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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读者数字化

时间:2023/11/9 作者: 现代出版 热度: 20285
耿相新

  信息技术改变了人类的生活和社会面貌。数字化生存已经不再是一本书的作者的理念和观点,而是成为人们的现实生存状态和生活方式。数字化已经渗透到人类生活的“毛细血管”,阅读生活也毫不例外。作为阅读的主体——读者,我们甚至可以断言,作为一种身份,他和她已经被数字化覆盖;作为一种阅读行为,他和她还保留了纸质文本的尊严。但纸质文本,除了纸质材料本身,它的制作过程也几乎是数字化的天下。读者被数字化已经不再是一种趋势,而是一种现实存在。而数字化的读者,意味着读者主动寻求数字化。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将读者与数字化的关系,分为读者的数字化和数字化的读者两种。身为读者、作者、编辑和出版人,我们见证了阅读行为的数字化和被数字化的过程。然而,作为一个读者,我们的阅读行为是如何被数字化的?读者数字化的表征是什么?读者的数字化是不是意味着读者的被解构?后数字化的读者意义和困境何在?这一系列问题,因为我们身处其中,实际上,作为出版人,我们并没有进行有意识的、理性的、深度的、适用的追问。本文提出“读者数字化”的问题,试图从概念、表征和意义三个方面进行梳理和回应,以此就教于同道。

一、读者数字化的提出

读者与阅读总是如影随形。读者源于阅读。反之,读者是阅读的主体。在界定“读者”的概念之前,我们必须首先明确“阅读”的内涵和外延。阅读是一个动态过程,阅读行为具有历史性。因此,阅读本身也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而当下的数字化阅读只是阅读历史场景中的一种。至少,我们可以将阅读场景区分为:口语时代、书面语时代、印本媒介时代、音像电子时代、数字媒介时代。这种区分立足于传播媒介,并不是一个线性的历史发展或替代过程,而是后一个时代往往包含前一个时代的阅读场景。实际上,数字化阅读时代的阅读场景中,同样也存在着前时代的所有阅读形式。

(一)阅读的定义

从语源学的视角去探讨“阅读”的演变,有助于我们理解阅读的本义。古文明时代,“阅读”一词或“阅”和“读”就已随着文字符号的诞生而出现。汉字中的“阅”和“读”是两个字。《说文解字》曰:“阅,具数于门中也。”①具数的意思是一一数数,含有计算的意义;门中可以理解为室内。据《辞源》,“阅”字的古义有查点,计算;检阅;考核,视察;积功;经历,阅历;搜集,汇集;看;校勘文书;容,容纳等。其中,“看”就是阅读、阅览的意思,如杜甫《八哀诗》中“阅书百纸尽,落笔四座惊”、《旧唐书·段成式传》中“秘阁书籍,披阅皆遍”的句子,其本意就是读书和阅读。②阅的本意,源自人的视觉系统。“读”的古义主要有诵读;阅,看;说出,宣扬等。《说文解字》释为:“读,诵书也。”③《诗经·鄘风·墙有茨》言:“中冓之言,不可读也。”④此“读”,为说的意思。《孟子·万章》言:“诵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⑤此“读”,是“诵”的意思。读的本意,与听觉系统关系更为密切。“读书”一词在汉语中出现于春秋时期,如《国语·晋语》记载“文公学读书于臼季”,孔子说“诵诗读书,与古人居;读书诵诗,与古人谋”,子路说“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读书”。由以上所载,我们可以看出阅书、诵书、读书的分野,但我们更应品读出它们的共性,阅、诵、读是一种人的行为,行为的主体是人、是读者、是诵者、是阅者,而客体则是书、文本和诗篇,他们共同构成了一个“与古人居”式的获取意义的过程。

  在人类古文明时期,阅读的出现与文字符号系统的发明和应用相伴而生。迄今所知,人类最古老的文字是苏美尔人所使用的楔形文字,苏美尔语中的“阅读”一词,意思是“计数、计算、考虑、记忆、背诵、朗诵”,它强调了文字与声音的关系,文字将声音书写了下来。如用12块泥板,以楔形文字记录下来的口头流传的史诗《吉尔伽美什》,在公元前1200年左右完成。这部史诗,以书写完成了声音记录,但其阅读又还原成为声音。古埃及语中表示阅读的词,也含有“朗读”的意思。如公元前1300年一位埃及书记员吟诵道:“是书卷让后人把他追忆,是读书人把他的故事传扬。”⑥读书与传扬结合在一起,阅读与声音结合在一起。稍晚的语言,希伯来语中的“阅读”,含义主要是“诵读书面文本”“召唤、号召、背诵、宣告”等。古希腊语的“阅读”一词,含有“我读,我认识,我大声朗诵”的意思。拉丁语中的“我读”一词,还包含“我收集、汇集;选择、挑选;熟读、研究;读出、朗读、背诵”等意义。中世纪的欧洲语言中,“阅读”一词大多含有“朗读、背诵、播送、宣告”的意思。⑦从以上所引,我们也找到了一个共同点:朗读和背诵,听觉和视觉合一为朗读,听读合一、以听为读是其基本特点。朗读的主体是发出声音的用眼睛读数字、读文件、读文本、读书籍的人,也就是读者,而客体就是文字符号系统和听众。

  综合东西方“阅读”的语源和语义,结合20世纪50年代以来学者对阅读史、阅读学和阅读理论的研究,尤其是基于计算机时代数字化技术覆盖性地进入文本和阅读领域,我将“阅读”定义为:阅读是人通过不同感官以感知、接受、体验、存储、分析、判断、想象、思考、理解、阐释、解码外部符号系统而生成意义和情感的社会化、个体化、互动化的动态心理和思维过程。简言之,阅读是阅读主体(读者)从符号系统中提取和生成意义或情感的过程。阅读的主体是读者,其客体则是符号系统,而二者相互作用的结果便是生成新的意义。

(二)读者的概念

读者是阅读行为的主体。作为一种身份,读者也可以被理解为阅读者。“读者”一词,最早可追溯到公元前3世纪的庄子,他在书中说,桓公读书于堂上,轮扁问桓公:“‘敢问,公之所读者,何言邪?’公曰:‘圣人之言也。’曰:‘圣人在乎?’公曰:‘已死矣。’曰:‘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粕已夫!’”⑧显然,庄子口中的“读者”,指的是阅读的对象,即所读的书。但从齐桓公读书行为的场景中,我们已经找到读者这个角色,齐桓公是阅读的主体,即读书的人,即读者。以此推之,“昔者周公旦朝读书百篇”、晋“文公学读书于臼季”、“子夏读《书》”记载中,周公、晋文公、子夏就是阅读行为中的主体,也就是读者。“读”在汉字的构造中“从言”,与声音相关,含有读音的意思。东汉班固在《汉书·艺文志》中说:“《仓颉》多古字,俗师失其读,宣帝时征齐人能正读者,张敞从受之。”⑨南朝刘勰在《文心雕龙》中言:“扬、马之作,趣幽旨深,读者非师传不能析其辞,非博学不能综其理。”⑩扬指扬雄,其作指《训纂篇》;马指司马相如,其作指《凡将篇》,二者均为识字之书。刘勰书中的“读者”实际上应是“正读者”,这里的读应理解为读音的意思。所谓“正读”,也就是指辨正音义的行为。现代意义上的读者概念,在东汉时期稍晚于班固时就已经出现。比班固稍早的桓谭已经用到“读者”一词:“及相如之吊二世,全为赋体,桓谭以为其言恻怆,读者叹息。”?桓谭的评论本出自其《新论》一书,但此书已佚,我们不能遽论其一定说过此言。然而,比班固稍晚的王充,在《论衡》一书中所说的“读者”一词,却是确定无疑地属于现代意义上的读者概念。王充在《论衡·自纪篇》中说:“今所作新书,出万言,繁不省,则读者不能尽;篇非一,则传者不能领。”?除“读者”一词外,王充在其书中多次用到“观读之者”“观读”和“观览”,由此可见,王充眼中的读者,观、读是合一的,读书是其基本含义。《现代汉语词典》将“读者”解释为“阅读书刊文章的人”,这一释义也许就选取了王充的部分语义。

