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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明池洗砚(六题)

时间:2023/11/9 作者: 台港文学选刊 热度: 13545
张晓林

  苏轼的房子

  苏轼一生,究竟买过建过多少处房子?苏轼生活中的这一重大问题,恐怕为很多史学家与苏轼的传记作家们所忽略了,因为直到目前为止,尚没有这方面的研究成果问世。这不能不说是苏轼研究方面的一件憾事。

  要说苏轼与房子的故事,苏氏父子三人第一次进京是一个绕不过去的话题。那个时候,汴河上的杨柳才刚刚吐絮,婀娜的枝条恰如春天里的细雨一样在湿润的空中摇曳。正是一个故事多发的季节。

  深沉寡言的苏洵带着苏轼、苏辙为谋取功名,在某个初春的三月来到了汴京。汴京宽阔的大街上,兄弟二人左顾而右盼,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世上还有这么繁华的城市。在一处幽深的巷子里,那个花蝴蝶般的妓女朝苏洵招了招手,苏洵的脸立即涨成了猪肝色。他看了两个儿子一眼,对这座城市刹那间充满了无名的恐惧。

  照苏洵的意思,在汴京租一处房子住下算了,等谋取了功名,说不准都是要外放的。苏轼不同意。苏轼说:“租房子哪如买房子!”苏轼又说:“租的房子永远是人家的,买的房子才是自家的。”

  苏辙也附和哥哥,他说:“我们应该买一处房子。”

  于是,他们就有了一栋房子。这栋房子在仪秋门附近,房前房后遍栽高大的榆树和槐树。房子的后面,是一处占地约半亩的小花园,园内的花儿已开始含苞吐蕾,有早熟的蝴蝶在花蕾上扇动翅膀。

  不久,朝廷的任命下达,苏洵被任命为校书郎,在京城任职。苏辙只有辞去外补职务,陪同父亲住在汴京,这是宋朝的规矩,无需赘言。

  苏轼却去了凤翔府,出任签书判官,不得不告别刚刚入住的房子。苏轼的这一西行,在他以后人生的旅途中,或许埋下了某种暗示。

  以后的若干年,苏轼辗转于凤翔、杭州、徐州等地方任上,居住的都是官舍。年轻的苏轼,一心想建立功业,还没有出现过为自己造房筑屋的念头。

  乌台诗案后,苏轼被贬黄州。在这里,他开始筑建他一生中最有田园风味的“雪堂”。

  这一年的冬天,黄州阴霾的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雪稍霁,苏轼就开始在黄州东门外东坡故营地筑造房屋。房屋建好,苏轼给它取名雪堂。

  苏轼在雪堂的四壁画上了森林、河流及渔夫垂钓的景致。雪堂的石阶下有一座小桥跨沟而过,除了下雨天,这条水沟都是干涸的。沟里常有野兔出没。在雪堂的东边,苏轼栽了一棵柳树,每天早晨,枝头有黄雀梳理着羽毛。苏轼雇人在柳树下打了一眼土井,井水清澈,除了汲水做饭,苏轼还用这井里的水浇花、洗衣服。绕过柳树,走下山坡,是一望无际的稻田,稻田里栽着几棵高大的桑树,桑椹成熟时,小孩子吃得满嘴红紫。

  雪堂后边,是一个小土岗,遍栽青翠的毛竹,荫翳蔽日,苏轼搬一把躺椅,就在这下边乘凉,间或打上一个小盹,立即就有蝴蝶飞来,在他眉毛上翩翩起舞。

  这一段时间,苏轼喜欢读陶渊明的《归去来兮》。在田间耕作时,他将《归去来兮》中的句子打乱,然后重新组合起来,配上当地民歌小调,教家人吟唱。他用竹枝敲击着牛角,敲出了优美的旋律。

  一幅多么美妙的田园图啊!

  然而,这种生活不久被打破。朝廷一张诏书,苏轼由黄州迁任汝州。

  是夜,苏轼站在雪堂的院子里,遥望满天星辰,长久地沉默不语。

  苏轼九月抵达金陵,和王安石在一起数日,饱览了秦淮河两岸的美景,他怀恋雪堂,想在这儿再置一处房子。

  他想,朝廷这样把他调来调去,每到一地都得寻找房屋,很是操劳,不如趁早找一个养老的去处。

  消息传出,仪真的太守邀请苏轼,让他把养老的房子建在仪真。仪真靠近金陵,有着优越的地理条件。

  湖州太守滕元发是苏轼的好朋友,他亲自登上门来,迎接苏轼去湖州小住 ,并劝他在山清水秀的宜兴买上一块田地,还出主意说,然后上表朝廷,一家老小需要靠种田谋生,申请朝廷允许他把家安在宜兴。

