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母亲讲,我们家从山东东平闯关东落户黑龙江时,发生过一件事。
当时父辈兄弟三人奔赴同乡至黑龙江苇子沟,立足未稳,即遭遇水灾,全镇子人陷入困顿,几乎家家缺吃少穿。
一天深夜,我家邻居、造纸厂的会计张爷,突然被鸡叫声惊醒,以为黄鼠狼趁人之危又来吃鸡,便手拎棍棒冲出门。
冲出门的张爷,月色之下,定睛一看,哪是什么黄鼠狼,是一窃贼在鸡窝行窃。此时窃贼也听见门处的动静,慌乱中丢物而逃。张爷将其所遗之物拿进屋中,亮灯一看,是个布袋子,里面装着张爷家两只芦花母鸡。
张爷把母鸡放出之后,凑近灯下看布袋子,发现上面印着三个大字“敦本堂”。 张爷想起,前些日子我大伯去他家借一斗玉米,正是用的這个袋子!
当时听母亲讲这件事时,我还小,对“敦本堂” 三个字不甚明白。上小学一年级后,父亲告诉我:“敦本堂”是我们这一支袁氏的堂号。那时候,家族堂号是一个标识或者说符号,更是一个家族自我建设的动力,也就是家风和对外立身的信誉。
翌日一早,张爷拿着空袋子来到我们家,也不说话,将空袋子置于地上,瞥我大伯一眼,鼻子哼了一声,扭头走了。
我大伯见状,傻眼了,马上让我父亲去看下自家的布袋子在不在。
当我父亲告诉大伯,我们家的布袋子的确不在了时,我大伯当时就哭了,说,这人丢不起啊!
我父亲说,丢什么人,又不是我们干的,袋子是让人偷走了。
我大伯说,谁知道是这么回事啊?咱们百口难辩!
我大伯哭得很伤心,感觉对不起老祖宗,没有保护好家族名声。说着,就安排我父亲和叔叔收拾东西,回山东老家东平去,不在此处丢人现眼了。
我父亲急了:我们是敦厚本分之家,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受冤屈。父亲掉头出去了。
父亲要把这件事调查明白!
事件发生时,正是阴历九月初,早晚有霜冻。夜间野兽出洞都会留下足迹,人畜如果晚间出来,踩出的痕迹也会像石膏一样凝住。我父亲在路上仔细查看,循着一趟可疑的足迹追出镇子,一追就是十几里地,追到了另一个屯子。那天半夜时分,我父亲带着两个人回来了,一个中年男人,一个十几岁的半大小子。三人直奔张爷家。
原来,偷鸡是那个十几岁的半大小子干的,中年人是他的父亲,一起过来赔罪来了。
这件事的结果不说大家也能猜得出来,我们家和张爷家的嫌隙弥合了。这件事的发生,非但没有给我们家族抹黑,反而赢得了许多好名声,苇子沟的人一下子就接受了我们家。
我们家以敦厚本分立家,赢得了远近邻居的信任。这件事之后,张爷在造纸厂的厂长面前,极力举荐大伯哥仨到纸厂上班。
哥仨到纸厂上班后,专选苦脏累给钱多的活干,两三年间,就挣得一份不错的家业,而且,当时从山东来时,只有大伯一人娶亲,经过几年打拼,我父亲和叔叔每人都娶了一位好姑娘。就这样,我们家不仅没有退回到老家山东,倒是深深扎根在黑龙江了。
扎根之后,大伯在正堂的一张桌子上,把祖辈牌位供上,并把堂号“敦本堂” 三个字的横幅挂于牌位上方的墙上。
几年后,“破四旧”的将我家的牌位、堂号掷于火堆,焚烧一尽。
当时,大伯为了保护堂号,一条腿被打伤致残。
从此,大伯每天都郁郁不乐。几个月后,大伯去了趟县城,家里人不知他去干什么,问他也不作答,只是从大伯舒坦的面容上,猜测他可能是到县城做了一件大事。
这个谜直到大伯去世时才解开。
那天,病中的大伯奄奄一息,我大伯母给大伯换寿衣,当大伯母除去大伯身上的旧衣时,我们袁氏家族的大人小孩,都在我大伯的前胸看到了刺上去的三个字:“敦本堂”。
大伯母急忙问大伯:那次你去县城就是刺字去了吗?