  人类最早的一批读者是美索不达米亚苏美尔人书写楔形文字的书记员,他们既是符号作者,也是自己符号的读者。楔形文字符号除作者自己阅读之外,其同伴也会朗读以让其他人明白其意义。换言之,最早的读者是听读者。苏美尔人在朗读之外,还出现了“研读”,亚述帝国(Assyrian Empire,公元前935年—前612年)的国王巴尼拔(公元前668年—前627年在位)自诩能“读懂挪亚时期大洪水泛滥之前写下的书板”,在他收藏的至少25 000块以上刻字的泥板中,他在其中一块医学书板上说,“我掌握最精湛的书写艺术,是之前所有君王所不及的”;“我重视选择真传经典之外的东西和学习充满智慧的教诲”;只要与医术有关,“我都会写在泥板上,经检查核对,然后存放于宫殿之中,以备研读”。?巴尼拔是书写者,是作者,也是阅读者和研读者。埃及人继承和发展了楔形文字的文化传统,其文字的书写者和读者在多数情况下也是合一的,都是由书记员担任的。古希腊时期,苏格拉底倾心于口语世界的抑扬顿挫,听作者背诵自己的作品是听众、听读的主要传播方式。苏格拉底说:“我也敢肯定你斐德罗不止一次地听吕西亚斯背诵他的作品,一遍遍地要他重复,而吕西亚斯则非常乐意照办。但即便如此仍不能使你满足。到最后,你把手稿要到手,开始熟读其中最吸引人的部分。”?随后,苏格拉底请求斐德罗:“你可以选一种最适合朗诵的姿势,开始读给我听吧。”?作者背诵,一位读者朗诵给另一位听众听读,斐德罗既是读文本的人,也是朗诵文本的人,他是一位完整意义上的读者,而苏格拉底则是一位听读型的读者或者听众。这一读书场景被苏格拉底的学生柏拉图用书面语记录了下来,柏拉图口头上赞同口语传播,但他积极的书写行为却证明自己是书面语传播的拥护者。柏拉图既是苏格拉底对话和自己与人对话的记录者,同时也是书面语文本的阐释者和读者。柏拉图“有搜集各种书籍(诗歌、哲学、戏剧、数学等等)的嗜好”?。柏拉图创办的学园(公元前387年)中,设立了一个专门图书馆,其中有一个“审读的住处”,供读者大声朗诵书籍用。亚里士多德是这里的朗读者,也是内容的审读者。“审读”成为一种读者行为,甚至,这一行为还成为一种传播控制程序。柏拉图说过,“在当着学园成员的面大声朗读之前,他不认为有什么著作是出版了的”?。古罗马发扬光大了希腊的朗读传统,并将其推到了前所未有的“大众朗读”和“公众朗读”的程度。罗马诗人贺拉斯说:“在广场的正中央甚至公共浴池里朗读自己作品的人非常多。”?在公元1世纪末的罗马,“整个4月,可以说没有哪一天没有朗诵会”?。基督教兴起之后,朗读从公共场所转向了修道院和家庭。公元9世纪前后,读者的阅读行为开始转向默读,个体化与个性化的读者也随之兴起,听读逐渐退居次要地位。

  通过对中西古代读者阅读行为的梳理,结合20世纪60年代兴起的“读者反应批评”理论,并对数字时代的读者角色进行观察和思考,我将读者的定义概括为:读者是具有一定阅读能力、阅读需求、阅读目的和阅读环境的,并在观看、收听或触摸、感知符号系统的阅读过程中获得、阐释、扬弃和生成意义的,具有某种社会化身份特征及意识的个体或集体。在计算机技术被发明和广泛应用之前,文本长时间是读者接受、朗诵、阅读和阐释的对象,作者、文本和读者共同构成了古代乃至现代的阅读场景。但随着数字技术和网络技术的发展,阅读对象发生了革命性的变革,读者的阅读行为随之也不得不进入新的历史阶段。

(三)读者数字化的内涵界定

从阅读和读者的定义出发,我们需要进一步探讨读者阅读行为的历史变化及其影响因素,尤其是要厘清当下读者阅读行为之最重要的嬗变和最显著的特征。从读者的阅读行为起源看,读者与其阅读的对象是伴生的。读者最早的阅读对象是图画、数字和文字符号,从这个角度思考,我们还可以将最早的读者视为这些符号的造作者,在传播不发达的早期文明中,作者与读者是合一的。作者与读者之间是符号系统,是文本,是媒介。阅读是人对符号系统或媒介的感知过程,是人有意识、有目的的个人化或社会化的活动,也是由作者、符号系统、读者构成的社会交流活动,三者之间形成了互动关系。既然阅读是活动和过程,那么,这个活动必然具有时间性和时代性。也就是说,作者、读者和符号系统是处于变动之中的。从符号系统的演变来看,人类历史上出现过图画符号、数字符号、文字符号、图像符号、音频符号、视频符号和计算机图形符号等符号系统。这些符号被复制于载体材料上而形成媒介,因媒介的种类依据符号系统和载体介质的不同被区分为纸质图书、有声书、视频书、多媒体、动画、电子书、数据库等形式。载体介质以纸为分水岭,在纸之前有泥板、石头、莎草纸、竹简、缣帛、羊皮纸、贝叶等,在纸之后则有磁盘、磁带、磁鼓、光盘、电子等。1946年,能接收数据和信息、按照指令(程序)进行运算并提供运算结果的第一台通用的数字电子计算机(Electronic Numerical Integrator And Calculator,ENIAC)被发明出来,它所处理的所有数字、文字和其他符号都可以直接被表示为二进制码的两个数字0和1,它对信息源进行数字编码并输入主存储器,经过控制器和运算器,通过信道,最后由接收器解码输出。从此,人类文明进入数字化时代。所谓数字化,就是指将信息转换成数字(通常为二进制代码0和1)格式的过程,是将一个物体、文本、图像、声音或信号转换为一系列由数字表达的点或者样本的离散集合表现形式,形成数字文件、数字图像、数字声音等的过程。因此,任何把模拟源转换为任何类型的数字格式的过程都可以被称为数字化。数字化技术一经发明,旋即得到广泛应用,并迅速渗透到了人们生活的各个角落。毫不例外,读者阅读的所有媒介也迅速被数字化。纸质书籍被数字化为电子书籍,有声书籍、视频书籍、数据库、多媒体、动画等都得以以数字形式呈现。当下,读者阅读的对象或文本,除被数字化制作出来的纸质书籍外,几乎都以数字化的形式呈现。换句话说,我所提出的“读者数字化”,实际上也就是读者被数字化和读者主动数字化的一个过程,这一过程的起点是计算机数字技术和数字化媒介的应用,其行为是数字化阅读,终点是以数字化方式生成意义。

  由以上分析所见,读者阅读行为史上最具颠覆性的嬗变是由纸前介质阅读转向纸质阅读,再由纸质阅读转向数字阅读。数字阅读最显著的特征是阅读对象的数字化。除此之外,读者阅读终端屏幕化、读者阅读方式全时空化、读者阅读场景视听化、读者阅读身份用户化和读者阅读行为社交化,也同样是读者数字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二、读者数字化的表征

