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梅

　　冬天，院子里出现了一个雪人。

　　安上一对黑纽扣后，雪人有了眼睛；插上一根胡萝卜后，雪人有了呼吸；戴上一顶小帽子后，雪人有了思想。

　　它睁开眼所看见的第一个人，是一个满脸雀斑的小男孩。小男孩冻得满脸通红，明亮的眼睛里是满满的喜悦。他看看雪人，转头奔向了屋子。

　　黑纽扣赋予了雪人良好的视力，北风给它捎来了屋子里的话语。因此，它清楚地看见屋子里壁炉中跳跃的橙色火焰、床上堆着的蓬松柔软的被子，以及被子下躺着的一个小女孩和床边的“小雀斑”。

　　“太阳出来后，你就会好起来了，我就带你到外面采银莲花。但是冬天也不要怕，我们有一个雪人陪着你。“小雀斑”指了指窗外，兴奋而轻柔地说。

　　雪人看见小女孩艰难地坐了起来，转头望向窗外的自己。它突然感到一阵紧张，像接受检阅的士兵一样努力挺着身体。小女孩开心地笑了。雪人的头脑里突然涌现出自己身为一滴水时的记忆，它记得自己曾在清晨轻吻过一朵白玫瑰苍白娇弱的脸颊。

　　过了一会儿，苍白重新占据了小女孩的脸颊，“小雀斑”扶着她躺下，压好被角后，摸了摸她金色的卷发，离开了房间，屋子重归寂静。

　　雪人收回视线，闭眼感受眼前白茫茫的世界。它聽见北风驾着麋鹿呼啸而过，听见雪下的泥土中无数种子安睡的呼吸声，听见雪粉扑簌簌撒下的声音。随着时间的钟摆摇过，它的脑海里自己作为一滴水的记忆越来越清晰。它想起了自己诞生于云上，被风送到高山之上，化为雨水落到树梢、河流，再被太阳蒸发，重新凝聚成一朵云，再成为雪，最后被“小雀斑”塑造成一个雪人。

　　雪人睁开眼，在冰雪组成的身体里，突然产生了一种冲动——想要见到太阳。往世里，太阳是它的接生人和生命终结者，对太阳的亲近与畏惧继承在它的血脉中。在作为“雪人”的这一世中，它所见的都是苍莽冰雪，对光与热的渴求在它全身每一片雪花中叫喊着。

　　况且……雪人看了看不远处的木屋，闭上了双眼。

　　冬天一天天过去。“小雀斑”常来给雪人加固身体。有时他开心得脸上的雀斑都像天上的星星在发光，有时黯淡得像黎明前的萤火虫。雪人听着他念叨春天和妹妹的郊游计划时感到很高兴。“白玫瑰”在阳光下才会盛开得好，它自己也可以见到太阳了。

　　这一天，天亮得特别早。

　　雪人一夜未睡。它感受到今天比平日的温度高。它有预感，太阳将会在今日跃出地平线，拂去空中的雪与雾，将春天送来。

　　雪人发现自己正在融化。它有些惊奇地看着自己淌水的身体。雪融化原来是一种细微的酥麻感，像小鱼亲吻着自己。雪水流下来，滑过黑纽扣眼睛。雪人的世界变成了模糊的暖白色，太阳成了一个金色的光圈，这个光圈在一点点扩大。雪人在眼前的混沌中看到了春天在河边采银莲花的“小雀斑”和“白玫瑰”，看见了树上成熟的红樱桃，看见了解冻的河流、唱歌的游鱼。

　　在意识消散前一刻，雪人听见了木屋门打开的声音。

　　“再见啦，‘小雀斑和‘白玫瑰。”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