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观落叶以为舟”,人类的智慧与大自然现象息息相关。祖先们处于以采集和渔猎为生的时期,面对湖泊、江河,对深水里的鱼群可望而不可即,也无法了解彼岸的风景,生命常受到洪水的威胁。落叶浮于水面,浮之象启发了人类,使人类有了航行的意识,并创造了独木舟。一根圆木浮于水上,人骑上去,就可以顺水漂浮;把圆木挖空,就能载更多的物品。
独木舟和筏的出现,使人类在征服江河的斗争中迈出了重要的一步。人类开始亲近水域,有了在水上行走的能力。人与水之间,横上舟,是天作之合。
小时候,我家乡的运输工具很少,船就是最重要的运输工具了。那时,村民生产以农业为主,有些稻田离家很近,出门走几十米就到;有些稻田隔一条河或一条江。以前桥很少,要到河对面或江对面的田里干活儿,那就必须要坐船过去。
记忆中,家乡有五种船,包括家庭用来运农作物的木船、渡客的水泥轮船、小鸟天堂供游人观鸟的小游船、比赛用的龙舟、渔民的帐篷船。
我家的船,头尾一样大,造型不精致、不典雅,里里外外不涂色,外人看它定是没有什么情趣和独特之处的。一般农民家的船作为运输工具,撑船是一种工作。一心想着田里的庄稼,急急划桨,无暇欣赏海景,不知道太阳在哪一刻从水面升上头顶,不知道眼前飞过多少只鸟,也不知道周围的风说了些什么。跟父母坐船去田里,父亲忙着撑船,有节奏地划动竹篙。我和母亲坐在船里,一边说话一边看河堤上走过的村民,看见熟人就热情地打个招呼。竹篙挑起水花,船儿晃晃悠悠的,身体似乎成为船的一部分,感受着水面光滑细腻,水声柔和,岸边的树木不断退后。船儿像摇篮,我在其中昏昏欲睡。
小鸟天堂的湖里有游船,五颜六色的,专供游人观鸟用。有亲朋好友来时,我的家人就会带他们去小鸟天堂走一走,肯定会租一条船,划着桨,绕着那棵大榕树走,近距离观鸟。游人悠闲地坐在船上,桨在手中,划一下,停几下,有时干脆把桨横架在船舱上,出神地望着某处风景,或数一数水里的草草鱼鱼。如果有鸟飞来船中,就与它称兄道弟,学它鸣叫几声,顺风的时候又拿起桨划几下。
新会天马乡和双水镇之间隔着一条江,我们生产队有些田在江对面。每次过江,要坐机动水泥轮船。那条水泥轮船是我小时候见过的最大的船,能装下十几辆汽车,船的周围有栏杆,两边有固定的长凳,船头靠边有一个约三米高的驾驶室。上船后有售票员收钱,我们乡村的农民是不用买票的,售票员见你带着镰刀、锄头等农具,就不会要求你买票。此江不算大,站在渡口,隐约可见对面的房屋。轮船一启动,十来分钟就到了对面渡口。这十来分钟坐在船上快速过江,听风声呼呼,吹乱头发,衣服也被吹得鼓起,浪涛滚滚,浪花在船边跳舞,这种冲浪感使人兴奋。
把船当作家的是渔民。渔民离不开船,在船上撒网捕鱼、吃饭、睡觉。小时候,每当看见有帐篷的渔船,都会多看几眼以满足好奇心。由于渔民长期在空旷的海上行船,接受日光的照射,脸就变得像大地一样原始黝黑。有时候,渔夫在划船,渔妇在煤炉里扇火煲饭,炊烟和鱼香一缕缕从船上散开,渔夫和渔妇神情满足。一眼望去,水是闲的,船是闲的,人也是闲的。这种水上生活,不与陆地同热闹,捕得鱼来吃鱼,捕得虾来吃虾,自给自足,随遇而安。渔船,是一个简单、生动、浪漫的家!