影响读者阅读行为的因素可以概分为外部因素和内部因素。外部因素主要指读者身处的阅读生态环境,包括政治环境、经济环境、文化环境、社会环境和技术环境等;内部因素主要指读者自身的能力、素质和条件,包括接受符号系统的阅读能力、经济条件、阅读需求、阅读时间、感知能力和创新能力等。外部环境和读者自身素养与能力相互作用,共同促进阅读效果的提升或者限制阅读行为的进展。我们认为,进入21世纪的读者数字化,正是读者外部环境和自身需求交互作用的结果。从外部阅读环境而言,我们认为中国的阅读生态已经进入数字化时代。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发布的《第50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22年6月,中国网民规模为10.51亿,互联网普及率达74.4%。在信息基础设施建设方面,截至2022年6月,中国千兆光网具备覆盖超过4亿户家庭的能力。?通信网络和移动网络已基本覆盖整个国家的区域和国民。从读者自身的数字阅读状况来看,中国的读者正在迅速数字化并逐步缩小与纸质阅读的差距。中国新闻出版研究院发布的《第十九次全国国民阅读调查报告》显示,中国成年国民包括书报刊和数字出版物在内的各种媒介的综合阅读率为81.6%;图书阅读率为59.7%;数字化阅读方式(网络在线阅读、手机阅读、电子阅读器阅读、平板电脑阅读等)的接触率为79.6%;人均纸质图书阅读量为4.76本;人均电子书阅读量为3.30本,各项数据均比上年有不同程度的增长。?具体到数字阅读,中国数字读者的数量规模已达5亿级。中国音像与数字出版协会发布的《2021年度中国数字阅读报告》显示,2021年中国数字阅读用户规模达到5.06亿,同比增长2.43%,人均电子阅读量为11.58本,有声阅读量为7.08本。其中,“有96.81%的用户(读者)偏好使用电子阅读,有29.5%的用户(读者)会选择有声阅读”?。以上数据表明,中国网民中有一半的用户是数字阅读的读者。从读者数字阅读的时长来看,阅读30分钟以下的用户阅读有声读物的比例达到37.76,但阅读2小时以上的用户阅读电子读物的比例达到57.97%,这个数字意味着近六成对数字书报刊阅读的读者已经进入深度阅读。从阅读种数来看,人均电子书的阅读量已经达到人均纸质图书阅读量的69.32%,由此,我们也可以说,数字化阅读已经成为一种与纸质阅读并驾齐驱的阅读方式。数字化阅读赶上并超越纸质阅读只是时间问题。

  读者数字化首先是从数字化阅读开始的。有学者认为,“数字化阅读指利用数字设备读取信息的活动”?。作为一个概念,“数字化阅读”还有一些争议。但作为一种阅读活动,其语义是无可争议的。?结合“全国国民阅读调查报告”和“中国数字阅读报告”,我认为,数字化阅读是指读者或用户借助计算机或类计算机设备终端,获取、读取、浏览、搜索、阅读和理解以数字代码方式编码和解码的文字、图像、音频、视频、虚拟图形符号等内容的一种产生意义的活动。数字化阅读是相对于纸质阅读而言的,这种新的阅读方式所突破的不仅仅是纸质图书、报纸与期刊的内容与媒介形式,更重要的颠覆是,阅读者的身份和行为方式以及生活方式都会随着阅读工具、环境与场景的变化而发生根本性的变化。这些变化已经影响到阅读者的思维方式、行为方式和生存方式,进而已经引起社会思潮、社会结构和价值观念的变革。读者的数字化是立体的、多维度的、多层次的,甚至是全方位的。

(一)读者阅读对象数字化

阅读对象是指与读者发生关系和联系的内容和承载内容的不同符号形式,包括文字文本、音视频和虚拟图形等。我们不能简单地将阅读对象理解为纸质文本或者纸质出版物,事实上,纸质文本或纸质出版物仅仅是阅读对象在一个历史阶段的一种对应形式。在纸介质出现之前,还存在其他介质的文本和文献,与纸介质并存的还有电子介质、磁介质、光介质等文本、文献和出版物。目前,数字化的阅读内容正处于与纸质承载的内容并存的阶段。我们认为,凡是以数字代码编码、制作、存储、传输、传播、解码、接受和呈现的供读者阅读使用的出版物都应被视为数字出版物,根据《中国数字出版产业年度报告》,涉及的种类包括电子图书、数字期刊、数字报纸、网络游戏、网络动漫、视频、音频、数据库等,在数字出版产业中还包括在线教育、在线音乐、博客类应用、移动出版等。这是一个出版产业角度的阅读对象界定,可能失之宽泛,但这些数字化的内容却都是经过市场检验的最有效的阅读和使用。我们已经知道,读者自其早期阅读活动时起,就可以根据其阅读内容被分类,据内容而类分读者的分类原则在数字时代依然可以通行。事实上,“全国国民阅读调查”课题组就将成年国民阅读行为依据媒介不同类分为图书阅读、报纸阅读、期刊阅读;依据介质类分为纸质内容阅读和数字化内容阅读,其下又细分为纸质图书阅读和电子书阅读、纸质报纸阅读和数字报纸阅读、纸质期刊阅读和数字期刊阅读;数字化阅读则又被细分为在手机上阅读、在电子阅读器上阅读、网络在线阅读、听书和视频讲书。相对应地,我们也可以将读者区分为纸质读者和数字化读者、纸质图书读者和电子书读者、纸质报纸读者和数字报纸读者等。其实,以20世纪40年代后期数字电子计算机发明,尤其是60年代初期电子书籍的出现为分水岭,我们可以将书籍分为电子书籍(数字书籍)和前电子书籍两个历史时期。而电子书籍,正是数字化的结果。与书籍相适应,读者也进入数字化阅读的历史阶段。

  迄今,距原生电子书籍出现只有60年左右的时间,但数字技术被用于出版的速度却是惊人的。《2021年度中国数字阅读报告》显示,2021年数字阅读产业整体规模达到415.7亿元,其中,大众阅读市场302.5亿元,有声阅读市场85.5亿元,专业阅读市场27.7亿元。截至2021年年底,上架作品数量约3 446.86万部,其中网络文学作品约3 204.62万部,电子书180.54万部,其他作品约61.7万部。?据《中国古籍总目》统计,中国自先秦至1911年间的书籍数量约20万种,20世纪中国出版的图书不超过120万种,21世纪以来出版的纸质书籍不超过500万种,由此估计中国历史上出版的纸质图书不超过640万种。如果从书籍数量而言,数字书籍的数量已经远远超过纸质图书。以国际出版为例,2019年美国的纸质图书出版种数为20.37万,电子书出版种数为24.64万,有声书出版种数为6.03万,从出版品种数量上数字化产品已经超过纸质出版。?其他国家,如英国、法国、德国、日本等电子出版物的销售数量和占比都保持了增长态势。在英国,“2019年,包括电子书、音频下载、在线订阅和学习管理系统在内的数字格式占国内图书销售总额的19%,高于2017年”?。日本的电子出版物主要集中于电子图书、电子漫画、电子期刊,电子出版物市场占比“从2016年的11.49%增加到了2019年的19.91%”?。2019年,法国电子图书营业额占总体营业额比例为8.7%,德国占比为5%。从数字出版物市场占比来看,数字化阅读还没有达到革命性的变革,但这一趋势已不可逆,读者阅读对象的数字化仅仅是一个开端而已。

(二)读者阅读终端屏幕化

如果我们将一本纸质的封装型书籍视为一个阅读终端,那么,在纸书之前的阅读终端有泥板书、莎草纸书、竹简书、帛书、羊皮纸书等,之后的阅读终端则是呈现电子书、有声书、视频书、虚拟图形书的阅读器。二者最大的不同是,纸书及其以前的书籍,其符号系统与载体介质是合二为一的直接呈现,而基于计算机的数字书籍,符号系统与承载介质和呈现方式是分离的,内容符号被编码为数字,存储并被程序处理,通过信道传输给接收器,解码并呈现在计算机或类计算机设备(手机、阅读器、平板电脑)的屏幕上,读者所观感到的是各种各样的屏幕。各种格式的类计算机设备屏幕就是所有书籍和类书籍内容呈现的外观终端形式。因此,读屏成为读书的代名词。读屏时代一度成为计算机兴起前期的一个生活热词。

