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可不为任何一个人所爱，也不愿被一个人半心半意地爱。
　                                          ——卢梭　
　　（一）
　　
　　正是下班高峰时段，车流人流连绵不断，行人来去匆匆，都是急着往家里赶。孟大卫汇入暗淡的暮色中，脸上很平静内心却像惊涛拍岸激越澎湃。昨天含欣终于接了他的电话，答应和他见面，地点是他们以前常去的“诺亚”咖啡馆。这是他盼望已久的约会，终于等来了。他和含欣分开两年了，不知她过得好吗？她还能想起他们以前的情景吗？不管她对他怎么想，他一定要抓住机会把对她的愧疚和思念全部倾吐出来。从福建一回来他就到处找她，可是她手机号码换了，单位说她早就辞职了，她上哪里去了，出了什么事，他急得不知所措。
　　
　　路灯猛地亮了，四周沐浴在一片白光中。初夏的风有些凉，吹在身上很是惬意。大卫看看时间还早，就放慢了脚步。
　　
　　含欣复姓东方，是孟大卫的女友，他们冲破家庭阻力和社会偏见走到了一起。可惜好景不长，有一天他们不知怎么狠狠地吵了一架，含欣蜷缩在沙发里掉泪，大卫正在气头上蒙头就睡。第二天大卫下班回到他们的小巢，发现桌上的钥匙和纸条：“我们之间是一场误会现在没有继续下去的理由了”大卫如被雷击，双腿顿时软了。他打欣的电话，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状态，问公司说东方出差了。万般无奈之下，大卫把租房退了，只身孤影南下福建。
　　
　　大卫在一家汽车修配公司做配件推销，凭着专业技术和不知疲倦的奔波，渐渐站稳脚跟，收入比原来翻倍地涨。他无偿为客户修车，拼命流汗拼命攒钱，晚上倒在床上骨头架子都错位了。含欣是他奋斗的动力，他要买房子，让含欣回到自己身边。
　　两年匆匆而过，公司经理对他很赏识，拍着他的肩膀说再做三年你就能买一套房子了。可是他说想女朋友了，要辞职回去。经理极力挽留，说干脆把女朋友接过来得了。他苦笑着摇摇头。过了几天经理对他说公司决定在P市开第八个分店，你回去先考察市场，再做筹备工作，没问题吗？大卫知道经理在帮他，感动得连连点头。回到P市，他一边筹备开分店的事，一边寻找含欣。昨天他给含欣打第九十九个电话之后，含欣竟答应与他见面了。大卫的眼眶发潮心跳加速，记不起都说了些什么。是夜大卫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含欣生动的笑靥……
　　
　　大卫走进“诺亚”咖啡馆。厅堂内的布置一如既往，连悠然的萨克斯乐曲也是淡淡的熟识的。他径直走到他们以前常坐的那个地方，靠窗最里边的一个座位，既能看到街上的风景，又不被人注意的角落。坐下后大卫喝着待应小姐送来的柠檬水，打开当天的晚报随意翻着，眼睛却瞟向窗外。
　　
　　大卫看得有点恍惚，好像街上娉娉婷婷走来的女孩都是含欣。忽然肩上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竟是含欣的好友亦怡。
　　“大卫！你怎么在这里？”亦怡瞪圆双眼惊讶地问。
　　亦怡和含欣在大学里就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毕业后又在一个城市工作，关系更加铁。她在一家媒体广告公司当策划，聪明干练心直口快。含欣的手机号码就是她告诉大卫的，虽然含欣再三嘱咐她不要说。
　　“这么巧啊，你一个人？要什么咖啡？我请。”
　　“喂，你一直看着窗外，在等谁呀？含欣吗？”
　　“嘿嘿猜对了。”
　　“那么，我在这不方便，改天再请可别耍赖。”
　　“明天给你电话……”
　　不等大卫说完亦怡已经转身走了，不远有个长得很帅的男孩在等她。
　　
　　大卫呆呆地看着那男孩拥着亦怡消失在夜幕中，心里泛起一圈圈涟漪。以前他和含欣经常在晚上相拥着在步行街散步，走到那个冰糖葫芦小摊，总要给含欣买上两串。他喜欢看着含欣一手一串，左边咬一口右边咬一口那调皮可爱的样子。
　　对亦怡他始终心存感激。他和含欣恋爱时，虽然亦怡当面也极力反对，但是在外人面前，她从来都是维护他们，尽量帮助他们。包括这次他从外地回来，谁都不告诉他含欣的联系方式，只有亦怡对他说了。
　　
　　含欣走进来，一眼就看到大卫举起手对她扬了一下。含欣快步来到了大卫面前说：“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没关系我也刚到。”其实大卫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了。