我爱上游水,是因为船。小时候,往水里扔石子,石子马上沉入水底;看见别人游水,总觉得很难,认为要有轻功,才能浮在柔软的水面上。自从父母带我坐船后,我才知道水能浮起很大、很重的东西,只要用船一样的姿势,把身体平铺在水里,排开一部分水,水就有了浮力。之后,我把自己当作一条船,在环乡河上游了十来个夏天。那些水里随意游的日子,令人终身难忘。
我爱上洗衣服,也是因为船。村里很多人家有船,全泊在家门前的河边。无风无浪时,船静静地泊在自己的位置上,互不打扰;风一来,河起浪,所有船前后左右摇摆,你碰我,我碰你。河边的树枝晃来晃去,树叶在空中旋转,然后落在船上、水上,整条河热闹起来。更热闹的时候是清晨,村民聚集在河埠头洗衣服。窄窄的河埠头容不下那么多人,很多人坐在船上洗衣服。我最喜欢坐在船里洗衣服,船摇着摇着,洗衣服的过程就多了几分动感,如此,干活儿变成了玩儿。
河就像船的家,船归来了,河才安心。一条没有船的河,若有所失,河里的鱼儿、虾儿及河边的大树、小草少了一个伴儿,怎么看都有点美中不足。
茫茫大海,无边无际,那种巨大的空,有时让人不知所措。海上有一条船,想象会更丰富、更有质感。蓝色的海面像天一样,船像天空中游荡的云朵。船儿也像一个标点符号,停在海上时,像一个逗号;在水面滑行时,像一串省略号;方向不定时,像一个问号;靠在岸边时,像一个句号。船与海之间的故事,在行行停停中演绎。
坐船人或撑船人,各有各的用意,各有各的心境。
隋炀帝率大船队巡游江都,乘的龙舟精美豪华,有正殿,东西朝堂,以金玉装饰,由八万个拉纤壮丁拉牵龙舟前行。如此气势浩荡,不可一世。我的家乡也有龙舟,端午节龙舟竞渡是为了追悼我国伟大的爱国诗人屈原。家乡的龙舟长约十米,结构紧密,做工精细,色彩丰富。龙舟头与龙舟尾得意地翘起,很威武。竞赛时,挑壮汉、壮妇划舟,龙舟头置一大鼓,打鼓助阵,观众以声助威。“鼓声三下红旗开,两龙跃出浮水来。”如此壮观,如此激荡。每逢端午,家乡举行龙舟竞赛,游子们纷纷回乡,在浩浩荡荡的乡情中,书写古时的悲歌和当下的歡欣。
三国赤壁之战时,孙权、刘备联军率斗舰数十艘,驶向曹操军营,火烧连环船,使曹军水师全军覆没。这水上战争,斗舰成了载体,载着国仇民恨,载着腥风血雨,载着荣誉与屈辱,从古时走到今天,渐渐消失在人们的意识中。世界和平,斗舰何用?
时过境迁,历史可以作为电影重现,现实已没有战争,我家的船也早已变成废柴,用来生火做饭,它们的影子被深深地埋在记忆里。
长大后,我在不少公园里坐过小游艇,从深圳到澳门和在香港旅行时坐过大轮船。每当遇见船,都会觉得特别亲切,仿佛它们是我的老朋友,忽然在异乡重逢。
河流纵横交错,船任意行。坐在船上,看水天一色,感觉如行云流水般洒脱、自由。船向着目标,渡着我,抵达过岛屿的安宁,抵达过城市的繁华,抵达过水的柔情。
作者简介:陈玉梅,笔名情韵悠然,生于1976年,广东新会人,现居深圳。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广州市青年作家协会会员,江山文学签约作者。作品发表在《西部散文选刊》《黑龙江法治》《青春美文》《青年文艺》《德州晚报》《汕头日报》《湛江日报》《深圳侨报》等纸媒及多个纯文学网站和自媒体。有散文获中华文学奖,另有散文录入《岁月静美》等。
(责任编辑 宋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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