  通过数字设备读取信息是数字阅读的基本特征。读者手持一张磁盘或光盘,或者拿一个移动U盘,尽管数字内容都存储在里面,但读者看不到任何内容信息,只有借助计算机或类计算机设备才能读取其内容。数字设备是读者数字化阅读的基本条件。读取电子书的数字设备基本上包括四大类型,即PC(Personal Computer)端计算机、移动端智能手机、手持阅读器和平板电脑。电子图书的生产和阅读进展与计算机技术的进化基本同步。1971年,微型计算机开始进入个人化阶段,电子图书也开始以软磁盘载体与其相匹配进入家庭。20世纪90年代,以CD-ROM为主的光盘载体成为电子图书的主流产品形态,电子书的阅读主要集中于PC端。20世纪90年代中期兴起的互联网(Internet,因特网),以电子网页形式为原创电子书籍内容提供了出版和阅读平台,三千多万部网络小说在PC互联网上被不同国家和族群的读者阅读。2007年,属于通信领域和通信技术的移动互联网(Mobile Internet)开始被大规模应用,这是一项将移动通信和互联网结合为一体的最具影响力的技术应用,移动端智能手机开始成为新的阅读平台。2007年1月,苹果公司(Apple Inc.)发售iPhone智能手机,从此开启了手机阅读的新篇章,手机阅读成为数字阅读的新时尚。截至2021年12月底,中国移动电话用户达到16.43亿户,手机网民规模达到10.29亿人,移动端成为读者数字化阅读新的主流基地。?20世纪90年代起,日本、美国的公司就开始研发专业的电子书阅读器(e-book device,e-book reader),但直到2007年11月亚马逊公司(Amazon)推出电子书阅读器Kindle品牌,才掀起全球性电子书阅读热潮。此后,日本索尼公司、中国汉王科技、韩国三星公司等厂家纷纷推出手持电子书阅读器。截至2011年5月,亚马逊公司宣布全球最大的图书电子商务平台上电子书的销量已经超过纸质平装本和精装本的总量,读者的数字化阅读迎来拐点。2020年3月,中国科大讯飞和掌阅公司同期推出全球首款彩色墨水屏电子书阅读器,数字阅读体验进入新的阶段。与电子书阅读器争夺读者阅读的是平板电脑,平板电脑(Tablet PC)是一种以触摸屏为基本输入方法的小型、便携式的个人电脑。2010年1月,苹果公司发布iPad平板电脑,自此平板电脑迅速成为电子书的新阅读平台。以上四种不同规格的屏幕成为中国数字化读者阅读的主流触点,据《第十九次全国国民阅读调查报告》,2021年有77.4%的成年国民进行过移动端手机阅读;有71.6%的成年国民进行过网络在线阅读;有27.3%的成年国民在电子阅读器上进行阅读;有21.7%的成年国民在iPad(平板电脑)上进行阅读。?总体来看,读者通过屏幕获取内容信息已经成为数字化阅读的基本形态。

(三)读者阅读方式全时空化

移动互联网的普及推动了移动阅读,碎片化的阅读遂成为一种生活方式。“碎片化”源自20世纪80年代的“后现代研究”,原意指将完整事物切割为各种碎片,而碎片化阅读即“指读者利用零碎的时间获取零碎信息的阅读方式”?。我们知道,互联网是注意力经济,获得关注尤其是获得持久的注意力是互联网企业成功的关键。反过来说,互联网超载的信息是破坏甚至摧毁受众注意力的关键,在海量信息中进行搜索的茫然往往导致受众注意力的破碎化、晕眩化和游离化。作为“受众”之一分子的读者,在移动互联网终端屏幕上被内容推和拉之间,也呈现出碎片化阅读的所有特征。当然,纸质书籍也可以满足读者在碎片化时间里进行阅读的需求,但相较于手中小尺寸的手机屏幕,随时随地的阅读显得更为便捷。而可以全时空地进行手机阅读,是通信技术进步的结果。换言之,移动互联网技术的发展为智能终端阅读提供了不可或缺的技术条件。

  移动阅读是建立在移动互联网上的阅读。中国移动互联网发展史有三个重要的时间节点:一个是2009年国家开始大规模部署3G网络,一个是2014年国家开始大规模部署4G网络,最近一个是2019年国家开始建设5G网络。每一次移动互联网的技术升级和普及应用,都给移动阅读提供了技术条件和保障,同时也提供了巨大的商机。中国的移动互联网起步于2000年12月1日,中国移动于此日推出移动互联网业务品牌“移动梦网Monternet”,开始提供短信、彩信、手机上网(WAP)等业务。2009年开始的3G时代,智能手机上市并大规模流行,手机应用商店App阅读得以广泛竞争,微信快速崛起,2013年10月微信用户超过了6亿。2014年开始的4G时代,通信技术能够快速传输数据、高质量音频、视频和图像,移动视频和网络直播开始快速发展。5G时代的开启,我们预测将是长视频和即时课程、可视化场景共享的应用时代。移动互联网包含终端、软件和应用三个层面,终端主要为智能手机、平板电脑和电子书阅读器,应用主要是应用商店App,软件包括操作系统、中间件、数据库和安全软件等,三个层面无一不与出版物息息相关。移动互联网为智能终端提供了24小时待机服务,又为读者提供了凡移动通信网络覆盖的地域均可以提供高质量传输的技术保证。因此,读者借助智能手机、平板电脑和电子阅读器等阅读终端,真正可以在任何时间和任何地点阅读,从而实现了全时空阅读的理想追求。建立在数字技术基础上的读者数字化,只有在技术发展完全满足读者可以随时随地阅读后,才可以说是真正实现。读者阅读方式的数字化,再次佐证技术条件对读者阅读方式的改变起到了约束或者促进的作用。

(四)读者阅读场景视听化

朗读、观读、听读、听书、以听为读、听读合一是原初读者的基本特征,随着3G通信技术的发展,读者的阅读行为开始出现返祖的现象。以基于3G技术的移动互联网的成熟为分界,我们将听书和有声书分为两个时期。视频讲书和视频书是4G技术的产物,留待后面分析,我们先探讨有声书的发展。在3G移动互联网之前,听书经历了口语形式、无线广播形式、录音录像形式、电视形式、数字多媒体光盘形式、数字广播播客形式等不同形态;之后则经历了四个时期,即移动听书发端期(2009—2012)、商业化启动期(2013—2015)、高速发展期(2016—2018)和5G增速期(2019年至今)。1G技术(第一代移动通信技术)实现了语音传输、移动通话,2G技术实现了文字、图像和低速数据传输,3G技术让高品质音频和大数据传输成为现实,4G技术能够传输高质量的视频图像,而以增强移动带宽(eMBB)、超高可靠低时延通信(uRLLC)和海量机器类通信(mMTC)为应用场景的5G技术,则可以实现高速率、低时延的人机物即时互联,共时性的场景互联成为现实,长视频的课程和即时视频交流将成为视频阅读的主流阅读方式。2019年6月6日,中国工信部向中国联通、中国电信、中国移动、中国广电发放5G商用牌照,中国移动互联网正式进入5G时代。由此,读者与移动技术的接触面越来越大,读者、听众、观众、受众、用户的边界也越来越模糊,但有一点却是共同的,他们都在越来越被数字化。

  有声阅读已经是阅读产业的重要组成部分。艾媒咨询的数据显示,中国有声阅读市场规模自2012年开始呈现倍数增长趋势,这与众多听书平台上线有关,比如2011年蜻蜓FM上线、2012年懒人听书成立、2013年喜马拉雅FM和荔枝FM上线。2016年,“我国有声书用户(包括实体有声书及数字有声书的用户)规模为2.18亿人,在音频技术和用户需求的双重刺激下,2018年,我国有声书用户规模已经达到3.85亿人,年均复合增长率为26.7%”?。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后,听书也呈现爆发式增长。“数据显示,2021年中国有声行业市场活跃用户规模已达8亿人次,相比于2020年的5.7亿人次,其增长速度、增长规模令人惊叹。”?不仅中国,西方国家的有声阅读也呈逆势上扬状态。比如,2020年美国有声读物收入同比上涨12%,达到13亿美元;2020年英国大众出版物中有声书销售收入为1.33英镑,同比上升37%;出版商哈珀·柯林斯出版集团有声书增长26%;2020年第四季度西蒙与舒斯特有声书收入增长34%;等。?以上数据表明,有声书已经成为与纸质书籍、电子书并行的一种书籍形式,其商业价值正越来越受到出版商和平台商的青睐。随着移动互联网技术的进步,以移动听书App和移动电台(FM)App为代表的音频内容,其传播方式越来越多样化,目前,在手机、平板电脑和电子阅读器上,读者既可以选择看,也可以选择听所有的内容。也就是说,读者可以根据阅读的场景随时切换解放手与眼睛的听的相关模式。随着5G技术的覆盖率越来越高,读者听书的应用场景也在逐步实现随时随地化,全时空的听书生态正在形成。

