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城
◎蔡志杰
阳城是我们庄上人,属马,大我一岁。在我们那村上年龄相仿的人中,我们相处得最好,时间也最长。因为从入学那天起到高中毕业,我们一直在一块儿。即使不在一个班时,那也一定在同一年级。
阳城家住河东,我家住河西。在那长了几棵杏树的渠里,只住有他一家。没玩伴,加上地方又背,到冬季时,小晌午太阳才慢腾腾移进院子,所以,我们都小的时候,他一大早吃过饭,就趴在我家炕沿边,等我吃过饭好一起玩儿。
冬天的时候,为防穿沟风冻着耳朵,阳城总戴着没帽舌头的棉帽,紧紧绾了帽耳,只留两只眼睛。我家上头是村上住人最多的大院,有七八户人家,老生就住在大院。他比我们大得多,我们念一二年级时,他已经初中在读。老生一见阳城,总爱酸溜溜地编排他。因为阳城那帽子少只舌头,光楚楚很是好笑。那老生见了阳城,总说他“俩耳耷拉,脓角子不干”。
阳城用杏核一样的眼打量着老生,既不生气,也不还口。有一种讨人喜欢的皮实性格。
阳城和我处得久,他有什么奢好与习惯,我最清楚,即便是自己不注意的举止言谈。阳城有个习惯的举动,就是把口水啐到手心,俩手合一处搓开了,再用一只手沿嘴边一转。我和他开玩笑,仿着他那样时,他总是讪讪地笑。一直到入了花甲之年,还是那个习惯。
阳城的父亲,那个横肉满脸、胡子拉碴的男人。年轻时贩过棉花,也擀过毡。后来当土匪混不下去,又去当绞把掏碳的人。给人的感觉,阴冷且残忍。谁家小孩都不去阳城家玩,因为大家都怕他爹。
那个时候,生活普遍困难,阳城家更是,吃了这顿,不知下顿在哪儿。因为厮混得久了,开口就没了为难。他常常在我买文具、掏出四毛钱时,伸出手来说:“哥们儿,救补上我两个。”一旦发现我拿了只梨或沙果,他又手展得长长的,说:“哥们儿,忘了穷人啦?”每遇这种时候,我都分他一半,无论钱或物。虽然,我那几毛是刨药材或打高粱秆席子,父亲分给我的。
我做了民教以后,他还在村上种地。他孩子六个,五女一男,日子过得紧紧巴巴。有一点很值得人称赞,那就是再苦再累,他没放弃一个孩子的念书。为了那些孩子,他如以前一样舍脸下气,求张告李。自种的西瓜,每个老同学家,送一包。自产的白菜,每个老朋友家扛去一袋。大家清楚他那困难,没一个肯白吃他东西。很多时候,吃他一点,比买来的更贵,但大家愿意吃亏。
好在他那一帮儿女,个个争气,没一个考不上大学的。现在,工作了五个,只剩一个读书的。勤快的阳城,依然闲不住,给市里一家单位看大门。
我今年见着阳城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现在还到处求人么?不能给娃娃们丢脸,也不该那样了。”
他红了下脸,赶紧解释说:“不了,早不那样了。”
(责任编辑 武原竹)
蔡志杰,笔名半坡,陕北子长人,退休教师。有作品发表于《延安文学》《延安日报》《九头鸟》《东方文学》《诗中国》《中国草根作家》《中国老年作家》等刊物。散文《茶中人生》获“官家老茶杯”全国文学大赛散文类佳作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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