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剑鸣《水车简史》(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22年)聚焦于赣南乡村的振兴发展,是一部兼具时代性与创新性的现实主义力作。在小说《水车简史》中,范剑鸣以驻村四年的村子为原型,以新时代扶贫背景下的乡村故事为线索,对扶贫的现实处境和未来进行探寻,展现出乡村全新的精神风貌。
一、扶贫背景下人的书写
《水车简史》一共分为四十个小节,通过对故事的巧妙叙述,展现出赣南革命老区一个小村子的真实状况,记录了乡村振兴的复杂过程。比较特别的是,小说开头由直播展开,讲述的故事也并不复杂,但作者高超的叙事策略和技巧让其变得引人入胜,具有极强的吸引力。
范剑鸣具有丰富的农村生活经历,还拥有着驻村干部的身份。然而他在小说中却以外来者视角切入,作为一个在场的“不在场者”,与小说中的人物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以观察者的姿态对乡村发展过程进行叙述,由此去审视这个多面且立体的乡村世界,体现了当代乡村叙事中对人的关照和尊重。
首先是扶贫干部形象。从城里来的张雅书记和大城市回乡工作的张琴是小说中书写的主要对象。扶贫干部生成于家国话语之中,凝聚着扶贫事业的巨大能量,他们辛勤劳苦、帮扶他人,在这个过程中也更好地成长并实现自我价值。嘉欣的妈妈离开了这个家,张雅就成了她和妹妹们的“妈妈”;就算有孕在身,也会在疫情防控之时坚守岗位;她会为贫困的乡民谋取应有的利益,就算回到城里也密切关注着乡村中的动态……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在扶贫工作中具有强大的号召力。乡民们都念着张雅的好,对她的能力与价值表示认同。而对于张琴来说,这个小村子也具有特殊的意义,这是男友李勇的家乡,也是她即将扎根成长的地方。张琴跟着张雅学习如何进行扶贫工作,就算张雅不在时她也能独当一面。她的身上同样融合了个体能力与人格魅力,成为乡村扶贫事业发展的见证者和建造者。
其次是当地乡民形象。他们响应政府的号召,在扶贫干部的帮助和引导下,不断地开阔视野,突破思想局限,树立坚定的信心,努力改善自身生活条件。红军家属木匠在张雅的请求下对水车进行了修复,并依靠手工进行创收;由于老伴身体不好,戏精不再到处漂泊,安心回到家里照顾老伴,并用自己的技能为乡村发展提供服务;嘉欣的爷爷也变得不再执拗,他丢掉了心爱的猎枪,开始了新的生活;在小店烧钱的墨镜还是一如既往的“心怀鬼胎”,想要靠种茶油来套领政府补贴,但终被识破……要更好地面对现实,那就不得不正视现实。置身于日常生活的时空场域之中,作者并没有对人进行美化,他力求真实客观地把握现实,还原乡村的本来面目。
最后是返乡工作者形象。他们有能力有思想,在乡村这片小天地之中迸发出自己的大能量。“人的本质不依赖于外部的环境,而只依赖于人给予他自身的价值。”[1]从大城市返乡的女青年大單,她不仅关注乡村,通过直播去兜售乡村的生活方式,也关注乡村里的人,留守儿童嘉欣寻亲的故事牵动着人们的心。研究生毕业回县里油茶公司工作的李勇,用自身所学所想为工业建设贡献一份力量,为乡村发展提供源泉。他们被注入了真实的生活底色,符合新时代的特色,更能让人产生强烈的共鸣。同时,也正是因为有这些不同社会背景和身份属性的个体的存在,扶贫工作才得以更好地开展,乡村振兴发展的美好愿景才有实现的可能。
二、城乡二元对立的消解
在新时代社会语境下,乡村世界不再处于自给自足的发展状态之中。一方面,外来者入乡打破了城乡二元对立的局面,不管是驻村的扶贫干部还是返乡的工作者,他们的出现就预示着乡村不再是孤立的存在。另一方面,乡村在城市现代性经验和技术的加持下走向脱贫致富之路,由此城乡命运共同体得以发展。这种城乡之间互动和融合发展的模式,成为扶贫小说叙述的重要组成部分。
水车是嘉欣发现的,在得知张雅书记喜欢去散步时,嘉欣对散步产生了好奇。他走进山谷之中看见了“不明物体”水车,一段乡村新变由此开始。高寨的水车也并不是什么新鲜物件,它是潜藏着历史的遗物,可当它重新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之中时,也难免让人觉得震撼。水车成为嘉欣、雅丽和同学们研究的对象,成为张雅书记脑海蓝图中不可或缺之物,更成为这个村子珍贵的文化记忆。水车是木匠师公和父亲一起完成建造的。当时高寨办了一个兵工厂,兵工厂的润滑油不够用,师公发现山茶油也可以作为枪油,因此建议大量种植茶树。在这样的契机下,就需要修建一座油坊,油坊里也需要一个水车作为水轮机。于是油坊和水车都有了,平时是一个供兵工使用的车间,到了深冬却是让乡亲们榨油的地方。水车在此是一种独特的资源,背后蕴含着历史的沧桑。依托于来自城市的扶贫干部张雅书记的现代性经验,她发掘了水车的价值,由此想要让木匠修复水车,建造景观带动旅游业发展,再利用手工制作相关纪念品进行售卖促进经济。村里别墅的主人小东顺势想要开个酒店,张雅建议他在别墅中也建个水车。后来,张雅脑海里的蓝图也都一一实现了。