  我们认为,5G技术可以让即时视频场景互联,长视频的即时分享和观看将成为未来最重要的数字出版产品,视频的商业价值不可估量。当下的视频平台,正在验证其巨大的应用和商业价值。短视频平台如抖音、快手、哔哩哔哩、西瓜视频等,长视频平台如爱奇艺、优酷、腾讯视频等,二者的总市值和营收规模已经远远超过传统纸质出版产业。《第49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21年12月,中国网络视频(含短视频)用户规模达9.75亿,较2020年12月增长4 794万,占网民总量的94.5%。?视频用户规模也大大超过了数字阅读用户。但从严格意义的书籍角度,视频书或视频讲书,短视频讲解和长视频课程等产品形式,我们还没有看到十分成熟的产品,书籍读者的视频化还有待观察。尽管如此,读者的视频化和视听化前景,却是无可限量的。

(五)读者阅读身份用户化

简单地说,用户就是技术、产品和服务的接受者、使用者、消费者。想起“用户”这个词,我们很自然地联想到计算机用户或电脑用户,就像给一个人办理一个身份号码一样,你购买了一部电脑或手机,也需要注册一个用户地址和用户号码,并且还要注册一个只有你自己和计算机公司知道的密码,以便在日后的使用过程中证明自己的身份,如此你便拥有了一个编号的名称。换句话说,作为一个传统纸质读者的你就摇身一变成为一部电脑或手机的用户。由此,我们看到了读者和用户的现代关联、网络关联、技术关联和身份关联。早期的戏剧观众、听众发展到电影观众、广播听众、电视观众,早期的书籍读者发展到印刷版报纸读者、期刊读者,从早期的媒介公众过渡到媒介大众和受众,工业化的影响无处不在。然而,计算机被发明之后,在编码、存储、处理、传输和解码,输入、存储、控制、处理和输出,信息源、信息发送、通信设备、信息接收和信息受众的线性数据和信息传递模型成为经典的计算机技术路线之后,在诸如文字、图像、音频、视频等信息源全部能够被数字化之后,大众传播理论家也创造出信源、渠道、讯息、接受者、效果的传播模型,“接受者”开始被“受众”所替代和指称。但20世纪90年代互联网崛起后,互联网的“网民”与计算机的“用户”进入大众视野,“用户”开始威胁“受众”的地位。读者也逐步被分化,拥有了计算机和在互联网上注册了身份的读者被称为互联网用户,而纸质媒介的阅读者仍被称为读者。随着读者大规模地转移为用户,读者的数字化进程也加快了速度,读者的“双重身份”现象越来越凸显。当然,我们不能将计算机用户、PC互联网用户、移动互联网用户和读者、数字读者、数字化读者等同。截至2022年6月,中国移动互联网用户为10.51亿人,2021年12月数字阅读用户为5.06亿人。此数据显示,移动互联网用户有一半不是数字阅读用户,但数字阅读用户却应当都是数字化的读者。反过来说,数字化的读者已经转化为用户,“用户”也开始威胁到“读者”的地位。“读者”与“用户”身份合一的事实,让我们不得不重视读者用户化这一文化现象,由此而引发的阅读行为、阅读观念和阅读消费的文化转型已经越来越引发社会思潮、价值观念和社会关系的变革。

  读者阅读身份用户化实现的路径有两条,一条是读者主动用户化,另一条是读者被动用户化。读者主动用户化是读者自己主动参与在线阅读和移动阅读,是读者主动提出数字阅读需求,并主动寻找数字化内容,主动注册为网站用户、客户端阅读软件用户或阅读平台用户。读者被动用户化,是阅读网站和阅读平台利用各种宣传媒介吸引读者注册和关注。我们知道,网络互连协议(IP)为网络中的每一台计算机分配了唯一的逻辑地址,IP地址是互联网中通信节点的唯一标识,移动电话网络中每一部手机也拥有一个全球唯一的电话号码(IP地址)。类似的情况是,每个移动App,如果读者注册为用户,这个读者便拥有了唯一一个身份识别。比如,一旦下载和注册了和阅读、天翼阅读、沃阅读、掌阅、QQ阅读、中文在线、起点中文网、懒人听书、新浪读书等阅读网或阅读App,作为读者的你也便拥有了一个唯一的账号身份,由此你也便成为阅读平台的一个用户。成为用户的读者将会被平台运营商贴上标签、被画像、被数据化、被量化、被定位、被管理、被社会化等等。无论采取什么路径,5.06亿数字阅读用户的注册规模都是一个读者用户化的明证。

(六)读者阅读行为社交化

阅读行为自其发源起就具有个体性和群体性双重属性。聚集性的朗读和读书无疑是一种社交活动。社交化的阅读行为可以说是读者与生俱来的基本特征。古罗马的塔西陀描述一位作家公众朗读的情形时说:“巴绪斯(Bassus)用了一年时间加工润色一部作品,经过不断卑躬屈膝的请求,终于有人同意听他朗诵自己的作品,但代价太大了,巴绪斯得租一块地建成礼堂,还要租凳子、分发讲义。”?在公共场合向公众朗读自己或别人的作品,在古罗马是一种普遍的阅读场景。在中国,春秋末年孔子兴办私学,讲授《诗》《书》《礼》等书籍,这种教学活动也是一种阅读式的社交活动。宗教场所的朗诵经书和早课、晚课读经行为,也是一种群体性的阅读行为。至今,学校和宗教场所的学习场景依然是群体性和社交性并举。但读者阅读行为的个体性也是与生俱来的。比如孔子读《易》,“韦编三绝”,他的阅读行为是个体性的。又如战国时苏秦,“得《太公阴符》之谋,伏而诵之,简练以为揣摩,读书欲睡,引锥自刺其股”?。苏秦的读书,显然是个体性的。因此,我们可以将读者区分为个体性阅读和群体性阅读两大类。

  在计算机互联网兴起之前,社交化的群体性读者主要局限于各类学校或类学校场所、各类宗教或类宗教场所。但自计算机互联网兴起,尤其是移动互联网崛起之后,读者的社交化阅读特征迅速凸显。比如2000年前后兴起的起点中文网(2002)、创世中文网(2013)、纵横中文网(2008)、云起书院(1998)、潇湘书院(2001)、晋江文学城(2003)、17K小说网(2006)、小说阅读网(2006)、红袖添香(1999)、起点女生网(2009)等原创网络文学网站,将网络作家和读者集中在一个平台上,作家在平台上即时创作和即时发表小说作品,读者即时阅读并可以即时发表评论、讨论、留言、私信和分享,读者与作者、读者与读者、读者与平台编辑或后台管理人员由此建立了一个基于作品的社交空间。互联网的本质就是全时空交流、互动、共享和分享,原创文学网站开启了文学创作和读者互动的一个新的场景和形式,网络平台让作家、作品、读者同处在同一个时空和场地,其社交式的互动式创作模式和阅读模式,创造性地推动了读者阅读行为的社交化和场景化。

  在PC互联网之后,移动互联网为读者阅读社交化创建了前所未有的技术应用和场景构建。2007年,苹果公司推出智能手机iPhone,其内置Wi-Fi的无线上网功能以及App Store应用商店的开启,为读者搭建了一个超强的无时无地不在的阅读平台和阅读场景。从此,PC互联网上的读者开始转向移动互联网,原PC端的创作、阅读平台也几乎都迁徙到了移动端的App上。?同时,一大批原创性的移动阅读App问世,由此构建了一个以移动App平台为中心的全新的社交化阅读新模式。2022年,最具影响力的移动阅读App主要有掌阅(2008)、QQ阅读(2017)、番茄小说(2019)、书旗小说(2013)、七猫免费小说(2018)、微信读书(2015)、起点读书(2011)、咪咕阅读(2014)、疯读小说(2019)、追书神器(2012)等。头部阅读品牌掌阅的月活跃用户已达1.1亿人,这一社交式的阅读盛况,是纸质阅读的读者所不可想象的。移动用户社交的内容主要包括:“给作者提建议、与作者讨论、给出版者提建议、给朋友、其他读者(转)发送摘要、书签、批注、评论、笔记(阅读心得)等。”?而交流的方法则主要是聊天、讨论、评论、转发、上传关注、阅读、推荐、摘录、发表笔记、标签、批注等。随着阅读工具更加便捷,以及阅读软件的内容更加丰富,读者社交化阅读的行为越来越广泛,阅读交流的比例越来越高,阅读交流的内容越来越丰富。随时随地进入社交式阅读成为当今阅读生活的一大特色。

