精神荒原也是不可忽略的精神生存危机,所以可以认为李汉荣乡土散文的创作是拯救“精神荒原”的一次大胆尝试。

  参考文献

  [1]叶蓓卿.列子[M].北京:中华书局,2011.

  [2]丁纯.何人不起故園情[N].四川日报,2017-06-30(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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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李漫天.休闲文化与中国闲适散文[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

  [5]艾略特.荒原:艾略特文集·诗歌[M].汤永宽、裘小龙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

  [6]费孝通.乡土中国[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21.

  [7]李汉荣.家园与乡愁[M].郑州:大象出版社,2018.

  [8]周毅,靳明全.“反现代派”作家的文学史意义——以罗伟章为例[J].当代文坛,2011(02):101-103.

  [9]费团结,陈曦.怀旧的乌托邦:李汉荣散文的创作取向[J].陕西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39(02):20-25.

  [10]谢有顺.散文的常道[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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