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乡愁》经由对中国诗歌“乡愁”主题的拓展和爱国主义的意识形态两个角度的阐释而被建构为经典,但过滤掉的是对文本体现出的余光中的独特的“乡愁观”的阐释。本文以此为基础,阐述这个独特的“乡愁观”的内涵,揭示余光中的“乡愁气质”,并延伸到其对余光中研究的三点启示。
关键词:余光中;乡愁:气质:断裂论
一、独特的“乡愁观”阐释的缺失
余光中的《乡愁》是中国现代诗歌史上的经典之作,而所有的经典都是被人为的阐释建构起来的,《乡愁》自然也不例外。回顾《乡愁》经典化的过程会发现,它大致依赖于两个角度的阐释:第一,对中国诗歌“乡愁”主题的拓展。《乡愁》从内在感情上继续了我国古典诗歌中的民族感情传统,并结合自身经历及历史遭遇,即台湾和大陆人为的长期的隔绝,漂泊去海岛上的那批人及其后裔的思乡感情,客观上具有以往任何时代的乡愁所不可比拟的广阔内容,延伸了乡愁的概念。第二,爱国主义的意识形态内容。诗中以对大陆的凝望和思念与渴望两岸和平统一的意识形态内容相吻合,迎合了意识形态的需求,并被意识形态有意突出宣传。正是从这个两个角度对《乡愁》的解读,一举奠定了它在中国现代诗歌史上的经典地位。
以上两个角度的阐释,从不同的层面阐释了诗歌的内容及价值,但本质上都是阐释者以自我的研究目标为基础对《乡愁》进行解读。在这个过程中,过滤掉或者说遗漏掉的恰是诗中很明显地传达出的余光中的独特的“乡愁观”。让我们重新阅读文本:“小时候,乡愁是……”,“长大后,乡愁是……”,“后来,乡愁是……”,“现在,乡愁是……”。这种句式结构,很明显体现的是余光中对“乡愁”的一种独特的体验和观照。而具体到内容上,也是如此。《乡愁》中四个章节表现的是四个不同的情感内容,这四个情感内容都是作者情感经验的凝结。这样,余光中所表达的“乡愁”除我们理解的一般意义上的离家的乡愁和去国的乡愁以外,还包括对童年的追忆、对妻子的思念及对母亲的追悼,甚而整个文本所体现出的对中华家国同构文化的深切体会和认同。而在上面两个角度的阐释中,第一个角度虽然涉及到或隐含了这些内容,但只是浅尝辄止,仅以此来为诗歌史发展做注释而已:第二个角度更是对其中意识形态层面内容的主观片面强调,虽不能说不对,却未能从整体上真正把握住诗歌。
二、独特的“乡愁观”的内涵
余光中对自己独特的“乡愁观”有明确表述的,主要体现在他的《右手写诗。左手写文》一文中。在文中,他曾表述说:“所谓乡愁并不仅是地理的,也是历史的。并不是说回到你的家乡,回到那一村一寨就可以解愁的,乡愁往往是历史的沧桑感和时间的沧桑感在其中。小时候的游伴散掉了,屋前屋后的树可能不见了,也是一种乡愁啊。有一种乡愁因为离开故乡而愁:有一种乡愁是因为故乡改变了而愁。时间的乡愁是每个人都避免不了的会有。”这段表述明确表达了两种乡愁:地理的乡愁和历史(时间)的乡愁。紧接着他还说:“我俯仰一生,竟然以诗文文,以文为论,以论佐译,简直有点‘文体乱伦。不过,仓颉也好,刘勰也好,大概都不会怪罪我吧。写来写去,文体纵有变化,有一样东西是不变的,那便是我对中文的赤忱热爱。如果中华文化是一个大圆,宏美的中文正是其半径,但愿我能将它伸展得更长。”这段表述余光中虽未像上面以确定的词汇指出,但已经明确表述了自己的一种文化的乡愁。
通过上面的表述,我们可以得到余光中的“乡愁观”的三个维度:历史(时间)的维度,地理的维度,文化的维度。结合他的诗歌创作,我们还会发现:这三个维度往往不是单纯地独立存在,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形成一种“乡愁结”现象。《乡愁》即是这种“乡愁观”的完美体现。前面我提到,在《乡愁》中,余光中所表达的“乡愁”除我们理解的一般意义上的离家的乡愁和去国的乡愁以外,还包括对童年的追忆、对妻子的思念及对母亲的追悼,甚而整个文本所体现出的对中华家国同构文化的深切体会和认同。这种种思想感情的凝结都是一种种乡愁,而这种种的乡愁的凝结便形成诗歌文本展示给我们的“乡愁结”现象。而所有这些,都是是以往研究所缺失的内容。
三、“乡愁气质”的辐射