  恰巧,滕元发有一个亲戚,在宜兴城外二十里的深山中有一处田地,每年可产八百担大米,苏家可以凭此衣食无忧了。

  苏轼有点动心。托人卖掉了他父亲当年在汴京买下的那处住宅。筹了银两,用来购买田产。

  一天清晨,苏轼去看那片田地。船在荆溪里行走,两岸繁树浓荫,恍如仙境。想到将来要在这样的环境中颐养天年,苏轼几乎陶醉了。

  那果然是一片肥沃异常的土地,可以说旱涝都能保住一个好的收成。

  苏轼站在那片田地上,开始谋划起来,哪儿种水稻,哪儿种桑树,哪儿种柑橘。等等。他手舞足蹈,像一个小孩子。

  苏轼把这片地买了下来。又写信给滕元发,说已决定在荆溪边买上一处房子,然后把家小接来,要长期定居于此了。

  过几天,房子找到了,这是一栋老宅子,房子建得古朴而精巧。

  几经说合,原房主人同意五十萬钱出手,苏轼掏干净所有口袋,才算凑齐这笔钱。买下房子,苏轼掐着手指头定了个黄道吉日,准备在那一天搬进新房子里去。

  离搬进新房子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这天晚上,有着很好的月亮,苏轼与朋友邵民瞻在月下散步,邵氏就是这所房子的说合者。他们偶然进了一个村子,听到一个老妇人在一间茅舍里很伤心地痛哭。苏轼听得心酸,就推门进去问个究竟。

  老妇人说:“我有一套房子,世代相传好几百年了,可我生个不争气的儿子,卖掉了房子,把我撵到这间茅屋里来了。看到明晃晃的月亮,想起祖宅,很是心酸。”

  苏轼一问之下,暗自吃惊。老妇人所说的房子正是自己刚买下的那所。

  苏轼弯下腰安慰那位老妇人说:“你不用伤心了,我就是买你房子的人,现在我就把房子还给你。”

  苏轼掏出买房的字据,当着老妇人的面撕掉了。

  苏轼带着家眷要离开宜兴了。小船在荆溪里穿行,两岸有怪鸟惊起。小儿子问苏轼:“父亲,我们的房子呢?”苏轼站在船头,抬目望向远处。

  远处一片迷濛。

  侍 砚

  北宋的书法家中,石曼卿是一个另类。石曼卿喜欢作大字,大可盈尺,有时豪气上来,甚至“卷毡濡墨作方丈字”。

  在宋朝作大字不是件容易的事,很麻烦。笔就不说了,在石曼卿手里,可用来作笔的东西很多。墨就不行了,墨得一下一下地去研,石曼卿挥毫,每一次事先都得有数人替他研墨。再就是纸了,宋代的纸,大尺幅的不多,这样的纸,多是来作手札用的,用它作丈尺大字,任凭是谁,还真有点下不得手去。绢倒是有大尺幅的,但那也只有皇家才能用得起了。

  石曼卿作书,多是在粉壁上、佛殿里,或者山崖上。当然,能在山崖上挥毫的机会也并不是太多。

  若干年后,苏轼曾在寺院的墙壁上见过石曼卿的数帧墨迹,他站在香雾缭绕的佛堂上,用细长的手指捻着稀疏的胡须,由衷地慨叹道:“曼卿大字,越大越奇啊!”

  在北宋的书法史上,苏轼构建了书法尚意学说,这一学说接近了中国书法的真谛,已影响中国书法一千余年,看样子还要继续影响下去。若按这一學说去衡定,石曼卿的书法绝对是尚意的,他是一个地道的尚意书家。在宋四家之前,石曼卿理应是北宋尚意书法的代表人物。

  石曼卿不仅字写得好,他的诗词作得也好。

  我不想从理论上去阐释石曼卿诗作得如何如何的好,那是河南大学宋史研究家们的事。我只想以一个小说作者的角度,举一个小而生动的例子来说明这一点。

  一个秋雨连绵的日子,霜叶早已铺满汴京的大小街道。在京城北郊的一家别墅里,石曼卿正与范仲淹、韩琦、宋祁等一干词人雅聚。喝酒,抚琴,投壶,谈诗词。

  范仲淹说,曼卿的词清拔而豪迈,有大丈夫气!

  韩琦说,这都是石兄喝酒喝出来的。石兄喝酒,那才叫大丈夫呢。

  宋祁打断了大家,他说,我忽然想到了一个上联,给大家助兴下酒。他说出了上联:天若有情天亦老。大家都知道这是李贺的诗句,但一时都没想出合适的下联来。李贺的诗诡秘,一般人招架不了。

  大家正寻觅间,石曼卿把下联对了出来:月如无恨月常圆。

  “好!”大家齐击节。

  宋祁更是佩服,说:“胜贺诗远矣!”