　　待应小姐及时过来请他点咖啡，大卫要了两份卡布基诺。
　　大卫等小姐走后，才仔细地打量含欣。
　　
　　含欣还是和两年前一样的漂亮，细长的丹凤眼，高挺的鼻子，水灵的嘴唇，细皮嫩肉的一点也没变。想当年大卫最着迷的就是含欣的皮肤，滑溜滋润冰清玉洁。一起看电视的时候他就一直抓住她的手臂来回地抚摸，像在把玩一块精致的和田玉，那种享受那种感觉让他幸福得发晕。可是现在他发现她的脸比先前清瘦了，眉眼间游动着淡淡的忧愁，正想问问她过得好不好，含欣先开口了。
　　
　　“你过得好吗？”
　　“不好，一点也不好！”大卫突然爆发似地喊出来，“欣，你不辞而别，我到处找你，打听不到丁点儿信息，为什么，为什么！你就那么狠心吗？……”
　　“我……”
　　“为了忘记你我去了南方，可是做不到，我无时不刻都在想你，我寂寞我孤独我吃苦都没什么，可是你的身影一直在我脑中，干扰我刺激我折磨我！每天夜里我像疯子一样去酒巴买醉，回来枕着你的照片昏沉沉睡去……”
　　“对不起。”
　　“你不是说我没出息么，不是埋怨我不会挣钱么，我就拼命挣钱，我要给你买房子，我要让你过上称心如意的日子！原谅我当时的愚蠢，从此我再也不和你吵架了，什么都听你的……”
　　“别说了……”
　　
　　大卫发现自己的失态。来之前他设想了许多话要说，可是一开场就控制不住情绪了。两年不见，现在的她还是以前的她吗？她心里有没有他大卫呢？她还能倾听他的这些表白吗？他还有没有资格对她说这些？……大卫一阵阵发虚，顿时无语。
　　
　　咖啡馆内弥漫着钢琴曲《你不懂爱情》，含欣忽然有些哽咽，思绪飘得很远很远。　　
　　
　　（二）
　　
　　那一年含欣大学毕业，应聘P市一家有名的台湾独资公司，半年后成为公关部经理，从此事业上顺风顺水，收入水涨船高。别看含欣天生丽质，交际广泛，可是在感情方面一直不遂人意。不是缺乏追求的男生，而是她眼光太高。忽然有一天传来老板的司机孟大卫追求东方含欣的消息，在公司掀起轩然大波。不光东方的众多崇拜者大惊失色，连女主角本人也感到匪夷所思。在好友亦怡软硬兼施盘问之下，她说“纯属偶然”。
　　
　　的确很偶然。一天晚上含欣陪客户吃饭出来已经九点多了，正好不在闹市，的士也不好打。望着陌生的街道，惨淡的路灯，稀少的行人，她心里不免发慌。赶紧掏出手机想给亦怡或谁求援，偏偏手机没电了！正郁闷时，一辆黑色奔驰无声无息停在脚边。是大卫，他送老板回家恰巧路经这里，看到东张西望的含欣马上下来招呼。
　　
　　亦怡一听，“嗬，这算什么呀，举手之劳而已，乏味乏味！”
　　“喂喂，他真的帮过我。”含欣绘声绘色地说那回她骑着电动车等红灯，绿灯亮发觉骑不动，低下头去看轮胎，一个小孩子抢了车篮里的提包飞奔而去。她惊叫“抢劫！”弃车要追，又一个孩子挡住她道，完了还回头做了个鬼脸。她恍然大悟，这是媒体报道过的团伙抢包案，先用铁丝缠住车轮，同伙趁机抢包。真晦气！她怏怏推了车穿过十字路口，提包奇迹般从天而降！原来孟大卫骑摩托在她后面，听到有人喊抢劫就抄小路去追，截住那两个作案者，提包失而复得。
　　“搭回车，夺回包，也不至于以身相许啊！”亦怡不屑地“切”了声，仍然反对含欣与大卫好。
　　“你脑子进水了啊，他中专毕业，你大学毕业，他工人，你白领，怎么说也不合适。你看中他什么呀，长相，能力，还是才华？五分钟热度吧，爱情可不能凭一时冲动哦，到时哭天抹泪的别怪我见死不救！”
　　“见义勇为，助人为乐，这样优秀的男人现在有吗？”
　　任凭亦怡对她大喊大叫，含欣就是不卑不亢，亦怡气得没辙。
　　
　　诽闻传到含欣家里，像打翻一锅热粥乱了套，欣妈见女儿择偶眼光如此低下差点背过气去。还是欣爸冷静得多，不厌其烦晓之“门当户对”“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之理，例举古今中外的爱情悲剧来说明在家庭背景、文化程度、经济实力、生活环境各方面差距很大的两个人是不可能得到真正爱情与持久幸福的。可是含欣什么也听不进去。
　　越是阻挡越容易产生逆反心理，爹妈的苦口婆心谆谆善诱化为耳旁风吹走了。再加上含欣本来就讨厌那种所谓的奶油小生，更不喜欢油嘴滑舌以博女人一笑的男人，大卫的优点在她看来鹤立鸡群非常难得。偶然在书上看到“鞋子穿在自己脚上，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这句话，遂奉若经典继续与大卫打得火热。
　　
　　欣妈背着女儿找到大卫，直截了当地问：你能给含欣幸福吗，你有能力使含欣过上富裕生活么，我们含欣虽然读了大学可是一点社会经验都没有，你比她早工作几年，一定知道她很幼稚，容易感情冲动……