三、读者的解构及其负面影响

在读者角色向用户角色转换的过程中,用户的身份特征叠加于读者的习惯之上,传统读者难免陷入迷茫。面对一本纸质书,作为读者的我购买了它,它是我的资产;我阅读它,放下它,再拿起它,我知道在什么地方还能找到我阅读过的内容。但面对智能手机或者平板电脑屏幕时,我不知道我购买的电子书存储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如何快速找到我阅读过的内容,我必须再次搜索和确认。阅读纸质书,让我觉得自己是个读者,而阅读电子书,让我心理上更认同自己是屏幕的用户。就阅读体验而言,纸质媒介阅读与数字化媒介阅读明显存在差异。自1999年开始的由中国新闻出版研究院组织实施的全国国民阅读调查,在调查问卷中区分了纸质阅读和数字阅读,说明官方机构重视并关注到了二者的差异。事实上,数字阅读用户的规模正呈几何级数增长,用户群体已经远远超过纸质媒介阅读群体,读者的身份在数字化内容的阅读和阅读工具的屏幕化过程中,正在被重构。同时,读者数字化的负面影响,以及读者身份转换后的文化意义也需要更进一步的思考。

(一)读者的解构

美国哲学家乔治·J.E.格雷西亚1994年对作者的身份和功能进行了系统研究,他认为,“读者是现实的或假想中的人群,他们事实上知悉、能够知悉或者打算知悉一定的文本”,读者是“一群阅读者”,也是“一群聆听者”。?他将读者的类型分为读者的作者、意向中的读者、同时代的读者、中间状态的读者和当代读者,读者由个体和群体构成,读者的功能是理解文本。从以上结论,我们可以看出格雷西亚眼中的读者是传统的纸质文本的读者,无论是阅读还是聆听、无论是个体还是群体、无论是现实的或假想的读者,其针对的对象都是文本。然而,数字技术覆盖文本之后,文本的呈现方式发生了变革,读者的角色也必然随之而改变。读者遭遇数字化后,其原有的内涵逐步被解构。引发解构的因素主要有:第一,读者阅读对象从纸质文本走向多媒体、跨媒体、融媒体。纸质文本依然存在,但大多数情况下是以数字化文本和纸质文本并存的形式存在。文本的概念被解构,过去的文本主要由文字符号系统构成,现在的文本则由文字、图像、声音、视频和计算机图形等符号系统综合构成。过去的纸质文本呈现方式是单一的,现在的数字化文本则多以多媒体、跨媒体、融媒体的多种形式呈现。聆听数字化声音和观看数字化视频越来越成为阅读常态。数字文本的多样化也必然带来读者的多样化和多元化。第二,读者阅读行为由深度阅读走向数字体验。阅读专家麦亚尼·沃夫和米瑞·巴莱将深度阅读定义为:“可以促进理解的一系列复杂过程,包括推理、演绎推理、类比、批判性分析、反思和洞察。”?进入数字化时代,读者的阅读行为也发生了根本性变化。21世纪初的一项调查报告指出:“一种基于屏幕的阅读行为正在出现。这种基于屏幕的阅读行为所具有的特征是:在浏览(browsing)和扫读(scanning)、关键词定位(keyword spotting)、一次性阅读(one-time reading)、非线性阅读(nonlinear reading)上花费的时间更多,阅读的选择性更强;与此同时,在深度阅读(in-depth reading)和专注阅读(concentrated reading)上花费的时间更少,持续的注意力更低。”?读者的片段性阅读、碎片化阅读、检索性阅读、快餐性阅读、即时性阅读、实用性阅读越来越普遍。第三,读者功能由理解文本走向多元化。数字阅读是多媒体阅读、融媒体阅读,是社交阅读、社群阅读,是共享阅读、场景阅读,读者在数字传播式网络、社交式网络和服务式网络中,在数字阅读对象的牵引下,跃迁为互联网用户,变为用户的读者不再单纯是理解文本的主体,还是阅读服务的需求者、阅读资源的创造者、阅读服务的提供者、阅读数据的贡献者、阅读文化的创新者。读者的主体性在数字时代得到了强化,读者不仅仅知悉、感知和理解文本,还以即时的社交式交流参与作者、作品的创作,他们在互相交流的过程中也会真实地影响到作品的走向;同时,读者成为作者的可能性也在增强。第四,读者身份从个体化走向社会化。依据阅读场合可以将读者分为公共阅读读者和私密阅读读者,还可以进一步将其区分为群体读者和个体读者,自阅读活动出现以来这两种读者都天然存在。中国雕版印刷术和西方铅活字机械印刷术被发明之后,书籍数量剧增并逐步普及,报纸、期刊出现并得到广泛阅读,尤其是20世纪书籍、报纸、期刊利用电力轮转印刷机被大规模复制后,私密性的个体化阅读逐渐成为主流。但互联网崛起之后,尤其是移动互联网普及之后,以社交为目的的阅读成为主流。“今天,十多亿的人都在用脸书(Facebook),读书已经成为公共行为”,“越来越多的读者随时准备在网络上谈论他们在读的书籍。由于网络社交活动的激增,数字技术把阅读从个体活动变成了一个典型的社会活动”。?中国的数字阅读用户2020年年底达到了5.2亿人,其中,62.4%的用户使用电子书App,43.6%的用户登录电子书网站,App和阅读专业网站都具备社交功能,中国数字读者的社会化也属于阅读群体中的主流。从以上四个方面我们可以看出,传统纸质读者的阅读面貌正在被改写,读者的功能更加丰富,读者的身份逐步向社会化嬗变。

(二)读者数字化的负面影响

在阅读世界里,每一次新技术的应用,都会在读者中引起一些生理和心理上的恐慌。电子书问世不久,或者更准确地说是20世纪90年代互联网普及之后,关于“阅读危机”“书本的危机”“书籍消亡”“纸媒消亡”“读者已死”等观点不绝于耳。连酷爱书籍阅读的比尔·盖茨也曾预言纸质书籍将很快消亡,连带的报纸消亡和期刊消亡也不断地被预言。30年过去后,我们看到的实际场景是,纸书的出版数量逐年增加,电子书的品种呈几何级数增加;报纸仍在有限度地出版纸质版,但内容几乎都转移到了互联网上;期刊的纸质版印刷数量大幅下降或者仅仅按需印刷,内容几乎都转移到了数据库中。书籍、报纸和期刊的内容和逻辑表达形式都生存了下来,相应地读者也没有消失。但当读者面对电子屏幕阅读缺乏实体感的文图影像时,眼睛对准的始终是一成不变的冷调的带着规格限制的屏幕,手里握着的是塑料感觉的鼠标或者是手指在智能手机、平板电脑上划来划去的玻璃感,嗅觉不再发挥功能,网上的“冲浪”代替了“哗哗”的翻书声,阅读的体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屏幕后面无穷无尽永不枯竭的内容,让读者很容易就飘摇于各类符号的汪洋大海中无所适从。由此而言,数字化阅读又的确给读者带来了诸多负面影响。正视数字阅读中的现实问题,是我们每一位读者都应当理性对待的。概括起来,读者数字化的负面影响主要有:第一,沉迷现象。一些网络阅读平台利用沉浸理论,利用读者挑战自我、享受技巧的心理,引导读者在阅读过程中长时间地过度专注;有的网络阅读平台,迎合读者猎奇和娱乐心理,刻意提供色情、暴力、个人英雄主义、拜金、搞笑、戏谑、迷信、幻觉、神魔等刺激性内容,诱导读者沉迷于故事情节中;海量的文字、短视频和音频内容,也诱发一些自制力差的读者长时间无节制地沉迷于各种内容中不可自拔,以致引发视力下降、颈椎腰椎疼痛、心血管等生理疾病,同时还造成失眠、疲劳、精神萎靡、焦虑症、强迫症、抑郁症、孤独症等精神疾病。据对高校学生移动手机用户的调查,陷入严重沉迷程度的读者有4.55%,中度沉迷程度的读者有27.58%,轻度沉迷程度的读者有54.24%,手机阅读沉迷在大学生中已是一个普遍现象。?第二,浅阅读现象。随着互联网尤其是移动互联网深度介入读者的阅读生活,在任何时间和任何地点都可以在智能手机和平板电脑或其他手持阅读器上进行阅读的技术实现,利用碎片化的时间在不确定的地点完成碎片化内容的阅读,已经成为每一位数字设备用户生活的一部分。碎片化的生活状态必然导致相对于深度阅读的浅阅读,必然导致长时段阅读缺失、长文本阅读缺失和长时间思考缺失。浅阅读就是浏览式阅读、检索式阅读、跳跃式阅读、快餐式阅读、无目的性阅读、即时性阅读、一次性阅读、片段式阅读、碎片式阅读、微型阅读、辅助性阅读、娱乐性阅读和随意性阅读,浅阅读引发了阅读注意力难以集中、理性思考减弱、深度思想缺失、认知错位等问题。据尼尔森网站2013年的调查,“美国网民浏览一个网页的平均时间是1分12秒”,“之前有一项研究称将近50%的用户在网页上逗留的时间不到12秒”,并且,“网站用户把80%的时间都花在阅读首页(正面的内容)上”。?无法精力集中地阅读是浅阅读的基本表征。第三,视觉疲劳现象。视觉疲劳是一种审美疲劳,是在长时间无目的的视觉刺激下丢失了美感乐趣的疲劳。造成审美疲劳的重要原因是信息超载。目前,数据存储容量单位已经从TB级别升级到PB级别、EB级别。具体到数字出版,中国已经上线3 000多万部电子书,仅阅文集团一家就生产了1 000多万部网络小说;短视频上线数量更加惊人,仅快手一家平台2020年就开展了14亿场直播;音频平台荔枝2020年第四季度月均总互动次数超过33亿次;今日头条2020年创作者共发布各种体裁的内容6.5亿条。?海量的信息和阅读内容,让读者淹没在视觉和听觉的刺激下,势必造成无中心的迷失、无目标的疲劳和无创造的麻木,由此而导致集体无意识、群氓式盲从和理想的缺失。此外,内容超载还会造成权威性的弱化,甚至虚假信息的广泛传播,造成读者是非观念扭曲、真假内容难辨和事实真伪难分,从而造成人生观的混乱、世界观的迷茫和正确价值观的缺失。