大伯吃力地点点头之后,长吁一口气,就咽气了。
…………
时隔多年,回想自己为官多年,竟一尘不染,这才猛然惊觉:其实,大伯前胸上的那三个字,早已扎在我心里的最深处了。
(《堂号》入选山东省寿光市高二上学期月考语文试题、安徽省亳州市2018届高三第一学期期末质量检测语文试题、四川省绵阳高中2018届诊断性考试文学类文本阅读)
药壶
阿东居住的地方是个贫困的小村,偏僻,四面环山。
阿东考上大学那年,全村人的心沸腾了些日子。
村委会除了杀了一头猪之外,还奖励阿东二百元钱。
村主任说:“咱这村儿啊,自打我记事儿起,就没出过一个大学生,这回阿东可给咱们村提了精神气儿了,带了个好头啊!”
让阿东感动的是,阿东上大学走的那天,村里的七爷把自己平时积攒下来的五百元钱,掏出来塞到阿东的手里。
阿东执意不要。
七爷就生气了。七爷对阿东说:“阿东,这钱你要是不要,就是瞧不起你七爷!”
看着七爷真生气了,阿东就收了这钱。
走时,阿东跪下,含泪给七爷磕了两个头……
时光暗里流逝,匆匆间阿东大学毕业了。
阿东不负村里人的厚望,毕业后没有留在城里工作。他又回来了这个小村,他要在村里办一所小学,不要让村里的孩子再走他“蹚过一条河翻过一座山”去镇上读书的老路了。
阿东回到村里后,就把办学的想法和村主任说了。
村主任赞成阿东的做法,并答应把村委会的一间库房腾出来做教室。
就在这时,阿东爷爷的哮喘病犯了,阿东就把筹办学校的事暂时搁置下来。
阿东去镇上给爷爷买了几副中药。回到村里后,阿东从七爷那儿借来药壶,给爷爷熬药。
喝了几副药,爷爷的病就好了,阿东把药壶还给了七爷。
阿东还给七爷药壶前脚刚走,后脚七爷就气哼哼地把药壶狠狠地甩到挨着后窗的那条河里了。
几日后,爷爷不见了那药壶,便问阿东哪去了。
阿东告诉爷爷药壶还回了七爷。
爷爷听后,一下瘫坐在地上。
爷爷气冲冲地指着阿东,骂道:“你个混蛋,读书怎么倒读糊涂了?咱们村里多少年的规矩你也不是不知道,借什么东西都能还,就是借药壶不能还!”
爷爷叹了口气,又说:“知道吗?你还的不是药壶,你还给七爷的是晦气呀!”
阿东不能与爷爷争执理论,便走出了屋去……
事有凑巧,就在阿东还给七爷药壶的当天夜里,七爷突发脑溢血死亡。
安葬完七爷后,村里人开始在背后数落起阿东来。
有人说:阿东怎么能还七爷药壶呢?这么不懂规矩,还是读书人呢!
还有人说:这个阿东怎么能这么做呢?七爷待他也不薄啊,当年他上大学的时候,七爷还给过他五百块钱呢!真是不仁不义!
此时的阿东,无心与他人争论,内心里他只是很怀念七爷。
阿东准备找木匠做教室的桌椅板凳时,被村主任阻拦了。
村主任对阿东说:“这个学校你不用办了,村里人都说了,谁家的孩子也不愿以你为师,一个不仁不义的人怎么能教出好学生来?”
