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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声音的形态与诗学——以白噪音App为例

时间:2023/11/9 作者: 创作评谭 热度: 13352
◎ 林芳毅

  当下,“声音”重返现场引发听觉文化热潮。其中,白噪音App(以下简称白噪音)作为代表性的声音产品,成为新的听觉文化热点。它是一款依靠信息技术合成的人工声音制品,即“一款睡眠、冥想专注、放松、专注与学习的身心健康应用”。作为一款声音应用软件,其声音内容包括:自然声(海声、流水声、风雨声、雷声等等)、音乐(催眠曲、婴儿安抚睡眠、八音盒、钢琴曲、提琴)、人声(饮食咀嚼音、触发音)、寺庙禅修、萨满鼓疗愈、生活、Keep等等。它能帮助人们从快节奏的嘈杂环境中抽离,进入安静的虚拟空间,可以帮助人们减压、入眠、放松和冥想。白噪音作为当下流行的声音软件,在某种程度上,与都市生活群体的精神状况密切相关。本文拟从颜色、景观与节奏三个维度对白噪音的形态及其诗意展开论述,试图探索新的声音现象与当下精神症候之间的关系。

一、声音的颜色

不同时代的声音具有不同的颜色,不同颜色是不同的思维方式、价值观念、社会生活等在声音内容与精神层面的显现。复杂的声音现象,是外在世界复杂性的体现,因而有必要先从声音的颜色史来考察。中国古典社会的声音,无论是官方的声音,还是民间的声音大都是源于自然的声音,依靠人工传播。古典农耕时代的声音在《诗经》中有相关的描写,“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习习谷风,以阴以雨”等,大都是对自然声音的借鉴和模仿。“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是中国古典声音的总体特点。源于自然的稳定、舒缓的声音,建构了有秩序的声音体系,其目的在于帝国君王实现对意识形态的控制。不难看出,几千年的封建帝国的管理和控制中,声音发挥了重要作用。古典的声音颜色与今天的白噪音在某种程度上,具有相似性。但是,鲁迅却率先为封建价值体系之中的声音命名为“吃人”,即黑暗世界之声,整个“五四”时期的社会声音和文学之声针对古典的黑色声音。在历史发展进程中,人们很快找到反抗黑色声音的红色声音。在革命时期,声音以代表无产阶级意志的红色为主。在以“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的需要”为目标的前提下,随着携带式收音机的不断普及,以及流行音乐的引入,1980年代出现了新的声音现象,即以流行音乐为代表的“粉色声音”。它具有明媚、柔和、温软的特点,包含了1980年代知识分子的浪漫、激情和幻想的“粉色声音”,曾一度成为一代人追捧的声音。

  随着消费时代的来临,更多的声音现象不断涌现。继“粉色声音”后,1990年代声音进入了综合时代,与图像紧密结合。声音的重要性和独特性日渐为图像和视频挤压,很难将其从中分离。直至当下,一种新的声音从图像中脱离出来并重返现场,它以“噪音”的形式出现。白噪音备受都市青年群体追捧,与普通噪音的区别在于它是一种有颜色的声音,即“白色声音”,它具有均匀性、纯粹性、重复性与无攻击性的特点。它是依靠信息技术人工合成的新的声音,作为一种声音产品,白噪音的主要功能是帮助睡眠、冥想与解压,让人可以暂时从当下喧嚣的环境中抽离。互联网时代,白噪音传递的不是君主的权力意志,也不是阶级意识,也不是知识分子的激情,“白色声音”反映的是去政治性、秩序性与权力色彩的特征;它是均匀、重复与无攻击性的仿造自然和环境的声音产品。基于消费逻辑基础上的白噪音,使人从重复、无攻击性的声音暗示中达到放松、舒缓、解压的效果。

二、声音的景观

工业技术催生了都市空间里的各种声源场所(街道、工厂、商场、酒吧等等),使都市生活中充斥着各种喧嚣嘈杂的声音。工业文明的崛起造成的后果之一就是“时间和空间已被重新组合起来以便构筑起关于行动和经验的世界”,不仅时间与空间的传统关系被重构,工业文明更是严格分割了私人空间和公共空间。随着技术的不断进步,私人空间被嘈杂的声音不断入侵,因而宁静成为都市群体生存的主要诉求。基于此现实,白噪音满足了集体对声音的想象,它反映了当下青年群体对于城市经验的不适感和“怀乡病”。白噪音的特点在于声形合一,它不仅是一种有形之声,也是一种有景之声。这主要表现为白噪音视频自带的景观以及聆听者想象中的虚拟景观。雷蒙德·默里·谢弗(R.Murray Schafer)曾在其专著《声景:我们的声音环境及为世界调音》中,提出了相关的概念“声景”。如果说人们观赏图像是欣赏其“图景”,那么今天人们聆听噪音,或许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理解为,人们不再满足于直观的视频画面感,而更渴求私人化的虚拟“声景”。白噪音模仿的是自然环境和自然现象的声音,白噪音的声景除了视频自带的景观之外,还与主体的想象密切相关。当聆听者戴上耳机,闭上双眼联想与声音相关的画面感,进入由声音带来的虚拟环境,仿佛置身于海风拂面的沙滩,或流水潺潺的溪边,或清风徐来的乡野,或小桥流水的田园,或鸟语花香的树林……与其说白噪音是自然环境声音画面的再现,不如说是当下青年群体内心世界“心景”的再现。

