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敏开始留长发,虽然长长短短的很难打理,这次她象是下了决心,一定要把它留长。
郑玉笑她:“都三十岁了,还学人家装什么纯情,还是赶紧想办法把自己嫁出去吧。”
“我不想嫁。”小敏回答的永远是这句话。
“张小敏,你都三十岁了,究竟想怎样?”
最近几年,郑玉总是用这种气愤的口吻问小敏,仿佛没有出嫁的是她,而不是小敏。也难怪,她和小敏从初中就是同学,她已经结婚七八年了,连孩子都六岁了,小敏仍是孤单的一个人,让她看着就心焦。
“不是我不嫁,我在等我要嫁的人。”小敏一直这样淡淡地回她。
“等谁?小敏,不要怪我心直口快,女人是不经老的,你看你,看上去好象还年轻,你把你脸上的脂粉洗掉,看还能不能坦然地站在阳光下。”郑玉一脸的不解:“你以为你还能等到你心中的白马王子?”
“我在等那个十五年前在雪中送我手套的男孩。”小敏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那不是勇吗?”
“勇,不是,那个男孩子他一直叫我敏儿。”小敏肯定地摇摇头。
“谁叫你敏儿?勇不是从小都叫你小敏吗?”
小敏不答,她不敢洗掉她脸上的化妆站在阳光下,她的脸远没有十几岁时光洁,近看眼角有细细的皱纹和若隐若现的班点,张爱玲说:三十岁的女人有一种反常的娇嫩,过了会迅速地衰老。是的,白流苏不过在她最后的花季里,抓住了她最爱的男人,也或是她想要嫁的男人,我会有这样幸运吗?
2
十五年前的冬天,有小敏,有勇,有郑玉,还有其他几个同学,相约去看雪景。
那是一场南方少见的大雪。
头天夜里,小敏便觉得外面有着稀稀疏疏东西飘落的声音,第二天早晨一起床,她发现整个世界都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小敏,我们去看雪景。
一大早,勇便约了郑玉和几位同学,在门口叫她。
一路上,大家都很兴奋,他们都是第一次看见雪,往日只是在课本里,图片上看见雪景,更多很冷的时候,大人们望着远处的大山说:山上下雪了。小敏会搓着手,眯着眼睛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巅。那与蓝天相接的地方,隐隐露出一截白色。那是一种纯粹而又缥缈的白,让人看着产生种种遐想。
对于勇的邀请,小敏心中有有一丝丝感激。
他们选的是一个同学的家,她的家就在半山腰,当他们气喘吁吁地爬上去,已是日上三竿。同学的父母很热情,忙前忙后地招呼他们吃饭。勇一直紧张地盯着小敏的脸,令她意外。
“你干什么?”
“我怕你吃不惯。”
勇有些不着边际地答道。小敏心中又有了些许的感动。
不知谁说:最美的风光在最高的地方,吃完饭,一行人又匆匆往山顶赶。
这时,太阳已完全升起来了,阳光直棱棱地照在积满白雪的山峰上,晶莹剔透。近处未覆雪的山上,白是白,绿是绿,都那么清晰,象是用了极强对比色彩的写实画。
大家只顾着看那美丽无比的风景了,小敏不小心脚下一滑,摔倒了。
“怎么样?”
勇在她后面飞快地扶起她,声音急切得有些变调。
小敏那一到冬天便生冻疮的手经积雪一擦,血不禁汩汩直往外流,滴在地上的积雪上,红艳艳地很刺眼。
“为什么这么不小心?”勇迅速脱下自己手上那双棕色的小手套,不由分说地套到了小敏的手上。
“哈——”郑玉和那群同学都在旁边挤眉弄眼地笑起来。
勇和小敏不禁红了脸。
3
多年以后,小敏回忆起当年那个青涩害羞的勇,总觉得不真实,因为勇好象从来不会脸红,南方也好象从来不下雪,至少这许多年了,小敏还未看见一场雪。
那么,只能这样解释:那一年的雪不过是小敏的幻觉,那个雪中的勇也是小敏的幻觉。
这样一想,小敏会稍稍觉得心安,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理解勇当年会把她介绍给松。
然而,郑玉却说那年确实下了一场雪,他们那年也确实到那个同学家看过雪景。
“那个在雪中送我手套的男孩是谁?”
