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教室门外,我听到,像往日一样,上课铃一响,教室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走进教室,就感到安静里好像潜伏着一种与平日不同的气氛。但我还是平静地走上讲台,师生相互问好,我还没开口讲课,就发现全班五十多个学生都直勾勾地盯着我身后的黑板。为了把学生的注意力吸引到我的讲课中,我立即以平静的语调导入新课:
“同学们,今天,我们上──”
我一边说一边转身准备往黑板上写板书。
班上的女学生王娜娜边站边喊道:“报告老师,你看黑板上──”
我一下子惊呆了,黑板上有一行清晰的粉笔字:“高老师是个”,后边还有一个不太清晰的“坏”字。
这是我教学近十年来从未出现过的情况。这几个字,显然是我有什么得罪学生的地方,他们在公开向我挑战。
我仔细一看,这字体像是我昨天刚批评过的李晓写的。
我心里的火一下子蹿起老高,感到头皮都啪啪炸响。但是瞬间我就控制住了自己,并决定改变教学内容。
我面带微笑地说道:“同学们,今天,我们上说话课,题目有些同学已经知道,并替我写在了黑板上,谢谢这位同学。”
尽管我的话语里透着真诚,很多同学还是一脸不安的神色。
我用粉笔把不太清晰的“坏”字重描了一下,并添上了“老师吗”。
许多学生这才发出了善意的笑声,课堂气氛已转入正常。
我立即一口气说了下去:“我,就是你們的高老师,是个坏老师吗?今天,我愿意把一个真实的我向同学们介绍一下。”
接着,我详细地介绍了我的生活和工作情况,也坦诚地承认了一些弱点和缺点。
由于是说自己,我说得非常流畅,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口才比平时显得更好。
我说完了,教室里一片沉静。一阵热烈的掌声响了起来,全班同学都在热烈地鼓掌。连李晓也眼中有点晶莹,他的手也拍得非常起劲。
我上课是从来不兴鼓掌的,这在我的教学生涯中是第一次。
我潇洒地在“高老师”和“坏老师”几个字底下画上了一道横线,擦掉了“高老师”和“坏老师”这几个字,将题目改成“____是个____吗”,要求道:“请各位同学考虑一下,完善题目,并以这个题目说一段话。”
李晓第一个举起了手,我让他站了起来。
他说:“我的题目是‘李晓是个写“高老师是个坏”这几个字的学生吗。”
我心中一惊,学生的眼光是多么犀利啊!尽管我自认为表现得很潇洒,但还是被学生一眼看穿了。
李晓讲得也非常流畅,否定了黑板上的字是他写的。尽管我心中不相信他的话,但对他的说话艺术还是赞许的。学生们又鼓起掌来,这掌声似乎比给我的更热烈。
掌声一落,女学生王娜娜举起了手,她说:“我说话的题目是‘王娜娜是个坏学生吗。”
王娜娜承认,那行字是她写的,主要是想看一下老师是否有雅量,到底有多大的雅量。她说她不是个坏学生,高老师也不是一个坏老师。今天,她感到老师的形象更加高大了。
我感到非常惊奇。但还是为她的大胆活泼而高兴,更为她的说话水平而高兴。全班学生的掌声又一次热烈地响起来。
此事过去已快十年了。如今,李晓已成为一个著名作家;王娜娜在法国留学,已获得博士学位。这个班的学生见到我或者来信时,说最佩服的是我处理这节课的方式,这节课是他们印象中最深刻的一节语文课。
其实,近十年来,这三次掌声也仍时时回响在我的耳边。
画? 鸭
阳都高雪岩先生,是国画名家。他最擅长的是画鸭。他有一怪癖,从不自己题款。每幅画画好并钤印之后,必送往阳都城北的艺宝斋,让年少于自己十几岁的斋主李天祥题款。几十年来,二人配合默契,名声都很大。
某日,年轻后生王世忠来高雪岩先生处投师学画。高先生毫不客气,一连十八天将其拒之门外。
第十九天,王世忠又来到先生门前,仍拱手执礼,谦谦如也:“先生,收下我这个徒弟吧。弟子情愿做牛做马也要跟先生学画。”
高雪岩看他如此心诚,心里一热,慢悠悠说道:“要学画,去艺宝斋,找李天祥。”
王世忠学画心切,尽管不大情愿,但转念想一想,高先生都如此推重他,便高高兴兴地去了。
来到艺宝斋,王世忠一开口,就又被李天祥冷冰冰地拒绝了。
王世忠道:“是高先生让我投师于您的。”
听到此话,李天祥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竟愉快地收下了王世忠这个徒弟。
在一起时间长了,王世忠发现,李天祥独身一人,除顾客外,绝无其他人与其有交往。生活上粗茶淡饭,马马虎虎,从不讲究。王世忠很疑惑,师父为什么不找个师母照料一下日常生活呢?
接着,王世忠还发现了更有趣的事儿,李天祥在为高雪岩画的鸭题款时,每次总是先在他所画的鸭背上再用淡墨横扫一下。这一笔,扫得干净利索。一笔下去,水晕墨章,节奏气势,尽出其中矣。然后,李天祥才用吴昌硕行楷字体在高雪岩钤的朱红名章上方根据所留空间的大小,所题内容的多少,合理布局,一气呵成,一幅神妙的艺术品就这样最终完成了。
有时,兴致来了,李天祥先生也在案桌上铺开宣纸,提笔蘸点朱红色料,凝神片刻之后,噌噌两下,宣纸上出现了朱红色的鸭喙。接着用墨色上下两笔,快速画出圆中略呈三角形并带有绒毛感的头部。再用侧锋画出柔而有劲的鸭颈,再接一笔,画出小鸭胸部的龙骨结构和体态。用笔根部稍淡的墨色提顿一下,小鸭尾羽部又出来了。这时,李先生停一下,用笔蘸点浓墨,加点水使墨色渐淡,又干净利落地画出了小鸭的翅膀。接着用淡墨横扫一下,扫出鸭背。最后画出小鸭朱红色鸭掌,点上黑睛。一只小鸭活灵活现地画了出来。
但是,李先生很少作画,画了以后也立即收藏起来,从不示人,更不张挂。王世忠跟李先生时间长了,竟也看出了门道儿,其实李先生画鸭技艺比高雪岩高,高先生画的鸭背缺少才气,需李先生补扫一笔才成,李先生才是画鸭名家!
有一次,王世忠问起了这个话题,李先生说:“年轻时我是个孤儿,很穷。爱吴昌硕的行楷字,更爱画鸭。那时流落街头,沿街乞讨,并结识了一漂亮女丐。后来,高先生收留了我俩,管我们吃住,并教会了我装裱书画,资助我开了艺宝斋。从此,他总是让我题款裱画。我可以不谦虚地说,其实我画的鸭比高先生的强,但我一直想着回报他,从来不对外画。”
王世忠想,其实高雪岩先生也很明白这一点,才不收我这个徒弟,让我投师李先生,高先生是爱护我啊。
三年后,王世忠学成出师,成了一画鸭名家。想到当年高先生的推荐,每怀感激之情,时常到高先生处拜访、探望。有一次,王世忠鼓起勇气,说起此事。高先生笑笑:“李先生是名家。至于鸭背,是我故意留的一处破绽。我得促他成名啊。”
王世忠又追问道:“当年您同时收留的女丐后来怎样啦?”
“唉──”高先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王世忠发现,正在为他们续水的高夫人手抖了一下,脸上布满了红晕……
(选 自《故事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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