  无论作诗,填词,还是挥毫写书法,石曼卿看重的都是一个性情。而性情的抒发,又全靠了一个“酒”字。

  石曼卿饮酒,那可算得千古一人了。他饮出了很多名目:巢饮、囚饮、鳖饮、了饮、鬼饮、鹤饮等。这些饮法都很古怪,都很有创意,也都很性情。饮出了境界,成了宋代朝野的风景。改天专门做篇文章,来详细叙述这些饮法,应该很好看。

  石曼卿有很多酒场上的朋友。像名士刘潜、张安道、叶道卿等,就常来找石曼卿喝酒。他们有时也赌酒,他们赌酒时,就是一场戏,围了一层又一层的人观看。他们已不赌酒的斤两了,他们赌喝酒的天数。有一次,三人在樊楼赌酒,三天三人没说一句话,三天后各人走各人的。

  酒这样个喝法,石曼卿一个小小的秘阁校理,俸禄根本不够喝酒。钱喝完了,他就去借。朋友,同僚,都借过一遍了,有的要好的朋友,都借两三次了,再张口,难了。

  石曼卿为喝酒发起了愁。

  这个时候,秘演来了。秘演是个高僧,交游极广,与石曼卿为至交。见了秘演,石曼卿诉苦说:“馆俸清薄,没有酒喝了,奈何?”

  秘演笑笑,说:“改天有人给你送酒,你不能不见啊。”

  说这话的时候,秘演早已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牛监簿,他这个监簿,是用钱买来的。他其实是个薪炭贩子,土话说是个卖柴火的。他在繁台寺的西边,还广有家产,仅临街的房屋出租,每天可进铜钱数十千文。牛监簿识字不多,斗大的字认不了一布袋,可他向往与有学问的人交往,想过风雅的生活。

  宋朝的文人都很清高,见了满身铜臭的土财主都是遮鼻而走。稍微有点名声的人,没有愿意和牛监簿来往的。

  牛监簿很苦恼。

  牛监簿和秘演熟悉,他多次对秘演说:“大师交游那么多馆殿名士,瞅机会也给引见一二。”

  秘演这回要满足牛监簿了。

  隔二天,秘演领着牛监簿来见石曼卿了。牛监簿对这次相见非常重视,他找了十个差仆,每人担了一担遇仙楼生产的官酒,作为拜见名士的见面礼。当十担名酒在院子里一字摆开的时候,石曼卿的脸就笑成了一朵花。他问站在酒担子旁边的秘演:“谁出手这么大方?”

  秘演笑笑,说:“牛监簿啊,前几天给你说起过的。”

  石曼卿心不在焉地“哦,哦”两声。而这个时候,牛监簿正站在院门外面,忐忑地搓着手,焦急万分地等待着石曼卿的召见。接下来,石曼卿便拉了秘演的手,要他到厅堂内喝酒。

  秘演忙说:“不慌,不慌,牛监簿还在门外等传。”

  石曼卿随意地挥了一下手,说:“我酒兴正浓,让他改日再来吧。”

  秘演拉住了石曼卿,有点不高兴地说:“人家送你好酒,就是为了见你一面。”

  石曼卿露出无奈的神色,不情愿地拍了拍秘演:“见见吧。”

  牛监簿见到石曼卿时,紧张得大汗淋漓,话都说不囫囵了。石曼卿问他:“你家住在哪儿呀?”牛监簿立即涨红了脸,他结巴着回答说:“住在繁台的边上。”石曼卿就扭过头去,望着秘演说:“繁台寺阁清爽可人,可惜很久没去登它了。”牛监簿马上从坐席上站了起来,说:“学士和大师去登吧,我备好酒宴恭候。”石曼卿微笑着对秘演说:“哪天我们去登一下?”

  这是一个初夏的下午。当石曼卿与秘演携手走进繁台寺的时候,牛监簿早在那儿恭迎了。酒宴已经备好,时令的果蔬,上等的佳酿,酒具器皿之精良,即使在宫内,也是少见的。

  石曼卿酒兴遄发,与秘演对酒高歌,饮至日薄西山,酒兴尤不减。这个时候,石曼卿已有几分醉意,他忽地扔掉酒杯,大呼:“此游可纪,笔墨侍候!”

