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香
香港被称为香港的原因,有许多不同的解释。有人说从前有一个女海盗名叫香姑,她利用这座小岛为根据地,所以后来称为香港。又有人说在今日香港仔附近(旧时称为石排湾),从前有一道大瀑布,水质甘香,航海的船只总在这里取淡水,因为这瀑布的水质好,所以称为香港。这些都是外国人的解释,表面上看来好像各人都言之成理,事实上大家都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香港这个名字的存在已经很久。因为在石排湾附近有一座小村,土名为香港村(现在还称那地方为小香港或香港围)。这座香港村远在英国人不曾踏上这座小岛之前就久已存在。所以香港岛一名的由来,既非因为香姑,也不是源自瀑布的水香,实因为岛上原本就早已有一座小村名叫香港。可是,这座小村为什么不叫臭港而叫香港呢?香在什么地方呢?这正是我现在想同读者谈的。因为这个“香”并非水香,也不是人名,实因为这地方从前是一个运输香料的出口小港,所以称为香港。
这种香料并非岛上自己出产的,而是从东莞各地运来(香港岛和九龙各地从前都是隶属东莞县的,后来又从东莞县析置了一个新安县,香港等地遂改隶新安,新安后来又改称宝安),集中在石排湾,然后再出口运往各地。这种香料,不是流质也不是木质,而是一种香木的液汁凝结成的固体。它们有的像松香琥珀那样一团一块的,有的又像檀香木那样一片一段的枯木根,这种“香”(从前人就简称它为“香”),是当时其他许多香料制品的原料,熏衣、习静,所烧的就是这种香。上等的价钱非常贵,甚至可以同黄金比价。从前人所谓“焚香默坐”,所焚的就是这种香,并非燃一支线香或是烧一炉檀香。今日我们所见的古董铜器之中,有一种名为博山炉的东西,就是煎这种香的。下面有盘可以盛水,用热汤蒸香,使香气缓缓散发出来,并不直接放在火里去烧,所以称为煎。
清嘉庆《新安县志》所载九龙沿海岛屿地图(有鲤鱼门、红香炉、赤柱等地名)——作者藏
东莞出产的香,在当时南方各地出产的香料之中,算是最有名的,称为“莞香”。莞香远销至当年苏杭和京师,香农将他们的出品,从产地集中到石排湾附近的这个小港,从这里用大眼鸡船运至省城,再由省城北运。于是岛上的这个小港就称为香港,附近所住的村庄也就称为香港村。
明末广东大诗人屈大均的《广东新语》,记莞香盛时远销至北方的情形道:
莞香度岭而北,虽至劣亦有馥芬,以霜雪之气沾焉故也。当莞香盛时,岁售逾数万金,苏松一带,每岁中秋夕,以黄熟彻旦焚烧,号为熏月。莞香之积闯门者,一夕而尽,故莞人多以香起家。
莞香自明朝直至清朝中叶,都是当地一大名产,驰名全国。产香的树,名为古蜜香树。这种树宜种在砂土的山田里,称为香山。凿取香根的工作多由妇女担任,她们往往将香木最好的部分切一点下来私藏起来,作为自己的私蓄,然后以重价卖给外地来的香贩,这就是著名的“东莞女儿香”,是莞香中的精品,价格也最贵。
莞香虽然有名,可是上品产量并不多,而且香树要种十余年后始有香可采,愈老愈好,所以产量不会多,并且整个东莞县也仅有几处地方所产的是上品。今日新界大埔的沙螺湾、沙田的沥源村,都是当年产香名地之一。可是到了清朝雍正年间,因为莞香上品价值兼金,而且不易觅购,宫中需求黄纹、生结、黄熟(这都是莞香的名目)甚急,竟派出采香专吏到东莞来坐索,并且指名要购异种名香。县官无奈,只得责成里正、地保等下乡搜求。搜求不得,就用严刑来追逼,以致杖杀了许多地保、里役。这一来,种香的人家吓坏了,他们为了免除祸根起见,竟将所种的香树斩伐摧毁,然后全家逃亡。香木并不是一朝一夕就有收成的,而且也不是随地可以种植的,于是自从这些香户斩伐香木逃散以后,莞香的出产便从此衰落渐至灭绝了。
莞香的出产虽成了陈迹,但至今还在香港留下若干余韵可供追溯。当然,第一就是“香港”这个名称本身,因为就是从这个小港口运香出口,所以才称为香港的。其次是尖沙咀,这地方从前称为香埗头,从这里运香至石排湾集中,然后再转运出口。
还有,新界的游客当记得沙田城门河附近的香粉寮这地方,这个一度被当作天体运动者乐园的所在,就是利用水碓来舂香木成粉,制造线香、塔香的。还有大帽山脚下的川龙村,那里至今仍有许多舂香粉的大水磨、水碓。这些都是当年莞香的余韵,也就是今日香港之“香”的由来。
舶寮洲的古物
舶寮洲一名南丫岛,在香港仔鸭劂洲的对面。中间所隔的海峡,就名舶寮海峡。从香港到舶寮洲,现在已有直航的轮渡。可是从前还没有轮渡的时候,你只可以在香港仔搭往来两岛之间的横渡,或是自己雇船去。香港范围内的岛屿,最大的是大屿山,其次是香港岛,第三便要数到舶寮洲了。舶寮洲地方很荒僻,多是未开发的荒山,仅有几个小村落。没有大的渔村,没有特殊的出产,也没什么名胜古迹。但它却因一件事情而著名,那就是曾在这个岛上发现过我们先民的遗物。
发现古物的地点是在舶寮洲的西部,是个大海湾,土名就叫大湾。这地方面对大屿山和长洲岛,中间所隔的海面名西舶寮海峡。被发掘出有古物的遗址共有三处,即榕树湾、洪圣爷庙和大湾肚。这些地点都在向西的这个大海湾上,其中出土遗物最多的是大湾肚。从香港坐船去看这个遗址,最好是乘船绕过舶寮洲的北部,直接驶到大湾海面,从那里再转驳小舢舨上岸,甚或从大船上游泳上岸也可以,因为发现遗物的地点就在海滨沙滩和土壤交界的地方,破碎的陶片几乎俯拾即是。若不采取这样的路线,则可以在东面的“野餐湾”(一名旅行湾)上岸,从那里直趋全岛的中心芦须城,再向北翻过几个山坳,下山来到海滨,就到了大湾。这一段步行的路程要有人带路,而且在夏天走起来会很辛苦。
大湾肚的先民遗址,是无意中给人发现的。发现的经过很有趣,那已是第二次大战以前的旧事了。据说,当时港英当局正在兵头花园地底下建筑一座蓄水池,需用大量的海沙(这座地下蓄水池就在今日喷水池那一片大草地的下面。喷水池背后的那两座小台就是泵房,水池的入口正对港督府,乘巴士经过上亚厘毕道可以望得见)。包工的建筑商雇用帆船到舶寮洲的大湾挖取海沙,工人偶然在泥沙中发现很多陶器碎片和箭镞,拿回来卖给人。后来给水务局知道了,便告诉当时香港大学的一位教授。他便亲自到大湾去查勘,发现在那海滨一带的高地上,几乎遍地都是这类陶器碎片。后来他又将这样的发现告诉一位神父,邀请他一同去做比较有计划的发掘,颇有收获。后来,这位神父根据他所掘得的这些遗物,与我国先史及殷商时代的文物加以比较,写了好多篇很细密的论文发表,可惜他在一九三六年因病去世,研究工作便中断了。
舶寮洲发现先民遗物的大湾,三面有山环抱,因为向西,可以免除东北和东南季候风的侵袭,又从山腰里有一道溪流直通海中,终年不涸。从地理位置上说,这确是一个理想的建立村落的地址。先史时代,曾经有人在这里住过,是不难想象的。至今山脚下还有废弃的田地的遗迹,又似乎开辟过园圃。可是现在仅有一两间孤单的寮屋,四周全是野草杂树,显得非常荒凉。
据那位神父的现地查勘报告说,这类遗物的埋藏量约有四尺厚,自地面向下掘,平均掘到十七八寸至七十寸的深处,就可以发现这种文化层。蕴藏量最丰富的一层,是在三尺左右的深处。那些表示文化水平较高的陶器,仅在上层才有。至于石斧和铜箭簇,只有较下的地层始有发现。根据这些情形看来,可知遗物的位置层次,都不曾经过翻动或水流的冲洗,还保持着原来的自然堆积层次。