阿东听后,一脸的茫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几天后,阿东来到七爷的坟前,把一个新药壶置放在七爷的坟上,然后跪下来,含泪给七爷磕了两个头后就走了。
(《药壶》入选广东省肇庆市联盟校2018-2019学年高二上学期期末考试语文试题)
名医
梅子涵是苇子沟的名医,这是苇子沟的人公认的。
梅家是鼎鼎有名的中医世家。关于梅家的来历有很多版本,最普遍的一种说法是,梅子涵的祖父梅春鹤早年是宫里医术高深的御医,后来因为无意被牵扯进宫里的一个事件,不仅丢了差使,还险些丢了性命,就一狠心跑到了东北的苇子沟。
许多年下来,梅家在当地已是屈指可数的殷实人家了。
梅子涵自幼聪颖,勤奋好学,白天从塾师攻读经书,晚上随祖父、父亲学医。他对医学有着特殊的爱好,在弱冠时就已通读了《本草纲目》《千金方》《内经》《难经》等医学经典,这便为日后行医打下了扎实的基础。
在祖父的教导下,梅子涵的医术日臻成熟,各科兼能,得到远近推重。祖父过世后,梅子涵独挑大旗,继续光大着梅家祖传的医德医道。凡是来他医室治病者,不待启口言明病情,他已在视行、听声、切脉、望色中,即能揭示是何病症,言之确凿,就似见到病人体内的五脏六腑一般。对于疑难杂症,有的就在患者平日不良嗜好中找到得救之法。有的并不示方,只告患者谨慎起居饮食,化病于不药之中。
大凡别人医不好的病,到最后就只能求到梅子涵的门下。如果梅子涵再治不好,这个人恐怕就时日不多了。今天来的病人是这样的,家里已经为他备好了入殓的棺木和寿衣,来这里是因为仰慕梅子涵的大名,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一试。
梅子涵一边细听家人讲述病人的病史,一边走上前为病人细细切脉,回头开出一个方子,而这方子外人是难得一见的,只留作自家的医案。随后,梅子涵又亲自到后院自家药房配药,梅家的这一规矩始自于梅春鹤。待药配好后,梅子涵又亲自将药煎好,要病人立时服下。他嘱咐病人的家人:“如果此人能在子夜时分醒来,说明还有存活希望,不然就真的无药可救啦!”
说来也奇,这位病人在服下药不多时,便有了动静,不到子夜时分,只见他已能微张双眼。此后数日,几服药服毕,病人的状况竟一天好似一天,最后能自己起身了。病人的家人为此感激不尽,特地将一面写有“妙手神医起死回生”八个烫金大字的匾额送到了梅子涵的府上。
梅子涵治病救人的奇事轶闻,在苇子沟几乎是妇孺皆知,人们都尊称他为神医,称他的医术为仙术。经他手医好的病人到底有多少,就连梅子涵自己也记不清了。
多年行医下来,有一件事一直深深困扰着梅子涵。这就是他始终没有找到可以传承他医术的合适人选。梅子涵膝下有一儿一女,但这一儿一女对祖传的医术竟都毫无兴趣,谁也不肯去接续梅子涵的衣钵。
岁月如白驹过隙,转眼梅子涵已年届花甲,眼看着祖传的医术就要在他这一代失传,梅子涵心急如焚。无奈之下,他只好登出启事,招徒传艺。最终从应招者中挑选了两个人跟自己学医。这时的梅子涵恨不能在一日里,就把自己的所知所学都毫无保留地教授给徒弟,但他又深知欲速则不达这个理,这最是急不得的事,只能慢慢来。
不料,天有不测风云,三年之后,梅子涵突然患病,他自己给自己配了一服药,服下却未见好转。不久,病情竟日益加重。兩徒弟见状痛心不已,于是各自小心翼翼为师父切脉、诊病,并各自开出了一个方子,可踌躇半晌,竟都不敢轻易给师父下药,都怕自己药方不当,而延误了师父的病。
几日后,梅子涵病势加重,两徒弟只得跟梅子涵的家人商量,把师父送进省城的一家中医院。一名年轻的中医在诊过梅子涵的病后,马上开出了方子,谁料,不等药煎好,梅子涵就断气了。
师父突然撒手人寰,两徒弟心存疑惑,便追问那位年轻的医生,问自己的师父究竟患的是什么病,竟会这么快就走了!那位医生告诉他们,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病难病,只是一般普通的肺热,但因医治不及时,虚火上升转而成了急症,如果当初医治及时是不致搭上性命的。
两徒弟听后立时都红了脸,愧疚地低下头。
后来,当省城的那位年轻的医生得知被自己诊治的人,就是苇子沟大名鼎鼎的梅子涵时,禁不住大惊,继而摇头叹息:“想不到救人于起死回生的一代名医,自己竟然死于轻如鸿毛的小病之上,可悲呀!”
(《名医》入选哈尔滨师大附中、东北师大附中、辽宁实验中学2018高三联合模拟试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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