  那牛监簿早遵了秘演嘱咐,准备下了数支巨笔和十余盆的墨汁。石曼卿捉了一支巨笔在手,去盆里饱蘸墨汁,疾走狂呼,在阁内墙壁上题下了一行大字:石延年曼卿同空门诗友老演登此!题罢,掷笔于地,又连饮数碗,大醉。

  牛监簿慌忙跑上前,把一支新笔递到石曼卿手中,叩拜在地,恳求道:“求学士把我这尘贱之人的名字挂在末尾,也好光耀门庭。”石曼卿虽说已大醉,但还模糊知道牛监簿的意图,他心底是拒绝的,又感到说不过去,手里握着笔,一时愣住了。他把求援的目光投向了秘演,秘演也醉了,他有些可怜牛监簿。他朝石曼卿大声喊:“大武生牛也,捧砚用事可也。”

  石曼卿感到了一种屈辱,他看了秘演一眼,重又蘸了墨,在原来题记的末尾,续题了四个大字:牛某捧砚。

  牛监簿高兴极了。这天夜里,他在床上眉飞色舞地给老婆讲了白天发生的事。他做梦都没想到,老婆竟然大怒,一脚将他踢下床去。骂道:“花那么多白花花的银子,只落个捧砚的名目,你值得吗?”牛监簿一时昏了头脑,他愣愣地瞅着老婆,对于老婆提出的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有想清楚。

  灯影下的篆书

  徐铉的篆书,据说如果放在灯下观看,就会发现每一笔画的中间,有一缕铁丝一般的浓墨,绝不偏侧,后世的徐氏书法研究者们,把徐铉的篆书称之为铁骨篆法。

  先前,我很少涉猎篆书,对此说颇有疑惑,以为是故作深奥之谈。近来展阅徐铉《篆书千字文残卷》墨迹,刹那之间与这一说法产生了共鸣。千字文残卷笔笔中锋,绝少偏锋、侧锋用笔。然其结体曲攲变幻莫测,天趣盎然,却又终没有半分的姿媚之态,傲骨铮铮。徐铉的篆书妙参造化之理了。

  徐铉是南唐旧臣,随南唐末代君主李煜一起来到了汴京,被授予一个散骑常侍的闲官。初来汴京的日子,徐铉感到一切都不习惯。眼看冬天快到了,他仍然穿着江南的服装。这种服装袴宽衽深,穿在身上大老远看上去非常儒雅,走起路来给人一种衣带当风的感觉,潇洒极了。但是,这种衣服冬天里却抵御不住京城寒风的侵袭。

  有同僚劝他:“买件棉衣套进去吧。”

  徐铉仰起他那冻得发乌的额头,很坚决地说:“不!”

  飘雪的日子,徐铉就穿着他那宽大的江南服饰,瘦骨嶙峋的双手藏匿在深深的袍袖里,似乎让人感到在扎扎作响。他那三缕花白的长须随着雪花飘拂,成为冬天汴京街头独特的风景。

  同僚们看着他的背影,满眼的困惑和茫然,那削瘦细长的身影让他们内心充满忧虑。

  来到汴京以后,徐铉的朋友很少了,这让他感到孤独。有一天,他南唐时的老朋友谢岳突然到家里来拜访他,令他惊喜异常。落座闲谈时才知道,这个已经七十多岁的老朋友正在卢氏县做主簿。主簿一职虽说是个可怜的小官,老朋友谢岳已经很满足,不高的俸禄够养活家小的了。

  现在却遇到了麻烦,按实际年龄,谢岳该退休了。可退休怎么办?拿什么来养家糊口!好在当初申报年龄的时候,他少报了几岁。也就是说,按吏部的档案年龄,他还可以再干上几年,有了这几年,他就保证了家底,不至于退休后全家人跟着他挨饿了。

  徐铉再三唏嘘,说:“愿谢公渡过难关。”

  谢岳迟疑一下,说出了自己的忧虑。吏部对我们这些从南边过来的官员一定不放心,底下会做一些调查。调查也并不可怕,因为很少有人知道我的实际年龄了。我最担心的就是老朋友你啊,你最摸我的底细!

  徐铉看着老朋友,忽然有些心酸。不是国破,大家怎么会落到這个境地。他说:“我能为老朋友做点什么呢?”

  谢岳离开坐席,朝徐铉深深地行了个礼,说:“一家老小的性命都系徐常侍身上了。”

  徐铉慌忙答礼,说:“你我不必如此,有事但凭吩咐。”

  谢岳说:“也很简单,等吏部找你问起我的年龄时,你只推说不清楚就行了。”

  徐铉的脸色凝重起来,说话的口气也变了。他说:“我明明知道你的实际年龄,怎么能说谎来欺骗上苍呢?”

  谢岳满脸蜡黄,喃喃自语道:“看来我是白跑这一趟了。”接着,又哀求徐铉,“你真的就不能帮老朋友这一次吗?”