“不就是勇吗?”郑玉会很奇怪小敏的健忘。
“不,不是。”小敏喃喃摇头。
“小敏,如果你不是深爱勇,那你为什么不结婚?勇已经重新回到你身边,你还要什么?”郑玉就象勇的一个说客。
郑玉还在很多场合有意识地撮合小敏和勇,每有同学聚会的时候,明知小敏不喜欢人多的场合,却总是找借中叫上小敏,每次都将小敏往勇的身边推。小敏很尴尬,勇也觉十分难堪。因这许多年,唯一陪在小敏身边的朋友只有郑玉,小敏每次都不好发火,倒是有一次勇实在忍不住了,冲着郑玉发了一顿火,说:“我的事让我自己解决。”
郑玉悻悻地说:“我再也不管你们了。”
但真的到了下次,她好象又忘了,仍竭力将小敏和勇往一堆凑,弄得小敏和勇一见面便哭笑不得。
所有认识他们的人都说:“小敏,勇那样做是不得已,男人嘛,都是以事业为重。他只不过是想分配的好些,再说他与松是那么好的朋友,换了其他男人,一样会这样做。”
“是吗?”小敏隐隐觉得他们是话里有话,仿佛她一点都不开窍,也不懂男人。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小敏觉得今年的冬天比任何一年都要冷。
老年人都说:“今年的冬天太冷了,怕是要下雪吧。”
小敏于是日日盼着这个冬季快些下雪,有时夜晚也不能入眠,一个人望着漆黑的窗外发呆,一坐就是一整晚。
郑玉看她日渐憔悴,有时晚上来看她,劝道:“就算下雪又怎样呢,勇也变不回十五年前那个小男孩。”
小敏总是说:“我不是在等勇。”
“我还是不懂你。”郑玉无奈地摇头,只是说:“你这样会很快变老的。”
“你没有听说过美女是时光雕琢而成的吗?你看张曼玉,年轻的时候没有人说她美丽,到了四十岁,你知道人家怎样评价她吗?所有的沧桑都幻化成了美丽。好美啊。”
“可惜你我都做不成张曼玉,我们只是平凡的女人而已,时间会慢慢流走我们的美丽,我们只能如白流苏之流,趁年轻牢牢抓住我们想要的东西。”郑玉一脸的自嘲。
或许郑玉告诉了勇,勇总是趁中午的时候,找借口过来陪小敏吃饭。小敏看见他,象是见到一个平常十分熟悉又不常见到的人,两人边吃边聊天,直聊到食堂的人走光了,饭菜都变凉了,两人才意犹未尽地去上班。
郑玉知道了,问小敏:“找到感觉了。”
小敏不答,其实她和勇从来没有提过一句感情的话。感情在十三年前的那个冬季,悄悄地从她和勇之间流走了。
有时勇晚上也过来。陪小敏逛逛夜市,看看电视,所有的人都以为他们在谈恋爱,有人问,小敏和勇都避不回答,人家就更以为他们在恋爱。
没过多久,关于小敏和勇要结婚的传言便流传开来,成了机关里无人不知的秘密。
小敏依然每天懒散地上着班,偶尔晚上睡不着觉,望着窗外漆黑的天空发呆,她的样子也一日日的憔悴,原本瘦削的脸更加清瘦,显得下巴有些尖。
4
“敏儿。”
“谁?”
“是我,松。”
“松?”
“你在哪里?”
“我就在你楼下,快出来,我们去看雪景。”
小敏慌张地梳洗后,飞快冲下楼,是松,真的是松。
十年了,他还是那样神采奕奕,带着一种光明磊落的笑容。小敏奇怪他浑身散发出的成熟的魅力,竟是自己从来不曾发觉过的。
“你不是去了k市吗?为什么回来?”
“因为今年的冬天下雪了,你说过最爱下雪的冬天。”
“是吗?”小敏仰头看他,是第一次。他曾说:“在我面前,你为什么总是低着头?”
小敏第一次仰起头看松,发现他的脸竟有一种令她意乱情迷的魅力,那是一张笑意满面的脸,带着些许洁静的光茫。小敏奇怪她年青的时候竟没有发现这张脸竟是如此的迷人,或许当年她从没有抬头认真看过这张脸。如果她看过,她一定不会对有着这张脸的人没有丝毫的感觉。她有些困惑:十年了,她难道是在等这个男人,这个当年她毫不犹豫地放弃的男人?
