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塑造具有双重文化背景的人物。在我的作品如长篇小说《梦断得克萨斯》《移民岁月》、中短篇小说《旋转的硬币》《苏格兰短裙和三叶草》《遣送》《金尘》《时光之翼》《捞人》等中,主人公大多是在中国大陆长大成人,他们思想、行为打下了大陆生活经验的烙印,常常站在时代的夹缝之间,在双重经验的冲突下挣扎苦痛,也会在双重经验的融合下体验欢欣。我希望以自己的微弱之笔,捕捉新移民为寻求平等、赢得尊重的心灵颤动,赋予“无声者”告白的权利。假如说我有九条命,那么只有一条属于寻常的自己,其他八条属于笔下的人物。我的激情赋予他们生命,而因为坚韧,我随他们行路千万里,解答一生渴望解答的问题,在时光的流转中为爱与选择一次次悲喜交集。
(二)塑造多族裔的本色人物。我凭借多年海外生活的经验,尤其是长期在西人公司工作的经验,在其他族裔的人物身上泼洒笔墨,努力使这些人物有血有肉,通过他们的一言一行表现个性本色,并与其身处的文化环境达到和谐统一,比如《遣送》中的白人和西班牙裔混血儿本杰明,《重瓣女人花》中的白人女律师凯琳,《寡妇食物指南》中的牙买加裔餐馆老板利卡多,《移民岁月》中白人社会工作者安迪,《苏格兰短裙和三叶草》中的肖恩等。文学评论家蒋述卓教授这样评论肖恩:“那个具有伤感气息却又难以摆脱旧爱的加拿大水手肖恩,出现在海外华文文学的人物序列中,是一个短暂但令人印象深刻的形象。”我认为这些人物没有陷入类型化的泥潭,没有沦为故事中的摆设,而是能动地推进情节发展,对华人主人公的心灵成长产生重要影响。
(三)选取东西文化共通的主题。我基于真正的海外经验,进行严肃创作,而不是游览或考察一两个月,根据所观所感捡拾海外人生的碎片。我认为讲述异域故事,应该融入对异域政治、历史、文化、宗教、风俗等的比较深刻的理解,挖掘异域书写独特的价值和意义。
我关注比较多的是以下五个主题:
1.关注物质上和精神上的弱势群体。比较典型的作品有《全家福》《旋转的硬币》《卡萨布兰卡百合》等。西安大略大学的吴华教授是评论我的创作的第一人,她这样写道:“晓文的作品首先打动我的便是故事中弥漫的对所谓的‘弱势群体的深厚同情。晓文曾说起她骨血中的平民本质,所以她关注小人物,乐其喜、忧其伤。尤为可贵的是对弱势群体她不是居高临下地怜悯,而是以一颗平等、平常的心去试图理解他们、关爱他们。”应该提到的是,在为数不多的“非虚构作品”中,我也坚持这样的写作立场。在《行走的受伤者》中,我以在场者的视角,梳理了多伦多三届“精神健康大游行”,表现心理疾病患者的挣扎和勇气;在3万多字的《巴尔特的二战记忆》中,讲述荷兰地下反法西斯组织成员巴尔特在二战期间,五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的遭遇,从个体的视角真实细微地揭示了战争的苦难与残酷,还有战争带给人们永难愈合的创伤。
2.关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以及这种关系对人的影响和改变。我比较注重表现东西方共同的情感体验。在文化、信仰方面有所归依;渴望与他人交流、贴近,爱与被爱,向往友情、家庭温暖,赢得平等和尊重,是原始的接近人性本质的向往,是精神旷野上的永恒旗帜。比较典型的作品有《遣送》《苏格兰短裙和三叶草》《小小蓝鸟》等。在《遣送》中,菡和移民警察本杰明是“完美的陌生人”,因种族的隔阂(白人与有色人种)、地位的悬殊(警察与囚犯)、文化的差异(西方与东方)彼此排斥,又彼此吸引,终于使彼此的心境和人生发生改变。
3.关注女性的生活和精神世界。渴望,时时酝酿,如灼热的“地下熔岩”。为渴望寻找一个出口,几乎是我笔下每位女性人物的潜在使命,比如《重瓣女人花》《卡萨布兰卡百合》《如果石头会说梦话》等。因为渴望,人物之间的关系发生逆转,个性之间的张力逐渐增强,随之而来的,是选择和命运的戏剧性变化。比如在中篇小说《重瓣女人花》中,晨槿对当母亲渴望到了极致,承受婆母施加的各种压力,屡经磨难,几乎为此丧命。小说揭示家庭冷暴力对女性所造成的伤害,但把叙述重心定位于女性人物的深度情感。著名评论家毕光明老师在2015年对我的同名小说集写下这样的推荐语:“曾晓文在被她缩小了的地理空间里刻画新移民的情爱生活,多以女性为主角,抒发生命对爱的企求,娓娓道来的故事在婚姻与伦理纠葛的籠罩下,闪现悲剧的内核与不变的人性。异国风情,跨文化的生存经验,功利时代里真情的坎坷,悲情人物的内在伤痛,峰回路转的情节结构,富有节奏感的叙述语言,使曾晓文的小说引人入胜而又具有耐人咀嚼的诗性。”
4.关注“重整旗鼓”,命运敲两次门。这大概与我本人两次移民的经历有关。激情的熔岩喷发后,留下的不一定总是废墟。在这方面比较典型的作品是《梦断得克萨斯》《移民岁月》及一些中短篇小说等。在《重瓣女人花》中,晨槿在渴望湮灭后,重新认识女性的生命价值。她在加拿大和其他族裔的不孕女性相互扶持,参与“重瓣花俱乐部”的活动,并在经历诸多挫折后,立誓把它发展成全省、甚至全国的不孕女性的救助组织。《遣送》中的菡,在被遣送的过程中流产,心碎之余自愿离开她一度想往的美国,而遣送者本杰明在经历了战争和绝望后,远行万里到中国找到她,获得生命中的第二次机会。
5.关注精神成长与生命达观。在《苏格兰短裙和三叶草》中,蕾从心底“伸出手指”渴望与肖恩靠近,在永失所爱后,并未消沉,凭肖恩留给她的学费读完了心理学硕士,决心医治像他那样患“痴迷症”的病人,做出的选择散发博爱的光芒,并在精神上获得成长。在新作短篇小说《时光之翼》中,主人公郑澜阳教授流露出的生命观是受了英国的物理学家布莱恩·考克斯(Brian Cox)的启迪。我在2018年夏天在多伦多听了一场他的演讲,名为《宇宙:时空中的历险》。他说,当一个人进入你的时空“光锥”,你们的生命轨迹就会不由自主地向彼此靠近,光锥即命运;那些在“光锥”之外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与你的生命有所交集,那么应该善待“光锥”之内的人,且行且珍惜。我试图把主人公的命运放置到宇宙中、星空下。他少小离家去国,与父母的暂别不幸演变成永诀,身在西方,以天体星辰反观有限生命,在对时光和永恒的感悟中消解胸中块垒。
总之,我比较热衷于追求多主题。比如长篇小说《移民岁月》在中西文化碰撞交融的背景下,扩展新题材,着重中西文化的共性,探索平等、自由、友善、诚信、民主等多元主题,主人公陆滨在寻寻觅觅之后,找到精神上的“伊甸园”。在许多作品中,在表现人物深层愿望的同时,我试图融入许多思考,关于荣耀与耻辱,原宥与伤害,漂移与守候,爱慕与怨恨,陪伴与孤独……力图客观地表现生活和人性,但也意识到有时会使得作品有信息过多之嫌。
本辑责任编辑:练建安 林 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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