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紫和我成为挚友,小说《白猫》,堪为“媒人”。
2010年末,我在首都机场,登机前买了本《小说月报》。途中,看完《白猫》,掩卷之际,久违的感动冲击了我,一时竟热泪盈眶,心潮难平。深深感佩于作家对人性幽微的洞察与精准的表达,看作者介绍,知东紫与我同城,竟有了一种冲动:我要认识她。
一时的冲动激发一世的情缘,诚如东紫神秘兮兮的说法:可能我们上辈子前缘未了。当年,我几经周折打听到东紫办公室的电话,以粉丝的语气表达了仰慕之意,同时声明“我不是坏人”,这话当时就逗乐了她,至今仍被她笑了又笑,也为我们的友情确定了快乐、纯真的基调。之后很久才有的第一次见面:素不相识的我们,竟然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眼认出彼此,诚异数也!不知不觉间,自然而然地,我和东紫成了无话不谈、谈个不休的朋友,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各种的话题。像一件毛衣,随便揪住个线头就没完没了。这是一个极为少见且有趣的现象,尤其是我们本不属于一个“圈”或一个“坛”,职业不同,性格迥异,年龄上我又痴长几岁。毕竟,我们处在一个信息时代,语量授受直接与情感高度相关,这种投契实在难得。
东紫如面,相当之美。修长的身材、精致的五官、飘逸的秀发,还有那朴素自然中自带仙气儿的衣着打扮,文弱中另有一种端庄。那种风致,可意会而不可言传。作为好友,我有幸目睹她在日常生活中的另几面:她努力扮演着生活中的各个角色,女儿,儿媳,妻子,母亲,姐妹,对家人和需要帮助的朋友,总是周到而温暖。工作中,曾见在她堆积如山的药箱中,爬高上梯,“拳打脚踢”,女汉子得很。安闲时,又如卸了盔甲的侠女,自然灵动,甚至冒出几分顽皮。和朋友开聊时,直抒胸臆,开怀大笑,从不扮淑女范儿,也不孤高自赏,经常性地混迹于我们这些非文人普通群众中间,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口没遮拦,“我就是我,不一样的烟火。”
东紫最打动我的就是这个“真”字。她待人做事不矫揉,不造作,不虚荣,不伪饰,天然率真。她不会为了迎合别人而妄言,即使此人是师长。她始终保持着独立的思辨和洞察力,不因世俗琐事而消磨。东紫善良仁爱,总是能发现他人或事物的优长之处——哪怕是很细微的,又看不得人世间的困苦和不幸。那些伤痛的人和事,落在她眼中,便锥痛她的心。去年国庆节,三五好友相约郊游,路上我给她看家母刚写的两句诗,是追念六年内失去的两位亲人,颇有“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之慨,她一时泪流满面,悲不自抑,哽咽良久说:“太难过了,一个八十五岁的老母亲要承受这些。”而她在作品中,也无不体现了这种发自内心的大悲悯:她从一个曾为了落实国策而不得不终止一个小生命的医生的角度,反思了计划生育对个体而言永难消解的惨痛;关注残障人士,书写他们的爱与无奈,那些卑微的、倾尽所有的付出;满怀深情地回望乡村,书写乡村的困境……她的悲悯善良,在生活中是会产生副作用的——常招惹了操心事,为别人的事忙得焦头烂额,甚至有费力不讨好的事发生。每当如此,我就劝她远离消耗她的人和事,她也点头认可,但日后该怎么帮人还是怎么帮,天性如此,择善而固执。
东紫内心的丰富善感,应该是作家的共性,非如此便不能写出好作品。和她相处的时候,更能感受到她的这种特质。我们曾一起欣赏越剧《孔雀东南飞》,因为饰演焦仲卿的演员前后为两个人,且相貌相差甚大,我心里很不以为然,就想和她交换一下“间离效果”的看法,低头倾身,未曾开言,诧异地发现她完全沉浸在剧情之中,目不转睛,脸上有泪。她一再向我推荐电影《艺术家》,说那是唯一让她情绪失控到大哭的影片,怕惊吓到邻居,就开了音响播放歌剧,在帕瓦罗蒂高亢明亮的声音掩盖下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她对《艺术家》如此强烈的反应出乎我所料,或许是因为她对主人公执着艺术的艰难和辛酸感同身受的原因。东紫作为业余时间写作的人,能坚持并取得优秀的成绩,必定也有着别人无法知晓的执着和艰辛。去年秋,一起外出游玩,我被铁钉划伤脚踝,鲜血淋漓,她竟然先于我呻吟了一声,仿佛受伤的是她,我好气又好笑:“你很疼啊?”她咧着嘴,频频点头。平时说到好笑的事情,她总是第一时间做出反应,而且笑得格外开心。一切的滋味,在她这里,仿佛更加鲜明浓郁。我想,这也是一种超能力吧,拥有这种能力,才会更加深切地体味生之况味。
作为读者,我对东紫怀有尊敬与仰慕,她的小说,就行文而言,大概如苏东坡所言:“大略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而她的散文,情感细腻饱满,言辞质朴活泼,让人读来常有会心之处,有“闻弦歌而知雅意”的惺惺相惜。
“相见亦无事,不来常忆君”,我们颇有“君子之交”的淡泊,但聚在一起时却很自然地享受那些从掏心掏肺到没心没肺的好时光。东紫的模仿力很强,最擅长用老家莒縣土话模拟场景对话,佐以“目光坚毅”“大义凛然”等神情及肢体语言,活脱脱情景再现。“当年没考中戏可惜材料了!”我摇头、叹气,做痛心状,引她大笑。我们曾戏言“朋友须三有”:有种、有料、有趣。东紫兼具之,而且还有才情,有灵性。她不打鸡血,也不熬鸡汤。她不矫情,也不娇气。她作品的魅力,恰如其人。入芝兰之室,久而愈觉其香,我期待着,她生命之花更为灿烂地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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