  徐铉很无奈,说:“我不会撒谎。”

  谢岳绝望地向徐铉告辞,临出门时犹后悔地说:“我就知道来也是白来。”

  果然,吏部的官员隔一日就找到了徐铉,向他了解谢岳年龄一事。徐铉据实说了。谢岳很快被罢免了卢氏县主簿职务。过一阵子,卢氏县有官员来京城公干,徐铉向他打听谢岳的近况。那官员叹一声,说:“死了。前些日去山里采摘野果充饥,结果饿死在了半道上。”徐铉听了这一消息,在汴京的街头默默站立良久。那个时候,他的头顶有成群的乌鸦飞过。

  很长的一段日子,徐铉都在拷问自己:“这是我的错吗?”随即,他自己回答道:“不,我没有错。”恰在徐铉反复纠缠这个问题的时候,一场更大的灾难已逼近了他。

  自来汴京后,徐铉再也没见过南唐后主李煜。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是怀恋在江南与李煜吟诗作画的日子,想见一见李煜的念头一天比一天强烈。但他知道,能见一面昔日的主人,几等于痴人说梦。

  忽然有一天,宋太宗召见了他。宋太宗脸上挂满笑容,拉家常一般地问他:“北来后见过李煜吗?”

  “没有。罪臣不敢私下见违命侯。”

  “应该见见。朕今天下旨让你去见故人。”

  走出朝堂,徐铉竟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不禁仰天长叹,上苍厚爱我啊!他家也没回,就直奔李煜府上。李煜怎么也没有想到,昔日旧臣竟会来探望自己,慌忙迎上前来,执住徐铉的手,一时泪流满面,哽咽不能言语。

  徐铉也泪眼模糊,面前的风流故主,虽说才四十余岁,眼角已爬满皱纹,面朝他的右鬓更是白发点点了。

  许久,李煜止住了哽咽,叹道:“悔不该当初啊!”

  徐铉沉默。

  李煜让仆人拿过一页纸来,递给徐铉,说:“这是我新填的《虞美人》词,亡国后的感触尽在其中了。”徐铉看过这首词,一丝恐惧笼罩住了他。

  隔日,宋太宗再次召见徐铉,他面带威严地问:“故人相见都谈了些什么?”徐铉一下愣住了,刹那间他明白了一切,额头豆大的汗珠纷纷滚落。

  李煜死了,据说是被一种只有宫廷里才有的毒药毒死的。慢慢地,人们私下传言,李煜的死,徐铉是真正的凶手。

  又一年的冬天到来了。徐铉被贬邠州已经两年。邠州的雪要比汴京的雪更为砭人骨髓,徐铉依旧穿着江南的服饰。有同僚劝他:“邠州的冬天是要穿皮袄的啊。”徐铉仰起他冻得乌青的脸,依然坚硬地说:“不!”

  邠州的雪白得刺眼,徐铉走在寂寥的大街上。如今他已经很老了,头发胡须全白了。这一天,有一个玄衣老者朝他打招呼说:“这里太冷了,跟着我走吧。”徐铉叹了口气,说:“是啊,真的太冷了。”说完话,他就跟在玄衣老者的身后,走了。

  徐铉走进了历史。

  疏 影

  隐居孤山,除了书法和诗,林逋还有两件事要做:种梅和养鹤。

  在山里,林逋的日子过得很清苦。

  最初的几年,几乎是靠挖野菜来充饥的。难得有几次,林逋也会到山脚下的小溪里去捉几尾小鱼和几只小蟹来。鱼用来清炖,蟹用来白煮,虽说很少佐料,只是一撮盐、一勺醋,但用孤山的黄叶烧煮出来,却也别有一番滋味在。

  林逋在孤山种了665棵梅树。数年过去,这些梅树都吐蕊了,开花了,结果实了。日子有了一点好转。日常的花销,油、盐、酱、醋、米、面、茶,全靠这些梅树了。

  梅子黄时,林逋一棵一棵摘去——深山摘梅,当是一件无丝毫尘俗气的雅事!按古法炮制好,然后再拿到山下村墟上去。林逋私下算算,一棵梅树的果实,恰好够自己一天的花销。

  那三百棵梅树的果实哪里去了?

  更多的日子,周围村落的人们发现,和林逋一块下山的,还有一只鹤。这只鹤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鹤皋。

  林逋去采药、游湖、摘梅、挖野菜,鹤皋就在梅树上空一圈一圈打着旋儿。

  虽说隐居深山,但也常会有客人来访。

  如若客人来,最先发现客人的,一定是梅树上空的鹤皋了。鹤皋很好客,不管是生客还是熟客,它都要飞上前去。嘴里鸣叫着和客人搭话。用翅膀做着手势。然后,轻盈地弹跳几步,飞起,把客人往梅林深处引去,一直引到林逋的草堂前。