“小敏,很好,你还是和从前一样。”
“什么?”小敏不由地低下头,她今天的打扮和当年认识松的时候是如此的雷同:一件天蓝色的短风衣,粉色的高领毛衣,还有那头基本上已垂至肩头的长发,一切如同当年初识松的时候。这件风衣和毛衣是她在偶然间买下的,平时只是放在衣柜的角落里,没人的时候拿出来瞧瞧,她一向都以打扮得成熟稳重为荣。没想到今天竟会在仓促间选了这套衣服穿出来,难道她真的一直在等这个男人?
那是十三年前的冬天,勇说:“小敏,给你介绍一个人,我的好朋友松。”那是小敏坐着公车去勇的学校看他的时候。
“你好。”小敏发现松用一种很专注的眼光打量她,不由地低了头,红了脸。那时的小敏是一个非常害羞的女孩子。
那时的小敏也是一个很单纯的女孩子,她不知道勇将她介绍给松是有深意的,她只是简单地用勇的好朋友的眼光偷偷地打量松,有一丝好奇,据说松是一个很有家庭背景的人。她想松同他们不过是两个世界的人,只不过是在这里,因特殊的原因而相遇,终究要各回各的世界。
直到松总是在周末到她的学校找她玩,直到她找勇总见不到他的人,小敏才隐隐觉得这中间有什么问题。
终于,松告诉小敏他爱她,小敏至今仍记得那一刻,她惊慌失措地站在冬日冷冷的风中,不知该作如何表情。
她问郑玉:“为什么?”
郑玉说:“勇没有说过他爱你吧,做人何必强求呢?”
的确,和勇在一起长长的这许多年,竟没有听勇说过一句爱她的话,勇甚至没有说过喜欢她。小敏的眼泪一瞬间夺眶而出,她说:“我以为我和他之间内心是有承诺的。”
郑玉不忍心地劝她:“所有的人都以为你和勇会是一生一世,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人要向前看。”
然而,小敏知道不是这样,不会就这样过去的,事实上,日后她用了若干年的时间来忘却那年冬天,忘却那年冬天的勇和松。
她最后见松是那年冬天的下午,松来约她去看《出水芙蓉》,她站在宿舍外,冷冷地告诉他以后不要再来找她了,她爱的是勇。她看见松转身而去的一刻,眼中竟浮着簿簿的泪雾,当时的她想:一切都会过去的,包括松。
若干年后,她一个人在家看《出水芙蓉》,不禁泪流满面,松离去的那个冬天的下午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心中,挥也挥不去。以后,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她会看一看《出水芙蓉》,也会偷偷地流一场眼泪,
“没有想到,我们还记着彼此。”松的脸上始终是一脸的兴奋。
上山的路越来越滑。“敏儿,你小心一些。”松走在后面说。
小敏回头看他,一脸柔和的笑容。
“你知不知道,当年我就是爱上了你的笑容。”松说这话时眼神有些飘浮。
他的话还未完,小敏有些心不在焉,眼看着就要摔倒。
“小心!”松从后面一下揽住了小敏的腰,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暖意从小敏心中升起,不错,就是这个男人,他就是那个送她手套的男人。小敏不由自主地回过身,一头扑进松怀里,“是你吗,是你吗?”
“是我,是我!”松爱怜地凝视着小敏那张脸,有一些迷乱。
当小敏和松坐在高高的山巅上,周围的群山都白皑皑的在他们眼中,松问:“敏儿,如果我不回来你会怎样?”
我很幸运,虽然不能幸运到象白流苏,用香港的沦陷来才成全她的爱情,但是,有这场南方的雪来成全我的爱情。小敏的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安静的笑意,这是多年没有过的,平常她也很爱笑,虽然别人没说,但她自己感觉到她的笑总有一些牵强。
是啊,南方的雪也是少见的,小敏这一生才看见两次雪景。
5
“郑玉,我找到那个送我手套的男孩了。”
一大早,小敏就兴奋地拨打郑玉的电话。
“不就是勇吗?还找干吗?”
“不是,是松。”
“是松?”郑玉放下电话猛然惊醒:十五年前,她认识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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