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永远是圆的
月色满院,老奶奶教娃儿们念:弯弯的月亮小小的船,小小的船儿两头尖……
我不解:月亮明明是圆的呀?
小伙伴们哄笑,明明是月牙儿!
我急了,指着月亮,你看你看,真的是圆的!
撒谎撒谎羞羞羞!小伙伴们围上来,对我扮鬼脸。我听到老奶奶悄声说:这娃脑子有问题吧。
医学检查证明,我脑子没问题,专家说,是我的眼睛有问题,能自动放射出一种特殊的射线,这种射线能屏蔽掉一切的阴影,看不到地球的影子,月亮可不就永远是圆的么?难怪我素描老画不好呢,幸好这不算什么病,只是看不了皮影戏我有些难过。
我不再读什么“弯弯的月亮”了,开始埋头苦读医书。小学、中学、大学、硕士、博士,我如愿成了一名外科医生,擅长心脏修复术。这太适合我了,做手术时,连无影灯都不用,病人的心脏就全方位无死角地呈现在我面前,经我一修复,再“破烂不堪”的心脏也能“光洁如新”。
我接诊的第一个病人,是个退了休的老太太。她说她经常心口疼,儿子辞了铁饭碗她疼,儿媳花几千元买个包包也疼,连小孙子背不出《三字经》时也疼。我剖开一看,她心脏鲜红鲜红的,没什么问题,就是缩得有点紧,我用“豁达剂”给她灌进去,让心舒展开来,醒来时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哩。”
第二个病人,是个年轻的姑娘,她说她的心是冷的,老感觉不到温度。一检查,好端端的心脏中央竟有个洞,滋滋漏着热气。当她说到背叛她的前男友是个射击运动员的时候,我有点明白了。我往那个洞注入一种叫“宽恕”的试剂,然后用“遗忘胶”补起来。醒来时她高兴地说:我感觉我又有能力爱了。
我的病人越来越多,口碑越来越好,我想有一天能获诺贝尔医学奖就好了。院长给我指了一条明路:以后只给有头有脸的人物做手术,什么政要啊,学术巨头啊,明星啊,富豪啊。我一听,觉得很可行,经过过滤,我的“身份”随着病人的身份而增高了!
排第一位的,是个赫赫有名的政治家。他一发表政论胸口就胀得厉害。院长亲自给他安排最顶级的病房,点头哈腰满脸堆笑,这是我从没见过的,但我没空惊讶,得专心做手术。刚一剖开胸腔,他的心就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对我怒目而视——如果想象它有眼睛的话。我轻轻一碰,它“嗖”地一声膨胀起来,像气球一样,把其他器官挤得变了形。没见过这么大这么野的心咧,我有些慌张,趁它不备喷了些收缩剂,再用个“法制”的网箍紧,这才控制住。手术很成功,再一次见到他在电视上讲话时,他已经不捂胸口了,说出的话,句句凭良心。没想民众却失望了,他们怀念他捂住胸口的虔诚表情,更怀念他海阔天空的妙语连珠,他的支持率一落千丈。
他的参谋团怒气冲冲地找到医院:没了野心的政治家,还能叫政治家吗?用“法制”箍住,还能成什么事?我吓得瑟瑟发抖,赶紧再安排一个手术,把网取出来,再喷些膨胀剂,瞧,他的心脏又跳出来对我怒目而视了。这次我不敢限制它了,给他喷了些酒,它摇摇晃晃了几下,有些迷离了,碰碰它,竟没有“嗖”地膨胀。我擦擦额头的汗,这算成功了吧?从此以后,政治家随身都带着酒,胸口胀痛了就来一口,只是说出的话就是醉话了。幸好他的醉话大受欢迎,每次都能博得热烈的掌声,而我,也得到了一笔不菲的报酬。
再给其他大人物做手术,我就学乖了。比如那个拥有多家公司的大富豪,他有点发黑的心脏时常让他感觉心有不安,我不敢给它漂白了,没点黑心生意还怎么做呀?我只在上面喷上一层“慈善白”,他立刻就好受多了;再比如那个家喻户晓的男星,竟然有好几颗心,导致他伤心的频率比别人高。我可不敢摘除,就一颗心,怎么够他在歌坛影坛乐坛混?听说最近还要出书呢。我给他每颗心都喷上硬化胶,减少受伤的可能。
我的名人病号越来越多,名气越来越大,我猜想,离诺贝尔奖,应该不远了吧?
这天,我正做着手术,忽然发现眼睛不再发射那种特殊的射线了,灯光下,我被自己扭曲的身影吓了一跳。我不敢声张,悄悄又启用了无影灯,没有它,我已无法看清心脏的样子。这场手术做得很艰难,一直做到了晚上,一抬头,发现月亮像被什么挖去了大半,边缘在滴血。
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不是圆的月亮,我不自觉念起了“弯弯的月亮小小的船”。一个小孩瞪大眼睛急急插嘴:伯伯,月亮明明是圆的!
