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平是我儿时好友,比我大一个年头。
翠平说话细声细气,长着一双细长媚眼,一笑就弯成两片月牙儿,两条黑长的辫子垂在脑后甩呀甩的。
除了晚上回家睡觉,我俩几乎形影不离。
她比我爱睡懒觉,每天我睁眼后第一件事就是跑出去找翠平玩。
她睡觉有个习惯,喜欢赤条条不挂一丝。一见我“吱呀”一声推开她家房门,小脑袋刚从门缝探进一丢丢,翠平就懒洋洋地掀开被子,光着屁股蛋开始慢悠悠找衣裳。
她奶奶这时就静悄悄地从后面暗厢房里摸出来,头上捆着一条黑头巾,眼神涣散,嘴巴里念念有词,翻来覆去就说一句话:不要撩我笑哦。
她站在床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俩,不一会儿咧开掉了一排牙的嘴诡异地笑了。
我四岁半那年,我们一起去上学。翠平很聪明,算术做得又快又准,作业本和试卷上经常挂着一个鲜红的一百。我望着自己那勉强及格的六十分还没心没肺地笑着。
班上还有一个叫大庆的男生,和我们一个村,成绩很好,他和翠平经常考一二名。我妈很看好他俩,说这俩娃是读书的料,以后会出息。
六岁那年,我家搬到了城里。临走时,翠平远远地站在禾场边,我冲她挥挥手:我会常回来的!她点点头,又低下头,有些落寞的样子。
一到周末或寒暑假,我果然隔三岔五就跑回老家,还找翠平玩,给她带回看不完的娃娃书和画着格子的文稿纸。她很稀罕,抱着这些东西不撒手。
后来我去外地念书,几年都没回老家。等再回去时,走过那座我曾经上学的村小,透过玻璃窗,三两个孩子在教室里咿咿呀呀读着课本,一个剪着短发的女教师拿着一本书站在讲台前,白净姣好的脸上闪烁着一双细长媚眼。
她是翠平。
她高考落了榜,家里没钱供她复读,便回到村子里当了代课老师。她的大庆考上大学后便如黃鹤般一去不复返了。
她到底没有等来大庆的消息。却被告知,由于学龄儿童逐年减少,上面决定将各村小撤销合并到镇小,像翠平这样既无正式编制又无任何门路的代课教师只能回家种田。
一来二去,她已是个二十五六的老姑娘,在家里大人的再三催促下,她终于嫁到邻庄一户农家,是当地的种粮大户,也算殷实之家。
人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替她庆幸并舒了口气,总算她的结局还好。
一年春节,我回老家。走到村东头翠平她们家那幢破败的老屋前,一个穿着塑料凉拖鞋的女人在低头大啃甘蔗,两只手冻得乌黑青紫。
我停下了脚步,她缓缓抬起头,蓬乱的头发下一张纵横交错木然的脸。忽然,她冲我诡异地一笑,露出掉了几颗牙齿的黑洞。
我战栗地叫:翠平。
她翕动着唇自顾自说:不要撩我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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