四、读者数字化对文化的重构

由于数字化已广泛伸延到阅读领域,相较于纸质阅读,数字化读者的阅读价值观已经不可避免地发生转向。我认为,阅读价值主要包括读者获取知识和技能、培育自身修养和精神品质、满足社交和情感需求、追求娱乐和消遣、实现创造创作和超越自我的目的。据2005年的一项“读者阅读价值取向”调查报告,“调查结果发现,读者在阅读价值取向上认同的先后顺序为名位型、功利型、消遣型、从众型、社会型、研究型、志趣型、修养型”?。PC互联网已经普及是这次调查的时代背景。名位主要指阅读是为了获得别人的赞扬和尊重,功利则是为了更好地就业、升职和生存。另据2018年的一项图书用户行为调查,用户对图书功能和价值取向的整体认知顺序是学习知识、修身养性、消遣娱乐、获取信息、缓解压力、了解社会、指导人生、辅助工作、获得谈资。?本次调查的时代背景是移动阅读已经达到高度发达的程度。获得谈资是为了在阅读过程中获得别人的赞扬和尊重,对应的是名位型阅读。学习知识对应的是功利型阅读,是为了获取知识和技能以更好地生存。两个时代的阅读价值取向已发生明显变化,为了名声而阅读已经下降到了最后一位,而为了修养而阅读则从最后一位上升到了第二位。相应地,功利型阅读从第二位上升到第一位,而消遣娱乐则一直处于第三位。这说明,两个时代的读者都将消遣娱乐放在重要位置,移动互联网时代的读者更偏重于知识获得的功利性和自身道德修养与自我生活品质的完善。

  无疑,我们正处在技术转型期和文化转型期,我们应当以辩证的视角去审视数字技术带来的阅读文化转型。不可逆转的数字化究竟对阅读文化产生了什么样的冲击,与此同时又如何重塑了新的阅读文化,这是一个充满诱惑的时代课题。国内外的阅读研究者,在不同的时间和地点,在不同的语言文化背景里,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读者调查,其目的便是想判断清楚数字化影响的结果并预测未来趋势。在研读多种调查报告和发展报告的基础上,我们已经简单梳理读者数字化的负面影响,下面我们来具体分析一下读者数字化对阅读文化重构的意义。

(一)阅读规模大大拓展

数字化给读者的阅读带来了极大的便利,获取内容的便捷性刺激了读者的阅读需求,读者需求的增大又反向对内容提供商和服务商提出了更多内容需求,内容提供商和服务商利用数字技术并升级技术提供更多的数字化内容以满足读者数字化需求。数字技术为读者和生产商提供了一个正向的需求满足机制,数字化实质上形塑了一个由新内容、新读者、新作者、新渠道构成的新阅读产业。数字化带来了图书数量的剧增,尤其是个人自费出版图书的剧增,“根据最新的ProQuest Bowker报告(2019年10月15日),2018年美国自费出版的图书有170万种,在短短五年内增长了264%,根据ProQuest提供的数据,仅在2019年一年,美国出版的图书就超过了400万种——包括所有类型的传统出版和自费出版图书,这是鲍克公司2007年记录的美国图书出版量的10倍”。?同时,随着智能手机的快速普及,数字阅读用户数量、阅读时长也都超过了纸质阅读,一个基于数字阅读的阅读社会正在形成。比如,对2011—2018年的数据研究发现,2011年绝大多数的成年国民倾向于“拿一本纸质图书阅读”,而2018年倾向于“在手机上阅读”的成年国民比例达到40.2%,首次超过倾向于“拿一本纸质图书阅读”的比例。在阅读时长方面,2020年,中国成年国民人均每天使用手机时长为100.75分钟,而人均用于阅读纸质图书的时长为20.04分钟。读者数字化已经完成数量规模的数字化,向数字化阅读社会转型已是不可逆转的趋势。

(二)读者本体地位上升

中国已经是一个用户型社会。据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结果,2020年中国总人口为14.11亿。据《第49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截至2021年12月,我国网民规模达10.32亿,其中短视频用户规模9.34亿”。联想到前面已经提及的,截至2022年6月底中国移动互联网用户为10.51亿人,2021年12月底手机网络用户为10.29亿人、数字阅读用户为5.06亿人,2018年有声书用户规模为3.85亿人,这些数据表明,中国已经转型为一个基于手机的用户社会,也是一个短视频的阅读用户社会,尽管数字阅读用户与有声书用户还未过半,但我们可以说,一个由电子书、有声书和视频用户构成的立体的数字阅读社会正在形成。当读者转换为用户,用户个体的意义便得到强化。新媒体用户研究者彭兰认为:“新的经济模式多数时候是以节点化的个体为服务对象的,并力图从个体节点中获得可能的资源,无论是个体的数据,还是他们所拥有的知识、信息及其他资源或集体行动力等。”节点就是新媒体用户,新经济就是基于互联网的共享经济、社群经济、场景经济和数据经济。在新经济网络中,用户的创造性得以凸显,他们作为个体,是个性化需求的消费者,是服务需求的引导者,也是内容资源的生产者。具体而言,用户不仅是阅读平台的订阅者,作为数据流中的一分子,他们还是衡量阅读潮流的引导者。同时,用户还为阅读平台提供了为其他用户阅读的内容资源。数字阅读用户既是内容消费者,也是内容生产者,作为用户,读者呈现出了作者功能。比如,在数字阅读平台上,读者上传了各类内容,这些内容有的是读者原创的,也有的是转发和分享的,但就内容而言,上传就意味着作者行为。用户以订阅的方式,直接为平台提供了商业价值,其消费者的身份也不同于一本纸书的购买者。一本纸书的购买者相对于出版商,是一次性的消费,而数字阅读用户则在购买了阅读服务后不断地为平台创造价值,比如用户频繁地评论、点赞和跟帖,就是在与作者和其他用户的互动中创造了新价值。事实已经证明,用户的阅读行为大大影响到了作者的创作行为。此外,用户的点赞、分享和转发,无形中也引领了朋友圈和其他用户的消费。与传统读者“以作者为中心”或“以文本为中心”相比,数字阅读用户正在成为阅读的新中心,“以数字阅读用户为中心”的现象正在形成。换言之,一个“以用户为中心”的阅读社会正在形成。