舶寮洲的先民遗物发现至今,已经几十年。本地人多数仅知道这地方曾出过“古董”。至于究竟是些什么“古董”,以及它们是多少年以前的遗物,能正确理解的人并不多,甚至有些人误解,以为这是几十万年以前原人时代的遗物,或是几万年以前的遗物。
将发现最多的陶器碎片的花纹、火候和制作方法,与其他各处所已经确定年代的相类遗物来比较,鲜明地表示舶寮洲所出土的先史遗物与当时中国沿海的文化源出一辙,其年代约在公元前二百年至五百年之间,即是距今二千五百年左右的遗物。
所发现的陶器碎片,多数是一种圆形的“瓮”或“缸”的碎片。完整的一个也没有。从拼凑起来的残缺不全的形状看来,这种陶器是圆形的,约有十英寸高。口上有短短的颈;颈下有花纹数道,多是斜方格或菱形的线构成的图案,是用硬物压成的,图案的风格显然受有中国铜器的影响。此外还有一种类似杯的陶器,有些附有薄乳状的黄釉。因为有釉,它们的时代比那些瓮一定要更迟些。
石器都是长方形的、经过仔细磨琢的石斧,是可以装柄的;此外还有非常尖锐的石箭镞,又有许多大小不一的石环,类似戒指或手钏;并发现了钻取这些石环的工具和剩余的石片。石质有些与本地附近的岩石性质相同,有些显然是从外地运来的。
那神父等所发掘的舶寮洲先史遗物,从前都储藏在香港仔的华南修道院以及香港大学的利玛窦宿舍内;经过太平洋战争,这些东西失散了一部分。一九四八年,著者曾同侯宝璋、翦伯赞等人结伴旅行至南丫岛,大家曾到这遗址去看过一次,并从地面上拾回了若干陶器碎片和石器。
英雄树木棉
今年立春立得早,加之早几天的天气又特别燠暖,新年才过,香港的木棉树竟已经开花了。香港人素来相信,只要木棉开了花,天气便不会再冷。尤其是水上人家更相信这征候,他们从前总是以铜锣湾避风塘附近渣旬仓的那棵大木棉树为准,只要树上的花一开,便将仅有的破棉胎卷起来,拿上岸去实行“赶绵羊”了。本来,香港的气候,在阳历二月,即农历的新年头,照例会特别冷几天的,但木棉既然开了花,就是冷也不会冷到怎样了。香港的木棉,虽不及广州市和西江一带那样的多,但从现在市区附近所残存的株数看来,在从前一定也不少的。香港的木棉树,往来市区最容易见到的,是花园道口圣约翰教堂对面的那几株,大约一共有四五棵,矗立道旁,因为在军营外边,四周又没有其他的杂树,所以特别容易望见。每年开花的时节,如果天气好,映着日光,满树的大红花高撑半天,看起来真如屈大均所说的:“望之如亿万华灯,烧空尽赤。”
木棉古称史侯花,俗称红棉,又因其树枝干高耸,常常高出附近其他各树之上,所以又有英雄树之称。木棉是先花后叶的,开花时枝上往往还留着往年的旧叶。花朵的模样很像江浙的辛夷木笔,但是并非紫色而是深红的,六瓣向上,花蕊黄色,在那矫健如龙的枝干上,缀着一朵朵的大红花,样子非常古艳可爱。
木棉花落结籽,籽荚里有棉如柳絮。我们平日枕头、坐垫里所用的木棉花,就是这东西。木棉是广东的特产,西江流域一带最多。《广东新语》记叙这一带的木棉花时盛况道:
舟自牂柯江而上至端州,自南津清岐二口而上至四会,夹岸多是木棉,身长十余丈,直穿古榕而出,千枝万条,如珊瑚琅玕,光气熊熊,映面如赭。其落而随流者又如水灯出没,染波欲红。自仲春至孟夏,连村接野,无处不开,诚天下之丽景也。
屈大均有咏西江两岸的木棉诗云:
西江最是木棉多,夹岸珊瑚千万柯。
又似烛龙衔十日,照人天半玉颜酡。
木棉花尚有一点值得一提的:它开在树上的时候花瓣向上,花托、花蕊比花瓣重,因此从树上落下的时候,在空中仍保持原状,这时六出的花瓣却成了螺旋桨,一路旋转而下,然后“啪”的一声堕到地上。春日偷闲,站在树旁欣赏大红的落花从半空旋转而下,实在也是浮生一件乐事。木棉花可以入药,能消肿炎,因此落下来的花,即刻就有人拾去了。
一月的野花
香港的自然是美丽的,尤其是花木之盛。有许多参天的大树,你绝料不到它们是会开花的,可是季节一到,它们忽然会开出满树的大花来。这种情形就是在路边的大树上也可以见得到,因此香港的鲜花,几乎四时不断。香港花开得最茂盛的季节,是每年的二三月至四五月,而最冷落的却是目前——阳历一月。这是因为香港的气候,往往在农历过年的时候最冷,这时候多数是阳历的二月中旬前后,但这也正是农历立春的时候,因此在立春之前的阳历一月份,在欣赏花木上便成为最寂寞的一个月了。
可是,正如诗人雪莱在《西风歌》中所咏:“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一月份内开的花虽然很少,但是自然却正使它们忙碌地做着准备工作,多数花木的蓓蕾都开始披着毛茸的外衣钻了出来,就是老椿树也脱下了旧衣。因此一过了农历新年交了春,多数花木都揉着眼睛笑起来了。这时首先迎接新年的是最著名的吊钟,接着是五色灿烂的杜鹃、醉靥的桃花、英雄的木棉……
目前,在这最冷落的季节,我们在野外山边上所能觅到的野花,只有一种矮小的紫罗兰。这是香港最常见的野生紫罗兰,繁殖得很普遍,差不多在香港和新界的一般山边上都可以见得到。它们生得很矮小,叶子是尖圆的,花色淡紫,花瓣的底下有几条深紫的纹路。它们从一月份开始开花,可以一直持续到四月;不过花色越开越淡,有时简直是白色的了。
蔓茎堇菜
◆本篇里矮小紫罗兰实际并不是紫罗兰,而是堇菜属(Viola)的植物;狗玫瑰指的是蔷薇科植物金樱子(Rosa laevigata);黄菊花指的是菊科植物千里光(Senecio scandens)。
还有一种野生的单瓣白玫瑰,外国人称它们为“狗玫瑰”,在新界很多,香港山上则比较少见。它们是从二月起开始开花,但在一月份内有时也可以偶然见到几朵早开的花。它们是纯白的,没有香味,花朵很大,有时直径可以大至四英寸。
香港有一种野生的黄菊花,多数生在近山涧的山坡上,褐黄色的圆形花心很大,看来几乎像是小型的向日葵。它们从秋天开始开花,能维持很久,因此你若是现在到山上去散步,偶然还有机会可以见到这种傲霜的隔年残菊。
香港的哺乳类动物
香港岛本身,由于与九龙大陆隔绝,又因了很早以来就有人居住,面积又不大,因此岛上能够容身的大型哺乳动物很少。除了偶尔从对面海——九龙来的一只老虎以外,岛上最大的野生哺乳动物,乃是那种比家犬略大的吠鹿。这东西一名南中国鹿,本地人则称它们为黄麋,它们在九龙、新界比在岛上更多。此外就是野猪,在岛上也曾经发现过。岛上曾经有过猎得老虎的记录,但这毫无问题必然是从九龙游水过来的,这与大屿山曾发现虎踪的理由一般。这种猫科的动物,每年冬天在新界时有出现,但它们也不是生活在本地,而是从更远的中国内地——福建、江西的山岭地带走来的。它们是所谓南中国虎,固然不同于北方的满洲虎,但也与更南的印度虎有一点小小的区别。香港岛上从不曾见过豹,但在新界曾有人猎过一头,剥了皮留下一张照片,那是一九三一年十二月的事。其他的食肉类动物,在香港岛上被人发现过的有南中国种的狐;南中国种的花斑野猫,它们介于果子狸与豹之间,以及多种狸猫;属于南中国种的水獭、獾,以及能吃蟹的鼬。
严格说来,香港岛上所发现的哺乳动物实在不多,经过正式记录的更少。但因了岛上所见到的动物,往往与对海大陆的动物有密切的关系,因此我们不妨假定:凡是在新界大陆能见到的哺乳类动物,在香港岛上一定也有机会可以见到。这就包括很多种的蝙蝠,以及很多种的啮齿科动物,尤其是松鼠和家鼠。又因了新界在地域上是广东省的一部分,于是凡是南中国可以见到的哺乳动物,如箭猪和南中国兔,在这里也有机会可以见到。那个形状奇怪的有鳞食蚁兽,被本地人称为穿山甲的,在新界以及香港岛上皆曾出现过。