古老的乡村并没有走向没落,而是在寻根的过程之中涅槃重生。除了水车文化景观资源外,油茶产业也是村子里的重要资源。当然,茶油企业要实现可持续的发展,也依赖于自然资源与文化传统。李勇和导师完成了破乳技术攻关后,积极地回到村里进行科普讲座,并为村里的茶油基地提供指导。后又带村民去公司观看钢铁水车,由此促成了乡村和企业的合作。公司新品“1934”的产生赋予油茶林以历史文化意义,城乡之间在物质与精神的现代性中互通,给人们带来了双重补偿。在交易会上刘总的汇报吸引了港商霍先生的注意,又勾起一段令人动容的回忆。霍先生作为油坊后人回到乡村,签订合作协议,并设立了教育基金,充满诗意的乡愁弥漫远方。
在城乡互融发展的过程中,水车作为一个符号贯穿于其中,连接着城市与乡村、传统与现代、过去与未来,承载着人类精神的传承、历史文化的记忆。对于水车和油茶林的大力叙述在某种程度上只是一种手段,目的是为了实现传统文明的重塑和探寻人类的生命本质。原本破败不堪的水车在现代性经验中复活,人类古老的机械由衰落到重新兴盛,基于传统方式管理的油茶林在现代钢铁水车中重生,化身为产品“1934”继续生存。这是对苏区岁月的祭奠,也是对民族未来的展望。
三、乡村文化精神的守望
文学是对现实生活的反映,是把握时代脉搏的利器。在新乡土文学之中,范剑鸣以其深沉的思考来观照时代主题,完成了美学表达。如果仅仅是从物质层面上来对乡村振兴进行考量的话,那未免有失偏頗。“乡村不仅是一个地理空间,生态空间;至少在文学史上,乡村同时是一个独特的文化空间。”[2]在《水车简史》中,范剑鸣所建构的并不仅仅是一个位处于赣南大地上的小村子,也并非只是简单地叙述一个脱贫致富的故事。他依靠传统文明的介入建立乡村振兴的根基,利用共同的文化记忆重塑价值文化观念,创造了一个独特的时代文化空间。同时,他用朴素、翔实的语言描写了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亲和关系,进而形成强烈的情感凝聚力,建构起属于人们的精神家园。
在扶贫文学之中,远离了城市喧嚣的乡村,不仅是振兴发展的目的地,还是人们文化精神的栖息地,是需要坚守的阵地。对于范剑鸣来说,赣南土地上的这个乡村世界也早已成了他精神的栖息之所。小说由嘉欣找妈妈的故事开始,以寻亲未果结束,作者写下这本书也算是寻亲的一种延续。这似乎也是在暗示着,推动乡村振兴发展的美好蓝图还需继续践行,重建乡村秩序、守住乡村文化精神的艰巨任务还需努力完成。他试图探寻乡村世界的出路,也试图建构起一个想象的乡村文化共同体,在乡村迈向现代化的过程中去守住精神文明。
四、结语
“民族是一个想象出来的政治意义上的共同体,即它不是许多客观社会现实的集合,而是一种被想象的创造物。”[3]历经数百年的社会实践证明,共同体仍是现代社会的重要形态,在情感与价值认同基础上的文化联结,是促成共同体形成的必要条件。在对精准扶贫和乡村振兴故事的讲述中,范剑鸣对传统文明进行探索,对社会现实进行关照,创造了一个他所想象的乡村文化共同体。他兼顾了情感与规则的平衡,在工业化的浪潮之中守住了文化记忆,重新发现了乡土文化的力量,赣南土地上的这个小村子在他的笔下变得极具魅力。他塑造了一系列鲜活的人物形象,在城乡互融的视野中把乡村的现代化进程展现出来,还建构了一个天人合一、和谐共生的生存境界,所有的这些都使得这部小说更具有生机与活力。我们也期待,在中国乡村裂变发展的过程中,更多像《水车简史》这样优秀的文学作品会被淬炼出来,并实现新的美学表达。
注释:
[1][德]恩斯特·卡西尔:《人论—人类文化哲学导引》,甘洋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年,第13页。
[2]南帆:《启蒙与大地崇拜: 文学的乡村》,《文学评论》2005第1期。
[3]汪晖:《“民族主义”的老问题与新困惑》,《读书》2016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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