如果说,《乡愁》文本所体现的“乡愁结”是余光中对乡愁独特观照的结果,那么,余光中独特的“乡愁观”又该怎么理解呢?在我看来,这种独特的“乡愁观”恰是余光中“乡愁气质”的辐射。“气质说”是中国传统文论中的重要一环,它关注的是作家研究的重要性。我之所以重提“气质说”,是针对目前很多作家研究这一环的缺失的现状。现在的论者偏爱用一种固定的理论或模型来套文本,一则相对容易把握,一则易得到所谓的新的阐释角度及价值。这种研究方法的后果往往是对文本的阐释存在片面性,而作家本人也在这种研究中被分割,于是一个作家常常被冠以各种名号:XX诗人,XX诗人,XX诗人……看似都能自圆其说,但其实早已经远离了作家和作品。因此,只有重回作家研究,重新发掘作家的“气质”,才能真正从整体上真正准确地把握作品。尤其对于诗歌,与作家的“气质”更是密不可分,也更应该如此。
另外,由于对“气质说”的阐释众多,我这里用的乃是根据郑愁予的独特阐释。郑愁予在《郯愁予诗的自选》的自序《做一个单纯的诗人恐亦难以为继——书前自识》中表述说:“所谓的诗人,必有其出自特殊‘气质而产生的特质”、“一个单纯的诗人在写作初始时,这‘气质会自然地推出一种无以言喻、几乎能决定一切的性向。从观景、触情与‘诗想的发生,到对某种思维形象的偏执,无论是安静平和的,抑或是嘈嚣高拔的,诗人的‘气质在无形中主宰了诗人的‘不自知:待诗作写成公诸于世后,亦常为读者所‘不能透知”。余光中由于独特的经历及历史境遇,使得他对乡愁的理解具有独特性,而这种独特性反过来成为他观照自我情感的一种独特表达,并最终以诗歌形式展现出来。
四、“乡愁气质”的发掘对其研究的启示
以“乡愁气质”切入余光中研究,我们可得出三方面的启示。第一,发现余光中的典型乡愁诗的“乡愁结”现象,并追溯至他的“乡愁气质”,以被忽略的作家研究的角度,重新解读这类诗歌创作。另如《乡愁四韵》、《招魂的短笛》、《十年看山》,等等,都是或多或少具有和《乡愁》一样的文本结构形态,承载诗人情感经验的多重性,而这种多重性则可以依照本文的思路,从余光中的“乡愁气质”的角度重新进行发掘,并最终把其诗歌中情感经验的真实形态揭示出来。
第二,将余光中的一些不被认为是乡愁诗的诗作纳入乡愁诗范畴进行研究。这些诗作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单纯的历史乡愁的抒发,一类是单纯的文化乡愁的表现。前者如《(母难日)三则》、《碧潭》、《踢踢踏》(木屐怀古组曲之二)、《中元月》,等等。但其实,这些诗中有些也是潜隐有“乡愁结”。以《中元月》为例,此诗主要写对童年的追忆与召唤,但融入“中元”和“月”的中华文化内涵,以及“童年”一词对于余光中内含的地理层面内容,可算是“乡愁结”的一种变体。后者则主要体现在余光中近年来的创作,如《寻李白》、《草堂祭杜甫》、《天问》、《唐马》、《秦俑》,等等,共同传达的是余光中对中华文化的标志性人物及文物的追慕与追缅,之所以如此,一则由于海峡两岸政治缓和,诗人归大陆变得容易,地理乡愁被削弱:一则因为余光中近年来大陆学术交流及文化旅行变得频繁,深切接触和体验了中华文明和文化的机会增多,故文化乡愁愈加浓烈。归根结底,这仍是其诗歌“乡愁结”的变体。
第三,余光中的“乡愁气质”也让我们更确切地理解他的诗歌追求。余光中从诗歌现代试验走出之后,一直认同的是“断裂论”,认为新诗与旧诗之间有一道人为的鸿沟隔断了彼此的渊源。这种观点很容易与余光中的“乡愁气质”中的文化的乡愁相契合,所以他明确而坚定地表达一种连接历史,在现代与古典诗歌之间架通一座桥梁。重新阅读《乡愁》,我们就会发现余光中这种心灵轨迹的证据:该诗体现了他摆脱现代试验走向“诗言情”的传统,并深深理解和认同了家国同构的中华文化思维。而与“断裂论”相对应的观点则认为新诗应该摆脱旧诗的任何束缚,在旧诗的坟墓上开出的一朵新的花朵。这种观点显然与余光中的“乡愁气质”不相契合,故不被他所接受。当然,关于上述新诗两种路径的表述,在学界还存在比较大的争议和分歧,但这不是本文论述内容,也非本文所能承载,悬置对其二者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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