新界虽有猴子林,但那实在不是野生的。早期到过香港的动物学家,都说曾在岛上见过野生的猴类,说它们是属于印度的恒河猴,但现在久已在岛上绝迹了。据说在港外荒无人烟的小岛上,可能还有这种野猴存在。
屘猫
◆南中国鹿指的是鹿科的赤麂(Muntiacus muntjak);南中国虎指的是猫科动物华南虎(Panthera tigris);南中国种的花斑野猫指的是猫科的豹猫(Prionailurus bengalensis);箭猪指的是豪猪科的豪猪,在香港的种为马来豪猪(Hystrix brachyura);南中国兔为兔科的华南兔(Lepus sinensis)。
香港的野马骝
外江人呼马骝为猴。据说一百多年以前,香港岛和附近的各小岛上,本有野马骝甚多。十九世纪中叶,到香港来游历的欧洲旅行家,尚有关于这情形的记载。一八六六年,著名的动物学家斯温荷氏曾记载,在香港内的许多小岛上,都可以发现猴类的踪迹。后来他在一八七〇年将捕得 的香港野生马骝加以研究,说它们是石猴,拟了一种科学上的类名,并加以解释道:此种石猴可以在香港附近多数的小岛上发现。它们颇似印度种的恒河猴,尾巴特别短。剖腹晒干了的猴干,时常挂在香港和广州药材店的天花板下,猴骨也被当作药料来出售……
斯温荷氏还给这种野马骝拟定了一个新的学名。说是不仅香港一带有,它们分布的区域颇广,从印度以至中国长江以南都有。
香港一带有野生的马骝,我们从旧时的《新安县志》上也可以得到佐证。新安即今日的宝安,当时的香港岛是属于新安县官富司管辖的。《县志》云:
猴乃称猿之属,能谙人性,穴处山谷中,千百为群。邑之伶仃山、担竿山等处,所产最繁,俗呼马骝。
担竿、伶仃虽在今日香港界外,但据香港大学博物学教授香乐思的记载,直至最近,这些岛上仍有野生的猴类存在。至于在今日的香港岛上,则深水湾、大潭水塘,以至山顶的南面,仍偶然可以发现猴群。不过没有人捉来研究过,因此,不知道它们是否是当年斯温荷氏等人所见的那些野生石猴的后裔,还是被人豢养而逃逸的其他种类的驯猴。
新界沙田的猴子林,一名马骝山,是香港名胜之一。从前那一带的树林内猴子很多,而且很驯熟,如果有游客在树下拿出食物来,它们会成群从树上跳下来乞食,并不怕人。香港沦陷时期,林木给日本人砍光了,猴群四散,直到近年,在石梨贝水塘附近,又形成一个新的猴子林了。
不过,从前马骝山的马骝,乃是经人豢养过放在那里的,并不是香港原来的野马骝。它们栖身在马骝山的历史并不很久。本地人传说是一位住在新界的姓陈的航海客放在那里的,外国人则说是在第一次欧战期间逃聚在那里的。
新蝉第一声
“微月初三夜,新蝉第一声。”这是大诗人白居易闻新蝉诗中的两句。他这首诗大约是在北方什么地方写的,因为诗题是“六月初三夜闻蝉”:一定那地方气候比较冷,所以六月始闻新蝉。但在香港,则一到四月初,你就可以听到蝉声了。前几天天气比较暖,我已经听过窗外树上第一声的新蝉,那声音断断续续的,叫了几声就停住了,好像很生怯。这几天天气又转冷,便不再听见它叫了。遥想它一定在枝上竭力抑捺自己的兴奋,静候这寒流的尾潮一过,从此就可以放怀唱个痛快了。
蝉声一来,就表示夏天已到。香港叫得最早的蝉,并不是我们通常所见称为“知了”的那种大蝉,而是一种黑色的小蝉,翅上有两点黄色的斑点。它的叫声也不像普通的蝉那样,而是“滋——滋”。声音叫得非常响亮。这种小蝉,中国旧时称为螓,又名螗蜩。有青色的。香港更有一种红色的,它们的鸣声都与那种褐黑色的大蝉不同。
雌蝉不会叫,所有会叫的蝉都是雄的,因此古希腊诗人萨拉朱斯曾有两句非常幽默的《咏蝉》小诗:
蝉的生活多么幸福呀,因为它们有不会开口的太太。
据著名的昆虫学家法布尔说,雌蝉不仅不会叫,它们似乎连听觉也没有。因为他曾在有蝉的树下放了一枪,它们似乎一点不受惊扰。
人类对于蝉素来有好感,尤其注意它的鸣声,所以古希腊诗人咏蝉的很多,中国旧诗以蝉为题材的更多,而且有许多关于蝉的有趣的传说和故事。但是对于蝉的生活一向不大清楚,并且有些可笑的误解。差不多中外都是如此。直到近年法布尔等人耐心做了多年实地精密的观察,才能弄清楚它们生活的真相。
一只蝉从幼虫一直到爬到树上来叫,先后至少要经过七八年之久,有的甚至要相隔十余年。雌蝉的卵是产在树干上的,它们孵化后会从树上落到树根下,然后掘土向地底下钻去,有时要深入土中十余尺,遇到有树根的适宜地方便停住,以树根的汁液为营养。这样一直要在土中生活七八年(有一种蝉的幼蛹要在土中隐居十七年),幼虫才生长成熟,然后本能地在一个雨夜掘松了泥土往上爬,爬到树干上休息一下,开始蜕壳,从裂开的壳背上就爬出了一只完整的新蝉。那只空壳,就是中国药材铺里所卖的蝉蜕。新蝉继续爬上树梢,不久就开始试它蕴蓄了七八年之久的新声了。
夜雨剪春韭
有人注释杜甫的这句名句“夜雨剪春韭”,认为不是用剪刀到后园里去剪韭菜,而是在下锅炒的时候,将它们剪齐。这真是上海人所说的“缠夹二先生”的胡缠。韭菜是种一次可以继续采用多次的。因此不便像青菜萝卜一样连根拔起来。又因为太多,不能像葱一样随手摘几根,所以不用剪刀去剪,便要用小刀去割。江西人的儿歌,就有“剃头刀儿割韭菜,寅时割了卯时有”之句,形容韭菜愈割长得愈快;陆佃的《埤雅·说韭》,也说韭菜用剪,并且不宜在日中剪,引古谚“触露不掐葵,日中不剪韭”作证。此外,《齐民要术》所载种韭的方法,也一再提到用剪。可见杜老的“夜雨剪春韭”,是深懂园艺生活而又有季节感的写实名句,不能用灶下婢或伙头的观点去曲解它也。香港的韭菜非常好,又肥又长,韭黄更好。但是香港人平日家常似乎不大吃韭菜,只有吃狗肉的时候才一定要用茼蒿、韭菜。平时是连韭菜炒蛋、韭菜豆腐煮烧肉也少吃的。这可便宜了北方人,韭菜包饺子、烙饼;韭菜煮豆腐、炒肉丝、炒螺丝肉;最妙的是炒豆腐,用干锅将豆腐烘得黄黄的,然后弄碎了炒韭菜,干香开胃,实在是一味价廉物美的家常好菜。北方人还懂得腌韭菜,将肥大的韭菜整把地塞在坛子里用盐去腌,不久就可以拿出来切了生吃,别有风味。香港的韭菜又多又便宜,既然本地人不常吃,倒落得让北方人大快朵颐了。
杜甫所说的春韭,其实就是韭黄。北方气候与南方不同,不能像香港这样几乎随时可以买得到韭黄,仅在春天韭菜发芽时才有的。这是真正的韭黄,不是用人工遮掩着阳光烘焙出来的,所以滋味非常甜美,价钱也特别贵。北方人新正吃春卷,最讲究的便要用肉丝炒韭黄作馅。北方的韭黄短茁肥嫩,没有香港的韭黄那么长,是园蔬中的珍品。《山家清供》载,六朝的周颐,清贫寡欲,终年常蔬食。文惠太子问他蔬食何味最胜,他答曰:“春初早韭,秋末晚菘。”这可说是对于韭菜最有理解也最有风趣的评价。
古人对于春韭久已尊重。《诗经·豳风》,四之日献羔祭韭;《礼记》也说,庶人春荐韭,配以“卵”,大有用鸡蛋炒韭黄祭祖宗之意;至于《本草》里所载的韭菜医药功用,更是连篇累牍数不清。
韭菜一名懒人菜,因为只要种一次,就可以割了又长,长了又割。
韭黄
◆每年春天韭菜发芽时长出的第一茬嫩叶称为春韭,味道鲜美,下端叶鞘部分在埋土环境会软陀变白,称为“韭白”。韭菜,在弱光覆盖的环境下培育即可以得到柔软、黄白、鲜嫩的韭黄。
后海湾的鹭鸶