(三)数字阅读开始形成新的意义共同体

我们已经知道,与读者数字化对应的主要是阅读对象数字化和阅读行为数字化,进而言之,读者如何处理与数字化内容的关系,成为我们观照数字时代的重要基点。我们认为,以下几种因素正在赋予读者以新的意义:一是数字化永生的理想追求正在重塑内容符号的生命周期和文化传承,数据、信息、知识和智慧在数字化中将成为人类的长久记忆,数字化技术正在试图记录和存储人类的所有知识和智慧,数字化的读者正在努力适应一个随时增添的一生也难以泅渡的数字记忆内容体。二是内容传播的穿透力正在打破语言、文化、国界和历史时间的限制,以前的所有为内容而设定的边界在数字化翻译软件和互联网平台传播面前,正一步步被打开,内容传播的方式既打破了物理空间的限制,也随着5G技术的普及将以低时延打破时间的限制,只有数字化的读者才能适应这场传播革命。三是线上学习和移动学习重构了读者学习的场景,无论是学前婴幼儿教育、K12教育,还是高等教育、继续教育,任何一个年龄段的教育内容大多被数字化地转移到了互联网上,教学场景线上化、移动化、个性化,学习者和读者正在从线下走到线上,适应无所不在的学习内容和学习方式的转变。四是读者娱乐和消遣的方式正在随着内容极其丰富、方式极其多样和获取极其便捷而改变,数字化的娱乐和消闲已经与人们的生活水乳交融,已经成为人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数字化改变了人们的生活状态和生存方式,也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态度和生命哲学,读者正在数字化中生成新的生命意义。数字化改变了读者与内容的关系,新内容必然刷新旧观念,一个基于移动的传播和接受的新阅读社会也必然生成新的意义。

(四)数字阅读开始形成新的利益共同体

在中国总人口的35.86%成为数字阅读用户的当下,我们必须思考这个数字蕴含的利益关系和现实意义。至少有三点是由读者数字化所引发的:一是由读者数字化而产生了一个庞大的数字阅读产业。数字化催生了“大阅读”,“大阅读”催生了大阅读市场,大阅读市场则催生了数字型大阅读产业。2020年,传统纸质图书全国零售市场码洋规模为970.8亿元人民币,而同期数字出版产业整体收入规模为17 811.67亿元人民币,其中移动出版为2 448.36亿元人民币。纸质阅读与数字阅读的规模差距,由此可见一斑。二是超级读者崛起。借助互联网平台尤其是移动互联网App,个人读书转化为向公众或其他用户荐书,从而树立自己的名声和权威,进而获得巨大的平台影响力。比如罗振宇2012年创办“罗辑思维”,其行为实质是作为读者的知识脱口秀,是在视频中分享个人读书所得,激扬天下,引来上亿用户的观看,其市值也超过了1亿美元。作为超级读者成功的还有樊登,其2013年创办了樊登读书会,通过讲书而向用户分享自己的阅读心得,2020年10月,樊登读书App注册用户超过4 000万。此外,直播带货的底层逻辑实质上也是通过读书和讲书的方式推介图书的价值,播主就是荐书人、推广人、读书人,同时也可以视其为超级读者,成功者如杨芳等。三是读者数字化成为读者实现自我价值的一条通道。刚刚兴起的“知识网红”“知识带货”通过网络直播创造新的阅读价值和商业价值,比如俞敏洪创办的“东方甄选”由董宇辉直播,东方甄选抖音直播间邀请了著名作家刘震云、麦家、梁晓声等,2022年开始爆红,到8月底,其直播间粉丝猛增到近2 500万人,播主董宇辉可以被视为通过读书实现了自我超越和自我价值。数字化阅读正在形成一个由数字化读者、平台、作者共同构成的新的利益共同体。

(五)数字化读者能力持续增强

数字化的内容供给量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和规模突飞猛进地增长,现在一年的内容生产量就可能超过以往几千年的供给总量。面对如此海量的内容,读者的视野得以无限扩展,读者的能力也得以全面提高。概括起来,数字化读者能力的增强主要体现在:一是读者的发现能力增强。数字化的技术基础是编码和解码,以数据库和网页、电子书形式呈现的内容最方便通过检索的方式发现信息和知识,强大的搜索引擎为读者发现信息和知识提供了最便捷的工具,通过搜索实现阅读是数字化时代读者的最基本技能,读者发现知识的能力也随之得到空前提高。二是读者的主动性增强。当各种各样的内容被转移到线上、数据库和互联网平台之后,平台为读者提供了大量个性化的研究工具、学习工具和解决方案,个性化学习成为数字时代的一个显著特征,读者的学习模式和阅读模式也随之发生变化,自主、主动进行个性化学习的能力得到空前增强。三是读者的创造力增强。数字化为读者的创新性提供了便利的条件和动力,一方面,海量的内容为读者打开了广阔的阅读视野和研究视野,为专业研究读者提供了更多的视角和研究工具,从而为专业读者的创新、创造和创作提供了更好的条件;另一方面,数字阅读平台为普通读者提供了便利的评论、标注、点赞或吐槽的机会,也为读者设置了众多发表作品的机会,从而激发了读者的创作激情,其转化为作者的机会大大增多。四是读者的社交能力增强。随着互联网尤其是移动互联网的发展和普及,社交化阅读得以蓬勃发展。移动阅读App无一不设置了以虚拟社交为场景的阅读功能,如用户可以在平台的虚拟场景中进行多种多样的互动,进行好友匹配,查看好友书单,查看排行榜、自己排名,了解他人阅读内容、阅读时长,阅读成为一个媒介,由阅读所推动,一个以社交为特征的数字化社会正在形成。五是读者的自娱力增强。娱乐、消闲、消遣和消解孤独一直是读书与阅读的重要功能,数字时代也可以说是一个娱乐至上的时代,尽管不断有“娱乐至死”的警世醒言,但中国9.34亿人中有90.5%的人每天阅读和观看短视频,其中快手、抖音的用户每天人均使用时长超过100分钟,这一事实的阅读盛况,让我们不得不承认娱乐是阅读的重要动力源。娱乐性的阅读,让读者在自娱中找到了一条自愈的通道,读者的精神消闲能力得到提高。通过以上梳理,通过重新审视读者的数字化,我们看到在数字化过程中,读者自身也产生了新的意义。无论如何,读者数字化和数字化读者都是当下不可避免的一个社会存在。

五、结语

总之,通过对读者、阅读、读者数字化概念的历史性梳理,我们深刻认识到数字化技术深度改变了读者的阅读行为和阅读生活,甚至,连读者的身份定位也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概括说来,读者数字化的表征主要有:读者阅读对象数字化、读者阅读终端屏幕化、读者阅读方式全时空化、读者阅读场景视听化、读者阅读身份用户化、读者阅读行为社交化。数字化是技术、是工具、是背景,读者在被数字化和主动数字化的过程中,无论多么追求中立化,但事实上数字化的确给读者带来了一些负面影响,主要有数字化读者的沉迷现象、浅阅读现象和视觉疲劳现象,甚至还出现了一些极端的例子。然而,我们更应当理性反思的是,数字化改变了人的生存方式和生活方式,它也通过数字生产力的巨大促进作用,改变了数字化背景下的生产关系、人际关系和社会关系,改变了人类文化的格局。毫无疑问,数字化催生了新的文化意义。具体到读者,读者数字化给阅读文化构建了新的文化意义,主要是阅读规模大大拓展、读者本体地位上升、数字阅读开始形成新的意义共同体、数字阅读开始形成新的利益共同体、读者数字化阅读能力持续增强。我们身处其中的社会,是一个数字化已经覆盖一切的社会,一个不得不数字化生活和生存的社会。作为一个读者,无论情愿与否,我们都不能回避,一个全新的数字阅读社会正在形成。

  注释

  ①③许慎.说文解字[M].北京:中华书局,1963:24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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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⑤ 焦循.孟子正义[M].北京:中华书局,1987: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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