  草堂的门是经年敞开着的,看着客人在竹凳上坐好,鹤皋低鸣一声,返身飞向山脚下的西湖。它去喊林逋去了。

  林逋招待客人,一盏清茶,几碟果蔬,很简单。——这就是那三百棵梅子的去处了。

  林逋自己给自己筑起一座坟。坟址选在山脚下一幽静处,旁靠一方浅浅的池塘。筑好,他在坟前栽下七八棵竹子。不多栽,多栽就俗了。清风吹拂,疏影横斜,池水清浅。

  林逋还吟了一首诗。

  湖上青山对结庐,坟前修竹亦萧疏。

  茂陵他日求遗稿,犹喜曾无封禅书。

  诗吟完,林逋站在那里,清瘦的脸上显得异常孤傲。他的身后,梅花正一朵一朵绽放。

  诗里提到的“封禅”一事,是林逋内心挥之不去的隐痛。

  早年间,林逋恰同学少年,书生意气,想靠自己的才华来博得一袭功名,也好为老百姓做点事情。

  宋真宗大中祥符元年冬,林逋来东京谋取功名来了。可是,这里正在上演着一场闹剧。正是这场闹剧,改变了林逋后半生的轨迹。

  这场闹剧的主角是宋真宗赵恒。他要去泰山封禅。他说,他梦中遇到了一个神仙,神仙向他暗示了天機。

  封禅,得找齐15种吉祥物。譬如,三脊茅、北里禾等等。全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一时间,地方官员东京汇报吉祥物出现的,一拨紧跟着一拨,走马灯一般。

  这场闹剧,从东京到泰山,前后演了47天,耗费库银无算。

  而那些文人高官,如陈尧叟、晁迥、杜镐、杨亿辈,纷纷吟诗献谀,把封禅这一出剧吹得天花乱坠。

  林逋心寒了。他想了好多,一个风雪交加的早晨,他悄悄离开了东京。

  1028年,林逋驾鹤西去。他给后人留下了一座花果山。

  林逋的书法,流传下来的已经很少了,能轻易见到的也只有《秋凉》《三君》《山中杂诗》等三五件作品。有人说,他的字与他的诗一样,清瘦而孤峭,讲求的是一种袅袅如缕的韵致。这种清雅静逸之气,是宋四大书家苏、黄、米、蔡所没有的。——也算是一道风景了。

  若干年后,一个叫杨琏真迦的元朝盗墓贼来到孤山,在盗取了南宋王室墓茔之后,顺手掘开了林逋的墓穴,令他失望的是,墓中只有石砚一方、秃笔一支。

  杨琏真迦他傻在那里。随即,趴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头。

  林逋,暗香疏影,诗如其人,字如其人。

  论琴帖

  钱穆父的书法墨迹,今天能见到的,包括《致知郡工部尺牍》《书识语尺牍》在内,应是寥寥无几了。以致研究北宋书法的理论家们,几乎无一例外地把他给忘却,这让人感到遗憾,因为北宋一个时期的许多书家,有的后来成为书法史上的重要人物甚至巨匠的,都或多或少与他扯上一些关系。

  米芾和黄庭坚是“宋四家”里的人物,中国书法因他们而灿烂了许多。然而,在黄米的书法面临突围的关键时期,是钱穆父及时点拨了他们,才使得他们顺利地攀援上了书法艺术的巅峰。

  时隔多年,黄庭坚依然不能忘记元祐初年的那次宝梵寺之游。那是一个初春的黄昏,苏轼、钱穆父、黄庭坚吃过斋饭,都来了雅兴,在寺院的东厢房挥毫赋诗。黄庭坚写了几张草书,其中两三张写的是苏轼新作的小诗。黄庭坚很虔诚地向苏轼请教笔墨的得失,苏轼微笑着,一连串地说:“好,好,鲁直草书当世无人能比。”

  钱穆父在一旁咳了一声,接过苏轼的话头,他说:“鲁直的草书写俗了。”

  黄庭坚大感突兀,因为他向来把“俗”列为书法最大的敌人,以往都是他批评王某某的书法俗了,李某某的书法俗了。别人批评他的书法俗,这对他来说还是第一次,猛一下子有些接受不了。他不禁问道:“哪一点俗了?”

  钱穆父微笑。说:“不是哪一点哪一画俗了的事。”他忽然问黄庭坚:“你一定没有看过怀素草书真迹?”

  黄庭坚默然。因为给钱穆父说准了,他还真的没有见过怀素的草书墨迹。可他心里到底有挥之不去的疑惑:自己所自负的草书怎么会俗呢?