后海湾一名深湾,是深圳河入海的出口,在新界元朗西北面。因为地点空旷冷僻,是香港唯一可以见到大批各种水鸟的地方。从鹭鸶、鹳鹤以至鹈鹕,都有机会见到。尤其在冬季,因为许多水鸟都喜欢从北方到香港来过冬,所以能够见得到的更多。香港最容易见到的是大白鹭和塘鹭。鹭鸶是喜欢缩头缩颈的,它们飞起来也是如此,喜欢缩着颈子,但是同时却将双脚伸直到后面。这是它们的特点,所以一望就知道。这是鹳鹤与鹭鸶最容易辨别的地方。因为鹳鹤和野鹤飞起来,则喜欢伸长了颈子,同时却将双脚挂在身下。中国旧时画家画空中飞着的仙鹤,往往将它们的双脚姿势画成像鹭鸶一样,这是观察不真之故。我们对于鹳鹤不大看重;但是外国人则对它们发生极大的兴趣,尤其是儿童,因为民间传说所有的孩子,都是由鹳鹤衔了从壁炉烟囱里送来的。
后海湾一带,容易见到鹭鸶等水鸟的原因,是因为它们喜欢在水里觅食。元朗屏山乡一带的水田很多,因此,它们都聚集在这一带了。它们的主要食料是小鱼,但是也吃田螺、田鸡、老鼠,甚至蛇。鹭鸶的嘴坚硬有力,一条蛇被它一啄就是两截。
鹭鸶是有群居习惯的。它们虽是水鸟,结巢却在大树顶上,而且喜欢大家结伴处在一起,并在固定的地方。每年在北上避暑或南下避寒之后再回到香港时,一定仍到原来的地方去结巢,这习惯颇与燕子相似。新界的沙头角、锦田、屏山乡以及大屿山,都有这种所谓鹭鸶巢。但规模最大的一处,则是在林村谷土名叫“坑下坡”的一座树林内。
鹭鸶等水鸟的身上,有一种油质的腺,它们时常用嘴抹了来涂在羽毛上,所以能入水不濡。鹭鸶捕鱼很有趣,它们不似鱼郎或是翠鸟那样,在飞行中突然“扑”的一声飞入水中衔出一条鱼来。它们乃是在浅水中缓缓地步行,躬背缩颈,那模样极似一个身披蓑衣的涉水老渔翁,见了鱼就一口啄去,百无一失。更有一种则凝然站在水中不动,等候鱼儿游过脚下就捉。中国旧时的寓言上称它们为信天翁,其实这该是另一种海鸟的名称。
鹭鸶
◆后海湾即今日的深圳湾:是位于香港新界元朗和深圳蛇口东南方之间的一个海湾,原属香港管辖,香港主权移交后深圳湾北部由深圳管辖。后海湾内湾收录于《国际重要湿地名录》之中:湿地极具生态价值,冬季有大量远道而来的候鸟来此过冬。文中提到的鹭鸶是鹭科鸟类的统称;鹳鹤分别指鹳科和鹤科鸟类的统称;鱼郎和翡翠指的是翠鸟;信天翁则是鹱形目信天翁科鸟类的统称。
青草池塘处处蛙
香港虽然在春末夏初多雨,可是缺少小池塘,除了到新界郊外以外,不容易听到蛙声。因此,如要欣赏铺满浮萍的绿色小池里的“阁阁”蛙声的诗境,只有到江南去寻求了。但香港另有一种青蛙,它们不喜欢入水,却喜欢上树,普通称为树蛙。树蛙全身黄褐色,背上有一个暗黑色斜十字形的花纹。它们的趾尖有很大的吸盘,所以能爬树,而且能坐在树叶上面不致滑下来。
树蛙像变色蜥蜴一样,有很惊人的变色能力。它们能适应环境,将黄褐色的身体变成灰暗的树干或是泥土的颜色。若是有阳光,它们又能随着藏身的树叶变成明亮的绿色。生物学家研究树蛙变色的过程,认为是它们吸收了光线以后在皮肤上所起的反射作用,因为若是失去视觉,它们的变色能力也消失了。这种情形颇与鲤鱼差不多。因为一条青灰色的大鲤鱼,若是失去视觉,立刻就变成黑色的了。
树蛙在香港很多,从山顶直至筲箕湾都有。只是因了它善于变色,所以不容易被人发觉。据说大学堂的生物学教授,有一次捉了几只树蛙在实验室里做实验,逃走了一只,这位教授同学生在实验室里找了好久找不到。后来才发现它停在当眼的墙上,已经将身上的颜色变得同灰黄的旧石灰墙差不多,因此一时找不到。
树蛙仅有二寸多长,雌的比雄的略大。目前正是它们的产卵时节。它们的卵也像普通的青蛙一样,外面是有一层胶质黏液的。可是它们并非产在水里,而是产在俯临山涧的小树枝上。蛙卵孵化出来以后,它们本能地会从枝上向下面跳,跳入水中变成蝌蚪。
除了树蛙以外,香港还有十几种青蛙,但是都没有树蛙这么多。有一种被称为铲足蛤蟆的蝌蚪,小而黑,在二月初就在山涧里游泳了。它们不像普通的蝌蚪,嘴上生着一根细长的吸管。不用直接浮上水面,只要将吸管伸上来,就可以吸取浮在水面上的微生物了,那样子颇像是潜水艇的瞭望镜。另有一种黑而大的蝌蚪,也孵化得很早。它们长大了就是普通的所谓田鸡。目前我们在郊外稻田里听到“阁阁”叫的,便是它们了。
三月的野花
在三月的香港看花,当然最好看的是杜鹃。但除了杜鹃以外,香港这一个月可欣赏的野花,可正多着。因为从三月到五月,正是香港的各种野花竞秀的季节,从山上几丈高的大树,以至山坡上的杂草堆里,都能出人不意地钻出奇异可爱的花朵来。香港有很多种兰花,已经由植物学家著录的共有七十五种,它们都是野生的。中国向来称赞兰为王者之香,因为它们生于幽谷。因此在香港要欣赏野生的兰花,你得到比较阴湿的山边、大树根下、岩石底下以及瀑布山涧的旁边,更好的是平日人迹少到的悬崖峭壁去寻找。中环上面仰望上去的维多利亚峰的那一片峭壁,就是香港出生野兰著名的地方。此外,香港岛上的德忌笠角、马己仙峡,新界的马鞍山、大帽山顶,大屿山的凤凰山顶,都是出产少见的奇种野兰的地方。
石仙桃
◆本篇提到的石仙桃为兰科的植物石仙桃(Pholidota chinensis),因假鳞茎像桃子而得名;鹤顶兰是兰科植物鹤顶兰(Phaius tankervilleae);金银花为忍冬科植物华南忍冬(Lonicera confusa);炮仗花为紫葳科植物炮仗花(Pyrostegia venusta),原产于南美,后引种到亚洲各地。
在三月里开花的野兰,值得推荐的仅有两种:一种本地人名为“石仙桃”,花淡黄色,中间伸出一条乳白色的舌,一根茎上可以开花十几朵至二十朵。它们喜欢生在大树根下和岩石脚下暗湿的地点:在香港的扯旗山、西高山和其他的山上都可以见得到。叶子约有两尺高,是香港春天最常见的野兰。
另一种本地人名为鹤顶兰,因为未开花时很像仙鹤头,西洋人称它们为“尼姑兰”。花茎很高,可以有三尺长,每茎上有花十余朵,逐朵开放,可以继续至一个月。鹤顶兰是棕黄色的,花芯紫色,每一朵盛开时大至四寸,是本月份容易见到的最美丽的野兰。
黄白相间的金银花,以及朱红色的炮仗花,是本月份在香港人家园林里最容易见到的墙头花。它们常常从墙上和花架上爬到园外来,形成“春色满园关不住”的模样。
还有,我们不能不再提起一下木棉,因为它们是在本月份最受人注意的一种花树。在本月份开花的大树还有多种,花朵多是白色或淡紫色的。有意欣赏的人最好到植物公园去看一下,多数的树根下都注明着它们的学名。
三月的树
三月的香港,已经是看花的季节。但除了看花之外,我觉得在初春的香港,还有一种美丽的东西可看,那便是郊外、山上、路旁以及你的园子(如果你是一个这样有福气的人)里的各种树木的新叶和嫩芽。在内地,我们见惯了树木在秋天开花落叶。立秋一过,梧桐树首先飘下它的第一张落叶。随着无情的西风和霜气,各种树木的叶子都开始由绿变黄,纷纷下坠。深秋在北京西山,或是杭州西湖上的灵隐,我们这时便可以见到终日满天落叶飞舞的胜景。于是到了冬天,除了松柏一类的常绿植物以外,所有的树枝差不多都是光秃秃的了。
但在香港却不是这样。香港的树,秋天并不落叶,整个冬天也能保持它们的叶子,甚至并不变黄。但是春天一到,就在现在这样二月尾三月初的时候,常常一棵树在一夜之间就会褪光了全树的叶子。它们可说不是落叶而是换叶。因为这种变化,乃是由于内在的要求:春天到了,新叶已经准备好了一切,急于要钻出来,于是已经尽了责任的隔年旧叶就毫不踌躇地将它们的地位让给新的一代了。