　　“我对东方小姐是认真的……”大卫话未说完就被打断了。
　　不可以！你们差距太大，我们不同意。
　　为了含欣的前途，希望你不要太自私。
　　实话对你说吧含欣已经有了结婚对象，在读硕士，很快要出国深造，含欣以后也要出国的，所以你不要找她了。
　　……
　　大卫听了，如迎头浇下一盆冰水，心刷地变得冰凉。
　　
　　含欣看到大卫灰灰的，便说想去迪厅玩。大卫骑摩托带她来到蓝梦迪厅，融入那些疯狂蹦跳的人群中。跳得忘我的大卫脸上分不清是汗还是泪，他拼命地发泄着。看到五彩旋转灯光下含欣灿烂如花的笑容，大卫心里格外难受，忍不住一把拉过含欣，紧紧地，再也不想分开。舞蹈节奏被搅乱了，大卫依然搂着含欣，在人群里旋转，旋转。
　　含欣吓坏了，她阻止不住大卫的舞步，也挣脱不了大卫的怀抱，只好大声喊：“你疯啦，快放手！我要晕死了！”
　　大卫这才停下放开含欣，径自走到吧台要了酒仰脖就灌……
　　
　　走出迪厅，已是子夜时分。街上行人很少，只有路灯散落出惨淡的光，照在脸上显得狰狞可怕。偶尔有车辆疾驰而过，雪亮的前灯射出两道强烈的光柱，刺得人睁不开眼。
　　含欣问，为什么喝这么多？
　　只是想喝，木事。
　　木事，你哭什么？
　　嘿嘿，我哭了么？
　　大卫把含欣送到家门口，轻轻地拥了她一下，做个好梦宝贝！
　　含欣笑笑，回抱了大卫，明儿见。
　　看着含欣消失在楼梯口，大卫仰起脸不让眼泪滑落。
　　
　　大卫一连几天躲着含欣。得知老妈找过大卫，含欣才恍然明白。她打电话大卫不接，发短信没有回应。下班后她在公司车库里找到正在擦车的大卫，拉着就往外跑。
　　夜色渐浓。在远离闹市的碧玉湖畔，含欣与大卫坐在休闲木椅上，默默地望着如碧如玉的湖水轻漾，好像之前什么也没有发生，什么也不用说了。
　　含欣别过脸看到大卫的侧面。这张脸的确太平凡了，眼睛很小，嘴唇很厚，没有一处让人动心的地方。连含欣自己也奇怪，怎么会与他交往的呢？哦，是因为他的朴实可靠吗？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忠心耿耿吗？是因为他执着猛烈的激情吗？可是现在他退缩了，害怕了，爱情难道就是晴蜓点水，一点即逝？含欣有点不甘心。
　　
　　老妈训几句你就放弃了？切，我算是看错人了！
　　你已经有了结婚对象，将来要出国，我再怎么着也不能妨碍你的前途……
　　什么什么？出国？真是气死我了！
　　含欣又好笑又好气，那个要出国的硕士，是老妈同事给她介绍的对象，两人见过面，可是她发觉与他合不来就没有再交往。早“PASS”了怎么又拿来说事？这个老妈呀……
　　湖对岸几十幢高耸的住宅楼灯光闪烁如繁星点点，不时掠过的几束探照灯光给碧玉湖蒙上一种神秘的色彩。大卫与含欣相依相偎，和好如初。那天晚上，大卫好像对含欣说了好多悄悄话，可是含欣只记得：
　　“宝贝，是我错了！我怎么舍得离开你？从此，我们不再分开好不好？没有你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欣妈做梦也没料到，她找大卫谈话非但没有拆散他们反而使事情急转直上。
　　含欣对老妈宣称：这是我自己的事，你非得插手吗，好吧，我让你管不着！
　　随即含欣不顾欣妈愁绪如麻的烦恼，不顾旁人惊诧责疑的目光，公开和大卫走到了一起。
　　最忙碌的是大卫的摩托车了，早上带含欣上班，晚上送含欣回家，暇闲载含欣去逛商店看电影吃烧烤喝咖啡蹲在烤炉前吃热乎乎的烤白薯，周末伴含欣到市外郊游野餐。爬山，溜冰，蹦迪，飙歌，野营，健身……大卫充分利用摩托的快捷变着法儿陪含欣疯玩。
　　那段日子每一天都过得充实而欢乐，每当想起含欣心中会涌起丝丝柔意。
　　
　　窗外，霓虹灯的光环笼罩着周边的行道树，投入色彩斑驳的碎片。含欣把脸转向大卫，轻轻地说了声：“谢谢你一直记得我。”
　　“欣欣，你是我活着的精神支柱，你走得再远，我也牵挂着你……”
　　“我明白，可是过去的爱能重来么？”
　　“能，为什么不能！”大卫伸出手，“你只要把手给我就可以了！”
　　含欣把搅动咖啡的手抽回，幽幽地说：“现在我感到真的好累……”
　　
　　清凉的街上，大卫拦下一部的士，拉开车门让含欣坐下。
　　含欣摇下车窗，对大卫说：“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大卫很认真地回答：“好的，我会等，我会一直等！”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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