他的眼睛那么清澈,迸出某种射线。
回家
老太太养了一只猫,取名叫猫儿。那天,猫儿正咬扯着老人新栽的桃花,有几朵刚爆了蕾,很是招摇。忽然间那婴啼般的叫唤声就来了,一声接一声,声声勾人魂。猫儿瞄了老人一眼,踮起脚从窗户跃下,循着声出了小巷,过了老街,绕过一栋废弃的老屋,终于寻着那哑了嗓子的母猫。可母猫并不曼妙,它旁边还有一个把脸藏在鸭舌帽下的男人。等猫儿明白过来,已被网在兜里了。猫儿把自己拱成个刺猬,呲牙张爪,可无济于事,那鸭舌帽熟练地把它扔笼子里,布头一盖,麻溜蹬走了小四轮。
小四轮嘎吱嘎吱穿街过巷,颠得猫儿心肝拌脾肺。它从没盖好的一角窥探着外边的情形:看!街口的鱼档开门了,往日这个点,老人会唤一声猫儿走咧,它便跳进篮子里,随老人买鱼去。老人天天都买鱼,自己只吃几口,全数便宜了猫儿。昨儿猫儿把鱼头咬得嘎嘣响时,老人还特意叮嘱说猫儿咧,最近猫贩子多,你可别乱跑。这才一天,猫儿就上了当了,且还是这么羞人的当,按老人的话说,这叫“贼心当”,当初老人的儿子就是这么被勾去当了上门女婿的。这会儿不见猫儿,老人该多着急呀!猫儿那个懊恼,狠狠划着铁笼子。
老人把猫儿当人养,整条老街都知道。这一人一猫凑成个感叹号,愣是让死水般的老街鲜活起来。感叹号若没了那一点,可不真剩孤零零一条杠?
不成,一定得回家!
小四轮终于停了下来,猫儿被赶进一个更大的笼子,里边已有不少猫,各种姿势摊着。猫儿大声叫唤,只有一只抬起眼皮扫了猫儿一眼,伸个懒腰又躺下了。
看来只能靠自己了。
猫儿仔细打量笼子,“喵”地蹦了起来——这大笼子压根没锁,只用一根布条扎着。解布条这种事,别的猫没辙,猫儿却是轻车熟路。每次老人买完菜回家,猫儿都会用牙半撕半扯地帮着把购物袋解开,老人眼神不好使了,解个结都要老半天的。
可这布条打的是死结,猫儿撕咬半天也只松了些许。它侧着头喘着大气,隐约听见有人说:等这批交了货,就能回家过个肥年了。还说,要给他爹买瓶好酒,给他娘买件新棉袄。是呢,快过年了呢。猫儿想起了老人的儿子。老人的儿子过年也会来看老人的,有时那个咯噔咯噔踩着高跟鞋的女人也会来,叫了声妈就捏着鼻子不说话了,她总嫌屋里有股猫味。今年他们会给老人带什么呢?猫儿想提醒他,老人牙口差,以后像牛轧糖这种费牙的就甭带了,一吃全黏假牙上,可老人不舍得扔,长毛了还撺掇猫儿吃,哼,猫哪能吃甜食?
这一恼火,猫儿竟一下把布条扯开了。它竖起耳朵听了听动静,缓缓顶开笼子门,“嗖”地窜了出去。这是哪儿呢?周遭很眼生,静悄悄的,只有一老一小在门口晒着太阳。说起来,老人也有个孙子的,活在儿子的手机相册里。孩子长得快,一年一个样,老人每次看过后,都很难在脑中拼凑出孙子完整的模样。
猫儿东张西望,终于发现了三个字——咫尺站。
你甭惊讶,这三个字咱猫儿还真认得,老人闲来无事,最喜欢在纸上写这三个字。一边写一边跟猫儿念叨说,这是镇里唯一的车站了,他儿子一家就住那附近。老人又说,从儿子家到自己家,得先搭七站公车,再走过一座小桥,拐进老街,进了胡同就到了。
猫儿搭不了公车,它决定跟在公车后边跑,反正追不上了就歇歇,总会有下一辆。就这样,猫儿风尘仆仆地追着公车,一站又一站,发现错了又换一辆,饿了就在垃圾堆里翻点吃的,也不知道过了几天,猫儿终于来到熟悉的老街,熟悉的家门。
屋里传来老人儿子的声音。咦?这还没过年呢,他怎么来了?猫儿警觉地竖起耳朵。
老人的儿子说,妈,你别太难过了,我知道猫儿对你来说就跟亲人似的,我已经尽力在找了。他又说,妈,你就吃点吧,不吃病怎么好呀?他还说,妈,我知道你没了猫儿一个人不好过,我以后尽量多找机会过来看你,好不好?要不,我给你再买只猫?
买猫?猫儿急得跳起来,喵——病床上的老人条件反射弹坐了起来。猫儿,你终于回来了啊!老人一把抱住猫儿老泪纵横。老人抱得很紧很紧,也太紧了,像故意要把猫儿给勒死。儿子松了口气说,太好了,猫儿回来了,那我放心了。
儿子走了,猫儿把自己舔洗干净后,又凑到老人冰冷的脚边,毛绒绒,暖烘烘。
(责任编辑 刘冬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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