三月的香港天气,是最多变的,不仅气温冷热不定,就是晴雨也没有把握。从前人称这样的天气为“养花天”,在香港这时,则可以说是“养叶天”。因为一棵在前几天刚褪光了叶子的大树,你只要三四天不曾留意它,经过夜来一场细雨以及早上一场太阳之后,光秃的树枝已经又缀满新叶的嫩芽了,新茁出来的嫩叶芽苞,除了最常见的嫩绿色的以外,有的更是粉红和嫩黄的,有的仅是一丛毛茸茸的小圆球,一眼看来几乎以为是开了花。它们变化得很快,太阳一晒,昨天还是空疏的枝头,今天已经是一片新绿了。映着阳光,这种嫩叶全然是透明的。
就是路边的老榕树,它们是终年常绿的,也在这时开始换上它们的新装,它们是逐渐换的,落了一批旧叶换上一批新叶,因此在你不知不觉之间,它们已经全树焕然一新了。
青竹蛇
又到了农历的惊蛰了。按照《月令》所记,惊蛰闻雷,冬眠蛰伏的百虫皆惊醒,从此又开始出来活动了。其实,在整个冬天,香港就不曾断过蚊虫和苍蝇,蟑螂也继续在活动。不久以前我就在路上见过一条大百足,足足有七寸长,挥动它的二十二对脚(这是香港百足的脚的真实数目,但是除了最前的一对进化为钳状,最后的一对又退化成尾状以外,一条百足其实仅为四十只脚),如飞地爬了过去,可见它不待惊蛰的雷声,早已东山再起,出来“捞世界”了。随着树木的萌芽,在新绿的树丛中,时常会有一种小蛇隐伏着,全身绿色,尾上还有暗蓝的条纹,恰似日光在树丛上所投下的阴影,因此使它们构成了很巧妙的保护色。这是香港所出产的一种小毒蛇。因了它浑身绿色,被称为青竹蛇,是香港所能见到的蝮蛇科唯一的毒蛇。它的眼鼻两旁各有一块凹痕,颇似响尾蛇,这是它们的特点。
青竹蛇很细小,普通仅有一二尺长,最长的也不足三尺。虽然可能会有四尺长的青竹蛇,但在香港还未有过这样的正式记录。
青竹蛇咬人很快。过山风和响尾蛇之类,虽然有剧毒,但是它们在实行攻击之前,先要咝咝作响发出警告,使对方有机会及时逃避。可是青竹蛇见了人往往立刻就咬。因了它全身细小,又是碧绿色的,隐在树叶底下或在草丛中不易发觉,所以,采集花果和刈草的园丁往往为它所乘。
青竹蛇虽然小,但是嘴上的毒牙却很长,而且牙内的中空部分很大,能流注很多的毒液,所以,给它咬上一口是很麻烦的:成人虽不致死,但要挨受一场大苦;小孩和狗类被咬了,若不及时救治,则往往会送命。香港虽然时常有青竹蛇咬人的新闻,但还不曾有一个成人被咬死过。
矮树丛生和杂草茂盛的山坡,是青竹蛇最喜欢出没的地方,它们喜欢在阳光中躲在树叶底下休息,谁接近了它的警戒线就是嗖的一口。这种蛇在本港以赤柱一带最多。
四月的花与鸟
对于自然的爱好者,香港的四月是一个可喜的月份。基督教徒的复活节是排在四月的。对于爱好自然的人,四月里复活的不仅是“神”,随着春天的苏醒,整个大自然都从冬眠中复活了。红花羊蹄甲
从北方和南方到香港来过夏天的鸟类,现在都开始一个一个地来了。还有从南方回到北方去的候鸟,它们路过香港时,大都要在新界一带停留几天,整理羽毛,休养体力,然后再继续北上。新界的树林和田野,富于果实嫩苗和小虫鱼介,自能供给它们丰富的食料,从不向它们要入境证,也不向它们索取过境税。
在这个月内,香港有好几种有名的花树都开始开花。蛇、蜥蜴、青蛙和其他许多爬虫,从这个月份起,也应有尽有地一起四处活动了。
桐油本是内地的特产,现在正是桐树开花的时候。好多年以前,港英当局曾有在新界山上试种桐林的计划,苗圃就在将近沙田的公路两旁,这是从广西移植来的树苗。因此我们现在如果沿大埔道经沙田一直到粉岭,路旁和山坡上都可以看到许多桐树。现在正开着花,桐花是白色的,许多朵簇生在一起,像是绣球花。
香港另有一种与内地桐树相类的灌木,一般人称为蜡烛树,这是从马来半岛移植过来的。桐树仅在新界沙田粉岭一带可以见到,但这种蜡烛树则在香港路边随处可见。渔农署在路旁所布置的树苗,多数是这种树。湾仔的修顿球场四周就有许多棵。它们长得很快,叶大荫浓,所以是一种理想的街道树,只是样子粗俗一点罢了。蜡烛树的花也是白色的。它们有一特色,开花的时候,树叶上会生出一种白色的茸毛,看起来像是被人满树浇了石灰水似的,因此你从老远一望就能辨认得出。海南岛也有这种树的出产。它们的果实虽不能榨桐油,但含有一种油质可作普通燃料点灯之用,因此南方人称它们为蜡烛树。树身的木料可以作木屐。
被一般人称为“洋紫荆”的巴希利亚树,也是现在开花。
木油桐
◆本篇所述桐树为大戟科植物木油桐(Vernicia montana),蜡烛树可能为大戟科的植物白楸(Mallotus panicu latus)。在香港称为洋紫荆的豆科植物,在内地的名称为红花羊蹄甲(Bauhiniablakeana)大影树为紫葳科植物火焰树(Spathodec campanulata);寿带鸟指的是王鹟科的寿带鸟(Terpsiphone paradisi);黄脊鸽为鹡鸰科的黄鹡鸰(Motacilla flava),雄性黄灰色,雌性白灰色。此外香港常见的还有白鹡鸰(Motacilla alba)和灰鹡鸰(Motacilla cinerea),作者可能将这三种鸟混为了一种。
这种树不很高,叶子两瓣合在一起,叶色嫩绿,能开出紫红色的大朵花,是香港路边所见到的最美丽的一种树。电车路上海银行大厦对面的草地上就有一棵。香港学生喜欢采它们那种两瓣长圆形合在一起的叶子作书签,说是能令人读书聪明,所以又称为聪明叶。近年,这种树的紫色花朵被定为香港的市花了。
大影树,外国人称它们为火焰树,也是这个月份开始开花。大影树的叶子已经非常美丽,再加上开在树顶上的朱红色的花,在四月晴朗的阳光中望来,烘烘然的一派红光,实在不愧称为火焰树。本地人称它们为影树,是因为那浓绿的柔软下垂的叶子,在夏天特别受人欢迎,所以称为影树,有些人又称它们为凤凰木。
在我住处的近旁,本来有一棵高大的影树,每逢夏初开花的时候,乘船从海中望上来,远远地也能望见树顶上的那一片红花。我坐在窗前,落花有时会从半空一直飞堕到我的案上。去年那块空地为要建新屋,这棵大影树便被人七手八脚地锯倒了。连带我至今对那一带新屋也没有好感。
从这个月开始,香港可以有机会见到许多平时所少见到的鸟类,这些都是在南方度完了冬天,开始又飞回蒙古、中国东三省和日本去的候鸟。它们有时在香港会停留多日。观察野鸟最方便的地点,不在香港岛上而在新界大陆,尤其是屏山和林村谷一带,是香港野鸟最多的地点。不仅现在,那里的野鸟一年四季都比香港岛上多。
四月里到香港来过夏天的鸟类客人,最值得注意的是绶带鸟,又名寿带,有时又称一枝花。在香港可以见到的绶带鸟共有九种,但停留在这里直到冬天才走的只有一种,那便是外国人称为“乐园捕虫鸟”的一种绶带。它们黑头黑冠,胸部赭黄色,嘴和眼圈却是浅蓝色的。身体仅有三寸长,可是雄鸟的尾羽有时却可以长至十六寸,就是雌鸟的尾羽也长三四寸。拖着长尾巴在树丛里跳来跳去,是本月份在香港开始出现的最美丽的一种小鸟。
黄脊鸰也是在春末经过岛上的鸟类客人之一。它们共有三种,有灰黄和白脸的分别。留在这里不走的是黄脊鸰。它们不似绶带那样,终日在树枝里上下飞舞,而是喜欢飞到地上来觅食,尤其是秧田里。它们走路时喜欢将尾巴一翘一翘地上下翘动。全身青灰色,可是眼上有一条黑眉毛,老远就能看得清,所以称为黄脊鸰。
猫头鹰
住在香港市区的人,没有机会能听得见猫头鹰叫,可是,如果住在新界乡下或是香港半山区以上,尤其是在薄扶林一带林木密茂的区域,夜晚时常会听到屋外传来一种“呜噜噜,呜噜噜”的怪声,使人听了毛发悚然,这便是猫头鹰在叫了。猫头鹰是昼伏夜出的。白天里睡觉,夜幕既降,它便拍拍翅膀,霎一霎那一对圆而且大的眼睛,这样“呜噜噜,鸣噜噜”地叫几声,准备飞出去觅食了。猫头鹰的叫声有多种,有时会像病人或是像老牛的呻吟,有时又会发出一连串的“格格”怪笑声,响彻夜空。