  若干年后,黄庭坚被贬涪陵,在一个姓石的乡绅家里第一次见到了怀素的草书真迹《自叙帖》。一见之下,黄庭坚对自己草书原有的自信犹如疾风中的破屋几乎坍塌。他这才打内心深处佩服钱穆父对于书法的见解和他那绝尘脱俗的品格。他知道,是钱穆父把他从书法的歧途上拉了回来,使他避免了在书法错误的泥沼里越陷越深。

  黄庭坚寄宿在石姓乡绅家里,废寝忘食地临摹《自叙帖》,几乎到了入魔的境地。等他自认为已深得草书真谛,抑制不住狂喜修书答谢钱穆父的时候,他得到消息,钱穆父已经过世了。

  有关钱穆父与米芾书法上的渊源,后人多有提及,情节和黄庭坚大相类似,在此不多赘言。只是有一个小小的细节,颇能说明钱穆父对米芾书法的引导,辑录于下。米芾四十岁以前,以集古字为能事,所摹前人法帖几能乱真。据考王羲之的《大道帖》、王献之的《中秋帖》《鹅群帖》等即为米芾所临写。米芾也常常以此为自豪。有一次,米芾去拜访钱穆父,谈论到自己的书法,不由面露自得之色。

  钱穆父及时给他泼了一瓢冷水。钱穆父说:“你书法里都是别人的东西,要有自己的东西才行!”

  米芾立即感到如醍醐灌顶,额头有大粒的汗珠滴落。自此,米芾书风大变。

  黄米这两个北宋书坛的巨匠,都这么相似地接受过钱穆父的指点迷津,钱穆父在书法上的修为与参悟,就不需要花费笔墨去渲染了。

  早些年,钱穆父任开封府尹时,曾向欧阳修请教书法之事。那一天,欧阳修在书房接见了钱穆父,叫家仆沏一壶蔡襄送来的小龙团招待他。钱穆父说:“年轻的时候学书法,极普通的笔,极普通的纸,觉得技法掌握得很快,也感到很有情趣和快乐;现在练习书法,笔是徐偃笔,墨是李廷珪墨,全都是佳制,但觉得在书艺上总是裹足不前,达不到心中所期望的境界。”欧阳修斟上茶,茶的清香很快充溢了书房。欧阳修说:“今天不谈书法。”欧阳修又说:“我想给你讲个故事。”

  于是,欧阳修就给钱穆父讲了一个关于琴的故事。

  欧阳修说:“我做夷陵令的时候,朋友送我一张琴,那是一张普通的琴。政事之余,携着这张琴,去青山绿水间,弹琴以遣兴。琴虽普通,但琴音清越,超尘脱俗,其乐趣无穷。”

  欧阳修啜了一口茶,接着说:“后来,我到京城做了舍人,得了第二张琴,这是一张张粤琴,和第一张比,名贵多了。隔几年,我做了学士,得到了一张雷琴,这可是盛唐四川造琴名家雷氏的作品,属琴中珍品。说也怪,得到张粤琴的时候,还有一点弹琴的兴趣,但已经找不到弹第一张琴时的快乐了。到了第三张琴,虽说珍贵无比,可一点弹琴的兴致都没有了。”

  钱穆父很奇怪,问:“什么原因呢?”

  欧阳修低叹一声,说:“问题就在这里。”

  钱穆父告别的时候,欧阳修已把刚才的话抄录下来。他对钱穆父说:“送你吧,或许有点用处。”

  回到府上,钱穆父再三展读欧阳修所送的《论琴帖》。慢慢地,思绪的窗户透进了阳光。欧阳修看似论琴,其实是在论人啊!官越做得大,名利场也就越大,诱惑也就多起来。心静不下来了!乐在于心,心中无乐了,琴再好,又怎么能弹出快乐呢?

  钱穆父忽然大悟了。书法何尝不如此!琴法即书法,书法即琴法,自然界万物一理啊!

  罢 灯

  有一阵子,蔡襄抄《茶录》抄上了瘾。他抄《茶录》用的书体是小楷书,很能得几分钟繇的遗韵。蔡襄抄《茶录》应不下三十几通,南宋初年的刘克庄,《后村居士集》的作者,就曾见过十几种不同的真迹。但到了明清之际,这些面目各异的墨迹一种都见不到了。

  很是遗憾。

  蔡襄把自己的书法看得很重。有时明明答应要抄一帧小手札给人家,也抄好了,眼看事儿到了眼前,忽然又反悔了。这让一些人心里很不舒服,可蔡襄似乎對此没有丝毫觉察。

  宋仁宗的妃子甍了。这是仁宗最宠爱的妃子,活着的时候没能封成皇后,仁宗就觉得很对不起这个妃子了,人一死,不顾大臣们的反对,立即追谥为皇后。说白了,只不过是个名号而已。仁宗想想,还觉得亏欠这个妃子,写墓志铭的时候,他寻思,一定要找当朝最好的书法家来写。

  他宣来了蔡襄。蔡襄说:“这是待诏们的事。”不愿意写。走下朝堂,大太监郭槐撵了出来,扯住蔡襄的衣袖,软着口气说:“这可是皇上叫你写的呀。”蔡襄拍拍郭公公的脊背,笑笑,朝大门外走去,

  宋仁宗是个很仁厚的皇帝,君臣之间的关系很宽松,他时常召集一些大臣在一起聚上一聚,喝几杯宫中藏的御酒,品尝一下御厨们的手艺。仁宗高兴了,还会赏赐给大臣们一些宫外很难见得到的小东西。有一次,仁宗把自己珍爱的名墨赏给了几个被宴请的大臣。当时蔡襄也在座。一个姓王的大臣得到了一锭“李超墨”,仁宗喜欢蔡襄,特意拣出一锭“李廷珪墨”赏给了他。仁宗时代,李廷珪是朝野皆知的制墨名家!

