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杆老秤
整理柜子时,它意外重现拂去尘灰,仿佛瞬间回到从前
秤杆还在,秤砣还在,秤星还在
依然平直,持重,晶亮
在幽微的汗息指痕间,散落风雪,泥泞
我的老父亲仍在匆忙奔走:
一种良心的生计,永不缺斤少两
在候车室
在候车室,我遇到一位老人和一根长长的扁担
要有两张座位的长度,才容得下他们
扁担光溜溜的,接近他的肤色
他们的汗水混合在一起
在城市的夜晚,一定说过悄悄话
现在,老人要带着它回去
回到他们一起待过的老房子
或许,还会去树林
一起寻找年少时的伙伴
在清晨,在候车室
在一个陌生老人的脸上
我看到弯曲的山路上
我的父亲,把沉重的扁担换了个肩
春风里的父亲
大年初二,一家人团团围坐火锅的热气飘出窗外
在春风里,快活地扭了扭腰
父亲突然说起一株老枫杨树
老树为人们遮风挡雨一辈子
来生变成了人
对此传闻,父亲深信不疑
三年前,疾病袭击了他
两年前,迷雾蒙上了他的双眼
半年前,一架空梯子悬在了屋后
我的老父亲,一辈子勤劳善良
现在仍自信: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他弓背缓行,但绝不让自己在春风里跌倒
听雪
雪下了很多年在父亲多年奔走的征途中
被他踩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有的飘落在异乡的檐下
在父亲的搪瓷碗中
凝成一声声亲人的呼唤
中年之后,雪开始落在了父亲的两鬓
一种声音,如春蚕咀嚼桑叶的沙沙
萦绕在漆黑忧伤的午夜
现在,雪又落下来了
落在年逾七十的父亲的头顶
世界突然陷入一片沉寂
一棵老树,站在雾霭中
傍晚雾气升起时,我们才到家炊烟里有了母亲的气息
父亲也从屋子里走出来
他依旧佝偻着背,但不再给人沉重感
这个不得不向时光妥协的老男人
他额上深深的皱纹舒展开来
纠缠他双眼多年的浓雾正慢慢消散
像门前池塘边的那棵老树
不再惧怕北风猛烈
也不再担心雾浓霜重
现在,他稳稳地立在雾霭中
也有一棵老树的从容
插秧的学问
又到插秧的季节了又在水田里佝偻着的
是父亲的背影
他指着被我插得歪歪扭扭的秧苗
生气地教训我:
后退着前进也是一门学问
就像做人,如果不把准大方向
人就会走歪
多少年来,我常常想起父亲的话
到现在终于明白
我的老父亲
虽然已脊背弯曲,视线模糊
依然能走出一条直路
父亲的星星
父亲的星星一直在闪烁在清晨,在夜空
在我成长的记忆里
有时候它好像突然要消失
就要看不见了
他从梯子上摔下来
苏醒过来时,什么都想不起来
像一条河流突然拐了个弯
河面上雾气弥漫
有时候父亲不耐烦了
他使劲捶打不再自如的双腿
就算腰再也伸不直了
他的那颗星星
还得亮着
我给父亲新买的羊绒衫
颜色跟他以前穿的那件一模一样
仿佛时间有时候会停顿
会往回流动
我看到他穿着同样的衣服
做着同样的事
他的花白的头发渐渐转黑
弯曲的腰身渐渐挺直
我又伏在他的膝头
让他给我掏耳朵
他的手法很轻
天空中,那颗星星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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