栖息在香港岛上和新界一带的猫头鹰,共有十种之多。不过种类虽多,它们本身却不常被人见到。这一来因为猫头鹰是过夜生活的,白天不易见到;二来种类虽有十种,但这只是就历来鸟类学家在香港曾经见过者而言,其中有半数都是偶然从内地飞入香港境内,住了几天又飞走的。
香港常见的几种猫头鹰,其中一种是锡兰产的棕色吃鱼猫头鹰,它们喜欢在薄扶林水塘的山上做巢;另一种被称为鹫种的猫头鹰,栖息在新界的山上,从广东直至云南境内都可以见得到;还有一种日本种的小猫头鹰,它们遍布于中国东南沿海一带,因此香港境内也有它们的踪迹。
香港最多的猫头鹰,是一种被称为“赤脚”、项上有圈环的猫头鹰,从云南、四川直至广东都有。这种猫头鹰体形不大,约九寸至十寸长。叫声好凄恻。我们常听到的“呜噜噜”的叫声,多数是它们所发出的。
斑头鸺鹠
◆锡兰为斯里兰卡的旧称,那里产的棕色吃鱼猫头鹰为鸱鸮科的褐鱼鸮(Ketupa zey lonensis),现已比较稀有。里面提到被称为鹫种的猫头鹰可能为雕鸮(Bubo bubo);日本种的小猫头鹰可能为领角鸮(Otus bakkamoena);赤脚项上有圈环的猫头鹰可能为斑头鸺鹠(Glaucidium cuculoides)。由于栖息地的破坏和人类的滥捕,现存的猫头鹰(鸮形目)鸟类均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
猫头鹰多数喜欢在大树洞内做巢,但有时也会利用喜鹊的旧巢产卵。猫头鹰的主要食料是老鼠,有时也捕食小鸟;锡兰种的吃鱼猫头鹰便喜欢吃鱼虾和蟹类,赤脚猫头鹰则喜欢捕食昆虫。
猫头鹰的名誉向来不大好。这大约因为它的样子古怪,叫起来难听,又是昼伏夜出的,遂有许多关于它的古怪的传说。中国从前称猫头鹰为枭,说它是不孝之鸟,子食其母,将母鸟吃剩了一个头挂在树上,所以称杀头为枭首;又说枭鸣是死人的预兆。这都是不经之谈。
山狗和水獭
香港人在重阳节去拜山,你可以听见他们这时会提起一个在平时少提起的名词——山狗。他们所说的山狗,是人而不是狗。有时指负责巡查山林的园丁;有时指出没坟场盗窃花木对象甚或掘墓的歹徒;有时又指打扫坟山的土工。除了对歹徒,山狗这名词实在太不妥。特别在江浙一带,对于打扫祖坟山地的乡下人,是尊之为“坟亲家”的。
但是香港山上却有真的山狗。它们不是普通的野狗,也不是流浪山野的丧家之犬,而是近于狼的被称为“dhole”的动物,一般人称它们为红毛狗。这种野狗,据说在印度很多,它们能够集体攻击老虎。描写印度风物著名的英国小说家吉卜林,就曾有一篇题名“红毛狗”的短篇描写它们的生活。香港的红毛狗当然没有印度那么多,但新界一带却偶然会有这种东西出没。它们的模样颇似本地人称为中国种狼狗的那种大黄狗,毛色黄得近红,脚很短。它们喜欢吃海边的小蟹和死鱼,因为,在夜里时常三四只一群走到海边来觅食,过去曾有人在启德机场见到过。此外,青山、大帽山、九龙山都曾经发现过它们的踪迹,香港岛上则从未见过。
红毛狗显然不同于由家犬流浪山头而成的野狗。《广东通志》云:“韶州有赤狗,穴居,吠则不祥。”所指的就是它们。广东少狼,赤狗就替代了狼的位置,但它们并不像狼那么凶恶。
水獭在香港是属于被保护的小动物之一,是不许人捉捕的。事实上,水獭皮虽然很值钱,在香港却不容易捉得到,因为它们现在已经很少,白昼又喜欢躲在洞里不出来,所以根本连见也不容易见到的。旧说香港岛南赤柱浅水湾一带有很多水獭,近年已经很少见了。现在还有水獭的地方,是大屿山和元朗后海湾一带,但也只有住在海滨的人才有机会见得到。
◆山狗即犬科的亚洲豺犬(Cuon alpinus),别名豺、豺狗、红狼、红毛狗,而今已被列为IUCN的濒危物种以及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分布在香港的水獭为鼬科的欧亚水獭(Lutra lutra),已列入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水獭虽然以鱼为食,但它们却住在岸边的洞里而不住在水里,小水獭甚至不会游水,要像人一样慢慢地才学会,因此动物学家说它们水居生活的历史一定很短。
中国对于水獭有许多古怪的传说,说它们能成精作怪,滨水人家的妇女害怕水獭,正如城市人家害怕狐狸一样,原因就在于相信它们能迷人。又说獭终年捕鱼,每年要祭鱼一次,《月令》上有“孟春之月,鱼上冰,獭祭鱼”的记载。据说獭祭鱼时将鱼排列岸边如陈列俎豆那样,因此,古人嘲笑写文章的人找了许多书放在手边来乱抄一通,为“獭祭”。
害虫的天堂
香港有许多美丽的徽号——东方之珠、皇冠上的宝石、人间天堂、走私者的乐园……这已经不少了。可是昨天看书,忽然发现香港还有一个别名,虽然不大冠冕,却是我以前从未听到过的。我一向自负“渊博”,这一来才发觉自己实在很鄙陋,现在提起笔来还觉得脸红哩。这个别名是一位英国生物学家给香港题的。他是香港大学医学院的生物学教授,喜欢研究昆虫,尤其是对人类有害的害虫。他说香港害虫之多和大家对它们放任不管的情形,实在令人惊异。他认为照这情形看来,香港实在毫无问题可以称为“害虫的天堂”。
对于香港害虫之多,他举出蟑螂、白蚁、蚊虫、苍蝇、木虱为例。他说他初到香港来授课时,有一天想找几只木虱来做实验标本。拿了两只玻璃管交给大学堂的“苦力”,吩咐他们给他捉几只木虱来。第二天苦力交还玻璃管给他,两只玻璃管里装得满满的都是木虱。他说那情形比他想象中的整个香港所有的木虱还要多,而他们还说只是随手从床上捉来的。
对于苍蝇之多,他举出长洲和大埔墟两个地方为例。他说这是新界清洁程度最好的两个地方,可是只要看看街边卖的咸鱼、猪肉和甘蔗上面的苍蝇的情形。他说如果有人能数得清楚,他真可以不经考试就给他一个数学学分。香港的蚊虫本来很有名,因此疟疾也有名。跑马地快活谷和赤柱坟场里的那些十九世纪五十年代的坟墓,墓中人十有八九是香港疟疾的牺牲者。当时英国人提起香港就摇头,有句俗话说:“you go to Hong Kong for me。”意思是说:“如果派我到香港去,请你去埋我个坟。”就因为当年香港的蚊虫和疟疾太厉害。香港的蚊虫现在虽然比从前少得多了,但是夜里耳边有时仍然可以听到嗡嗡声,而且简直一年四季都有。这位生物学教授提出了一个灭蚊的好办法,他劝港英当局饲养蜻蜓,因为蜻蜓是喜欢吃蚊虫的。他说这方法比改建沟渠省钱得多了。
对于蟑螂和白蚁,他认为目前还没有简单有效的扑灭方法。他提议港英当局拨款聘请昆虫专家来研究对策。
我不知官方对他的建议反响如何。看样子好像很冷淡,因为至今不见报上有“从伦敦聘请研究扑灭香港害虫专家”抵港的消息出现。因此,如有人在“橱窗”里发现有苍蝇或木虱,切不必大惊小怪,因为这里同时还是“害虫的天堂”呀。
从鳄鱼谈到爬虫类
香港中环有一座著名的茶厅被称为“鳄鱼潭”,可是我们所见到的只是两脚鳄鱼,很少有机会见过一条真的四脚鳄鱼的。这并非由于韩文公的力量,靠了他的一篇大文将鳄鱼从潮州一直驱逐到南洋去了,而是因为香港一带的海滨近年根本没有鳄鱼。据本地人的解释,鳄鱼与鲨鱼是势不两立的,香港海外不时有鲨鱼出现,因此鳄鱼都避到别处去了。只有在一九一二年,香港曾偶然发现过一条鳄鱼,此后便一直不曾再有过了。但在生物史上,广东三角洲一带在过去是有鳄鱼栖息过的。金钱龟(三线闭壳龟)