  姓王的大臣瞅着蔡襄手里的“李廷珪墨”,脸上挂满了不高兴。蔡襄都看在了眼里,几杯酒过后,他欠欠身,指指长袖里的“李廷珪墨”,小声对姓王的大臣说:“能换换吗?”姓王的大臣霎时满脸灿烂起来。

  酒宴结束,出了宫门,蔡襄骑上马,朝王姓大臣长长一揖,犹豫一下,问道:“王公知道李超是谁吗?”姓王的大臣摇摇头,说:“不知。”蔡襄说:“是李廷珪的父亲。我今天可是用儿子换了老子啊。”姓王的大臣骑在马上,脸上一丝一丝暗下来。

  蔡襄不愿意为仁宗写墓志铭,却抛却一切俗务,坐下来,很用心地把欧阳修的《集古录》序录抄写了一遍,字迹精劲,谁看了都说好。为答谢蔡襄,欧阳修送了如下几样东西作为润笔:鼠须栗尾笔一套,绿铜笔格一个,小龙团茶一饼,惠山泉水一瓮。蔡襄见了这些东西,先是愣住,随即大笑起来,连说:“欧阳公是雅人啊!”

  闲暇的时候, 蔡襄常在汴京的街道上漫步。有一次,他碰见一个老妪,头发全白了,脸上的皱纹纵横重叠,走起路来没有丝毫的老迈之态。蔡襄不禁走向前去,问老人道:“老人家高寿啊?”老妪扬起了脸,眼睛眯得细细的,一缕白发在额头飘拂。她看着蔡襄,脸上的皱纹一纹一纹舒展开来,说:“老身一百零二岁了。”蔡襄眼里即刻贮满了泪水,他扑通跪下,向老妪拜了三拜,说:“但愿我母亲能活到您现在的岁数呵!”老妪伸出枯树根一般的手,在蔡襄头上很慈祥地摸了摸。

  后来,蔡母果然活到了一百零二岁。

  过二年,汴京开宝寺突然发生了火灾,寺中供奉佛牙舍利的灵感塔在大火中訇然倒塌。消息传到宫内,有很多宫女用檀香头烧炙自己的手臂,甚至有的还剃去了自己的满头青丝。妃子们走马灯般跑到仁宗那里去哭诉哀求,让把佛牙舍利恭迎到内宫奉养。仁宗安抚众妃子说:“重建灵感塔不更好吗?”众妃子破涕为笑。

  蔡襄听说了这件事,连上三道奏章,力谏仁宗,说连年灾害,百姓困苦,重建灵感塔是劳民伤财,往老百姓心上捅刀子。又嘲笑佛牙舍利,连自己的藏身之所都庇护不了,又怎么去庇护天下苍生?今皇帝要重修灵感塔,不是件很滑稽的事吗!最后,蔡襄建议仁宗,应该敬畏大自然,多修人事,扬弃佛法,才为治国之大略!

  仁宗看过蔡襄的奏章,一一弃之案头,不予理会。有人进言贬谪蔡襄,仁宗木着脸,不置可否。而这时,开宝寺那边,重建灵感塔的地基已经夯好了。

  灵感塔最后一只脊兽装好的时候,蔡襄已经到福州任职了。连日来,他的心情糟透了,不论清晨或是黄昏,他总会闻到一股子坏酒糟子的味道,这让他一日三餐没有半点的胃口。上元日就要到了,福州有放灯的习俗,属下为了让他开心,令全城每户燃灯七盏,也好等上元日夜让蔡襄解解烦忧。

  上元日夜,属下陪蔡襄到福州的街巷观灯。看着造型各异、花样翻新的各色灯盏,蔡襄的心情慢慢地有所好转。而这个时候,他看到了一盏大灯,有一丈余高,上面隐隐有字迹。蔡襄来了兴致,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向前去。他愣住了。灯上用洒脱的行书写了一首诗:“富家一盏灯,太仓一粒粟;贫家一盏灯,父子相对哭。风流太守知不知?犹恨笙歌无妙曲。”蔡襄觉得满脸被炙烤得阵阵作痛,那字体轮流在眼前飞舞,他觉得头晕得厉害。他低声对属下说:“即刻通告下去,全城罢灯!”

  属下都忙活去了,站在大灯前,蔡襄深深地鞠了一躬。

  本辑责任编辑:练建安 杨 斌

  特约组稿:李永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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