◆本篇中提到的香港海龟为海龟科的绿海龟(Chelonia mydas),已濒临绝种。全身绿色有四条较深的翠绿纹的可能是蜥蜴科的南草蜥(Takydromus sexlineatus);蛤蚧蛇是指壁虎科的黑疣大壁虎(Gekko reevesii)。
鳄鱼在动物分类上是属于爬虫类的。爬虫类的动物一共包括四大类,即龟、蛇、蜥蜴和鳄鱼。本港所出产的爬虫类动物,除了鳄鱼少见之外,其他三类都相当丰富。香港出产的乌龟共有十种,其中海龟仅有一种,其余都是淡水龟,最常见的就是本地人称为金钱龟的一种。龟类的肉很好吃,本地人不仅吃水鱼,也吃一般的乌龟。吃乌龟不比吃狗肉,法律是不干涉的,因此,你在街市上随时可以买得到金钱龟和水鱼。水鱼也是龟之一种。不过香港市上所卖的水鱼,大都是从广西运来的。
香港出产的蛇,共有二十九种,其中包括两种海蛇。
香港处于亚热带,因此,出产的蜥蜴类爬虫也很丰富,共有十六种。其中包括我们常见的盐蛇,也就是外江人称为壁虎的那种小生物。它们共有五种,在屋内屋外、树上墙上,甚至床上都可以见得到。在冬天,它们大都躲到墙缝和板缝里冬眠去了。
被一般人称为蛇郎中的那种长尾蜥蜴,香港出产的也有七八种之多。有两种颜色特别漂亮,全身绿色,背上还有四条较深的翠绿纹。它们约有七八寸长,夏天喜欢躲在沙石上晒太阳,小的比大的颜色更美丽。
香港另出产一种大蜥蜴,俗呼蛤蚧蛇,它们可以头尾长至三尺,形貌很可怕,时常被人误当作是鳄鱼。可是不常见,新界粉岭和香港岛上的赤柱都有人捉到过。山顶上似乎也有它们的踪迹,因为多年以前曾给登山缆车在轨道上压死过一条,一九三○年又有人在卢押道捉到过一条。它们全身青黑色,身上有淡黄色的斑点或条纹。它们以蛙类为主要的食料。那样子虽然可怕,很像小鳄鱼,其实嘴里却是连牙齿都没有的。
香港的茶花
本地人惯称茶楼酒家女招待为茶花。虽然将女性比作花该是一种美誉吧,但过去本地人的这种称谓,却是多少含有一种轻薄的意味。不过我现在所要讲的香港茶花,却是真正的茶花,是香港特产的山茶科植物之一。香港红山茶
◆本篇提到的山茶为山茶科的香港红山茶(Gamellia hongkongensis),又名香港茶,1849年发现于香港扯旗山,花期为12月至翌年2月。
山茶有红白两种。香港的白山茶花多是盆栽的,野生的很少,而且花也少。新界大帽山顶有野生的茶树,生在三千尺的高处,花开得小而密,它们就是著名的云雾茶。
红山茶在香港除了园栽的,还有野生的。这是香港特产的野花之一,它们是灌木,可以高至二丈至四丈,花是大红色的,盛开时每朵直径有两寸,正中有黄色的花蕊。那样子虽然比不上云南特产的双瓣山茶那么富丽,但在香港却已经是颇足观赏的一种野生花木了。它们从十一月底开始先后开花,可以一直继续至次年的三月。
野生的红山茶在香港已经有很多年的历史。一八四九年到香港来搜集植物标本的艾利氏,就已经注意到这美丽的红色花树。他当时仅见到有三株,地点当在今日干德道的上面。次年,更著名的植物学家张比翁氏来港,则说仅能找到两棵。但是相隔百余年之后,今日香港山上的野生红山茶花已很普遍。在跑马地的山上可以见得到,薄扶林道的两旁也有。在山顶缆车站近旁的卢吉道上,也有一棵很高大的,这几天正开着满树的红花。在旧鸭巴甸道的顶上更多,那里差不多有五六十棵生在一起。这种花在香港也是受保护野生花木法令保护的,所以能够愈长愈多了。这种红山茶,一般通称为“香港茶”。
红山茶不仅花美丽,它的叶子也很可爱。山茶的叶子本是有蜡光的。红山茶的新叶,像吊钟花叶子一样,映着日光,能闪出许多美丽的颜色,从油绿、蔚蓝,以至深紫。
在年宵的花市上,也有红山茶出售,它们多数是盆栽的。价钱并不便宜,但因为这是木本的花木,买回去可以开花很久,而且若是照料得宜,它在下一季还会继续开花的,所以倒值得一买。
山猪和箭猪
野猪,俗名山猪,香港的山上没有,可是新界则很多。它们是一种极凶猛可怕的动物,嘴上有一对獠牙伸出唇外,下面的一对有时向上反挑,这是用来挖掘泥土和植物根株的。山猪的冲击力很大,咬人也极厉害。给它咬了一口,或是被它的獠牙戳了一下,往往能够致命。因此不仅猎人怕它,就是猎狗也怕它。据说山猪的嗅觉极灵敏,视觉也极敏锐,奔跑迅速,它又有一见火光和响声便立刻冲刺过来的习惯,因此,老于打猎的人时常告诫同伴,见了山猪万不能从正面开枪,否则被它依着火光冲过来,万一逃避不及,那就要吃大亏了。一只普通的大山猪,可以重至三百磅以上。新界的大帽山、马鞍山、西贡、沙头角、大埔一带的山林中,都有它们的踪迹,它们是昼伏夜出的。一到黑夜,时常成群结队地出现,能够一夜之间将整块田地毁烂,因此,对于农作物的害处很大。可是因了生性凶猛,便不像黄麂那么容易对付。
打山猪是乡下人认为最兴奋的一件事,这尤其因为山猪肉最好吃,在野味中可以说得上是珍品。
箭猪虽与山猪同名为猪,它其实不是猪,倒与老鼠、野兔、松鼠等是同宗。本地人有时很古怪地又称它们为猪鱼,书上则惯称为豪猪。
箭猪的外表像刺猬,但比刺猬大得多,有二三尺长,而且嘴也没有那么尖。身上的箭则比刺猬的又长又刚劲。这种箭非常尖锐,尖端和根上是白色的,中间则是黑白相间的。箭的长短不一,普通有七八英寸长,最长的可以长至十七英寸。
箭猪在香港山上和新界都很多,它们也是昼伏夜出的,时常在夜里偷进果园和菜地偷吃果实和菜蔬嫩叶,它们能将整棵的木瓜树咬倒。
箭猪行动时或是发起威来,能使得身上的箭哗啦作响。本地人传说老鼠最怕箭猪,因为箭猪喜欢将尾巴伸进老鼠洞里去摇动作响,老鼠闻声钻出来察看,便给箭猪的尾巴戳破了鼻子。甚至猎狗也不敢惹箭猪,听见了它的响声便跑开。
豪猪
◆山猪即猪科的野猪(sus scrofa),家猪由野猪驯化而来。野猪体形粗壮,头大,四肢短粗,雄性有一对可作为武器的獠牙。箭猪即豪猪,和老鼠一样属于啮齿目,香港的豪猪为马来豪猪(hystrix grachyura),身披硬刺。
蚝和蚝田
近来报纸上时常有男变女、女变男的新闻,认为是现代的奇迹。其实,在生物界里,男变女,女变男,或是亦男亦女,实在是家常便饭。就拿广东人最爱吃的蚝来说,这小生物在一年之中,就要从雌变成雄,然后又从雄变雌好几次。蚝是有世界声誉的美食。对于生蚝的嗜好,欧洲人比我们中国人更甚,欧洲的法国和英国都是以产蚝著名的,甚至古罗马人就已经懂得吃生蚝,视之为珍味之一。在罗马帝国末年,荒淫的富豪们的奢侈宴会,每年就不知要消耗多少由奴隶们向大西洋沿海用冰车运来的生蚝。
广东人对于生蚝,除了冬天打边炉和酥炸生吃以外,还懂得生晒制成蚝豉,又能够提取蚝汁的精华,制成著名的蚝油。
广东产蚝的地方,以中山的唐家湾最著名,其次便要数到毗连香港的宝安了。中山的蚝,就是澳门蚝油的主要来源,但晒成的蚝豉,则沙井比中山更有名,因此,香港海味店里卖的蚝豉,总是以“沙井蚝豉”来标榜。
香港新界的大埔海、元朗、后海湾,从前都是宝安辖境,因此,这些地方至今仍以产蚝著名。蚝虽是天生的,但今日我们所吃的蚝,多数都是由人工养殖的。种蚝的地方称为蚝田,最理想的地点是咸淡水交界的海滨和小河口。今日我们只要到元朗去,就可以见到后海湾的蚝田。
蚝田为广东滨海居民利薮之一。广东滨海的田地,除了有盐田、沙田之外,还有更古怪的“浮田”和“沉田”。浮田是指种植水蕹菜的田,因为种植水蕹菜的方法,是用竹片结成藤筏一样的东西,使它浮在水面,蕹菜就附着在上面。实际上是没有田的,所以称为浮田。种蚝的地方则称为沉田,因为蚝和蚬一样,都是养在水底泥滩中的,水面上根本看不见什么,也没有界限,所以称为沉田。
沉田虽看不出界限,然而各有各的范围。因为这是海滨居民终年衣食所寄,绝对不容他人侵越。从前乡下人时常发生械斗,有时就是为争夺蚝田蚬塘而起。
人工种蚝的方法,乃是从母塘中将附有蚝卵的砖块,移到新塘内,使它繁殖。《新安县志》云:
蚝出合澜海中及白鹤滩,土人分地种之,曰蚝田。其法烧石令红,投之海中,蚝辄生石上。或以蚝房投海中种之,一房一肉,潮长房开以食,潮退房阖以自固。
新界的蚝田,多在咸淡水交界的海边或河口。因为这是养蚝最理想的地点。蚝田的底要砂石作底,同时还要杂有一些污泥。没有污泥,蚝便不容易肥,但是污泥太深了,对于蚝的繁殖又有妨碍。蚝怕风又怕日光,因此,蚝田的方向最好能避风。翻江倒海的飓风,对于蚝田是最大的损失,水太浅了使塘底的蚝直接暴露在太阳光下也不行。新界的养蚝人经常将砖瓦、陶器的碎片以及空蚝壳倒入田底。这是蚝的最好的“家”。他们将砖块用火烧红了然后投入,说是容易生蚝。我以为这作用是杀死附在砖石上的其他寄生物的幼卵,以便蚝产卵其上,不受侵害,自然更容易繁殖。蚝可以有八年至十年的生命,养了五年采起来的蚝,最为肥美。
蚝是很娇贵的生物,它们怕风怕日光,又怕潮水和雨水。新界的养蚝人最怕连绵不歇的倾盆大雨,因为雨水一时落得太多,使蚝田里的水立刻变了质,会促成蚝的大量死亡。此外,蚝田里又出产一种螺一样的小虫,它们能分泌一种毒液使蚝麻痹死亡,是蚝最大的敌人。海边还有一种鱼名叫鹰头鱼,它们也是专门以蚝为食料的。海星也是蚝的对头,它们能抱住蚝壳,用吸力使它张开,然后卷食里面的蚝肉。
采蚝的方法很别致,他们用一种像泥橇一样的工具,形状如一个上字,是用一横一直两根木头构成的。他们一只脚跪在横木上,手扶着直木;另一只脚踏在水中,这样在海滨泥滩上如飞地滑行。海滨居民称这工作为打蚝,打蚝的多是妇女。广东民歌中有一种打蚝歌,便是在海滨打蚝时唱的。
蚝有大小,小的不堪供食用的蚝,在香港海边随处可见。附生在礁石上甚至码头木桩上的那些灰白色的碎石一样的东西,就是小的蚝房。蚝是互相连结生在一起的,所以称为蚝房,古时又称蛎房。它们能随着潮水的涨落来开闭。蚝壳非常坚利,在海边游水很容易给蚝壳划破脚底或是擦伤皮肤,就因为它们坚硬不易破碎。广东许多地方都用成块的蚝壳调了石灰来砌墙,不仅经济耐用,太阳照起来还闪出珠光,非常美丽。
本地既然出产又肥又大的生蚝,可是却不喜欢像欧洲人那样将它们生吃的原因,据说乃是因为认为蚝性寒,不宜生吃。不过,在生蚝上市的时候,为食街和大笪地街边的酥炸生蚝,一毫可以有两只,实在是最为大众益食家所欢迎的美味。笔者虽然不是老饕,有时也几乎很难抵御那香气的诱惑。
香港蚊虫
东方朔的蚊虫谜语说:长喙细身,昼亡夜存,嗜肉恶烟,为指掌所扪。
这谜语若以香港的蚊虫为对象,就未免有点不恰当了,因为香港的蚊虫不仅白昼也出来咬人,它们简直是一年四季都在活动的。
今日香港虽然仍旧有不少蚊虫,但就蚊虫本身来说,已经成为强弩之末了。因为在早年的香港,蚊虫曾经是当年那些最初的殖民者的最大敌人。黄泥涌道的山上是最初被当作理想住宅区的,可是山下水田里所滋生的蚊虫,使得住在那里的人多数直着走进屋去,却要横着被抬出来。后来赶紧将所有的水田和溪流填没(这就是今日跑马地的前身),但是今日快活谷里仍留着岛上最旧的坟场遗迹。赤柱原本是重要的驻军区,可是驻在黄麻角一带的军队的死亡率之高,使得当局赶紧将军营中心从赤柱搬到西环(这就是西营盘这名称的由来),然后又从西环搬到今日的玛丽兵房一带。但是你如到赤柱坟场去看看那些一八五零年前后墓碑的题记,墓中人十九是当年驻防赤柱的兵士,就可以知道当年的死亡率之高。而这一切都是香港蚊虫的“成绩”。
甚至后来修筑水塘,并且已经有了对付疟疾的奎宁,可是无数工人仍成了疟疾的牺牲者。据说当年香港人有一种荒唐的迷信,认为吃了奎宁便会断种不能生子,因此,患疟疾的建筑水塘的泥工和石工,宁可挨着等死,也不肯吃老番的“发冷丸”。后来听说由一位姓马的医生,想出了折中办法,将奎宁粉掺和饭焦,搓成中式的药丸,骗他们说是中国药材制炼的药丸,他们才肯服用,这才遏止了疟疾的猖獗。
蚊虫 不仅能传染疟疾,它们还能传播好几种其他的热症,又能将病菌从野兽的身上带到人类的身上。本来体内没有病菌的蚊虫,若是吸了病人的血液,也会在自己体内滋生病菌再传播开来。香港对于蚊虫的研究,总算是花了不少工夫的。有一种传播热病的蚊虫,甚至是用一位医官的名字来命名的。香港共有六七十种蚊虫之多,有大有小。据说最可怕的是停下来尾尖向上翘的一种小蚊,它们是传播疟疾的,被称为“华南疟蚊”。
◆本篇中的蓝鹊为鸦科的红嘴蓝鹊(Urocissa erythrorhyncha),体长约55厘米,红嘴蓝羽,腹部白色。
蓝鹊——香港最美丽的野鸟
蓝鹊,一名山鹊,这是香港出产的最美丽的一种野鸟,俗名长尾升。我找不出在《尔雅》之类的中国书上该叫作什么名字。有人说该叫“鸒”(xué),但这是山雀而不是山鹊,而且身体很小,所以绝不是它。又有人说该叫“鸒”(yù),即《尔雅》上所说的“卑居”。这虽是乌鸦属,多少有一点近似,但是没有那美丽的长尾巴。中国旧时的读书人虽注重格物,但是关于鸟兽虫鱼之名,就一直是这样弄得人一头雾水。蓝鹊不愧是香港出产的最美丽的野鸟。它的身体很大,长至二十三英寸至二十五英寸,另外还有一根可以长至十五英寸的尾巴。它的嘴和脚爪是朱红色的。头上黑带宝蓝色,头顶上是带紫的珠灰色,胸前黑色,背上是紫灰,双翅是明亮的宝蓝色,长长的尾羽黯蓝色,在尖端上还镶着白边。这种鸟喜欢成群结队地飞,时常十余只在一起。它们不喜欢平地,因此,只有到香港半山区以上的山上才有机会可以见得到。
蓝鹊生性爱活动,群居在一起时便互相追逐游戏。它们飞行的姿势是滑翔式的,翅膀不轻易拍动。因此,在山上的大榕树上或是山坡的松林顶上,见到一大群蓝鹊拖着长尾巴忽上忽下这样地滑翔飞行时,实在是一种眼福。蓝鹊虽是香港最美丽的鸟,美中不足的是它们的名誉不很好。因为这种鸟生性爱活动,又好群居,在春天的时候时常成群结队地往来各树林间,搜寻其他鸟类的窠巢。它们不仅啄食鸟巢中的卵,连已经孵出来的小鸟也要加以残杀,所以性情是很残忍暴戾的。它们搜寻的功夫很周到,因此,一年被摧残的小鸟不知有多少。因了它们太美丽,许多爱鸟的人都对这种不法的行为加以宽恕,然而它们的名誉终不免蒙上了玷污。
蓝鹊虽然喜欢啄食其他鸟类的小鸟和鸟卵,差幸它对于人类还有一点小功劳可以将功赎罪。那就是它是吃蛇的能手,无论是饭铲头、金脚带、过山风、青竹蛇,不论有毒无毒,一切蛇类遇见了蓝鹊就很难逃命。就为了这点小功劳,港英当局将它列入被保护的野鸟之列,不许随意捕杀。
香港山间的蓝鹊很多,九龙、新界比较少见。你若是在傍晚的时候,到花园道或薄扶林道以上的山径里散步,只要稍为留意,便可以有机会见到这种香港最美的野鸟,成群结队地在树梢上往来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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