  白噪音,反映了身处都市人群的“怀乡病”,同时还反映了他们内心理想与现实的冲突。城市的声音喧嚣嘈杂,人的听觉系统在都市生活中仿佛被各种嘈杂的物理声音侵占,于是产生了一种远离的心理诉求。然而,由于城市经验的陌生性,这些噪音事实上与每个人切身相关的声音其实不多,而且真正能进入人们内心的很少,都市里的人对周围的事更持冷漠的态度,对大多数声音其实是自动屏蔽的。相反,乡村田园看似宁静,只有鸡鸣狗吠的声音,但是每一个细小的声音,因为它的熟悉感,把人卷入其中。在乡村世界这个“熟悉的社会”中,人无法对抗它的秩序感。所以相比于乡村,其实城市更加安静,在熟悉的世界中各种声音更容易入耳。但为什么今天的城市青年群体反而想要逃离城市,并借助声音试图重返看似安静的乡村田园世界?都市是陌生经验的集合,我们日常生活的物体系、人际关系、时空体验等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陌生性始终贯穿其中,这是脱离了熟悉经验集合体的个人不安和根源。此外,市场和商品经济,对今天的青年群体的生存构成了巨大的挑战,带来了沉重的压力。在紧张激烈的工作氛围中,人们被各种工作指令和人物催促着,身体处于紧张和疲惫状态,神经陷入焦虑之中。各种生存压力下人的听觉系统和神经系统患上了失眠焦虑症,在人群之中的人渴望逃离,而独处的人又害怕孤独。无论如何白噪音是当下青年群体最便宜、最适合的精神舒缓剂,人工合成的自然声音,能够给予人一种生理性的安慰,不失为人们抵抗焦虑的一剂良药。

三、声音的节奏

值得思考的是,为什么今天人们非但不抗拒噪音反而聆听它?白噪音作为声音产品,是信息技术对自然声音的人工合成,它的节奏具有抚慰人心的作用。除了上文提及的白噪音的颜色、景观之外,还可以从节奏来窥探其中的奥秘。

  与以往各个时期相比,今天的生存环境已经发生巨大的变化,人的感官被各种声、色不断刺激,由此,人的感官陷入了某种焦虑之中。一方面,引发了人们感官的逃离和强烈的重返心理;另一方面,人们又依赖于噪音。这其中包含了某种心理矛盾和情绪撕裂。古典农耕时期的声音节奏是人对自然节奏的模仿,它与中国古典时期人的精神节奏具有一致性,重复的、熟悉的、自然的声音韵律具有永恒的魅力,基于古典自然总体精神之上的声音是确定的,是人的内部生理节奏(脉搏节奏、心脏节奏)与外部历史节奏相吻合的表现,它能够给人带来一种与古典世界一样的恒久的安全感。古典时期的声音,对于个体生命而言,就意味着生死的轮转,动静的互换,它潜藏着古代人的集体潜意识。当下,白噪音,似乎洞见了这一秘密,它与信息技术“勾肩搭背”,在技术的加持之下,白噪音穿上古典声音的“外套”它与古典声音一样节奏缓慢,同样也具有均匀与熟悉的声音节奏和旋律,能够给当下快节奏的都市青年群体带来舒缓和安慰。白噪音缓慢的节奏正是抚慰焦躁不安的青年群体的“心音”。

  从1990年代至今,一切以效率为中心的当代生活与加速度的市场经济的内在要求紧密相关,一切加速度的快节奏之声成为新的神话。当下,为何人们如此迷恋慢节奏而不是充斥着当代意义的快节奏?按照巴塔耶的观点,在人类经济活动中存在两种消费模式,“一种是生产性的消费”,“另一种消费是非生产性的消费……它并不试图占有和获利,它们的目的仅限于自身”。因而出现了生产和耗费、保存和耗散、占有和缺失、积攒和废弃等经验的对立。如果从普遍经济学的角度来理解,回到问题的本身,那么当代快节奏是让人的身体动起来,让人处于劳动或生产的状态,产生的是经济学、社会学等方面的意义,它是积累的神话;慢节奏是让人的身体静下来,让人处于休闲和放松的状态,它并不产生经济学方面的意义,甚至不产生意义,而是耗散的方式。但是,今天的人们很难真正地静下来,尽管肉体停止,而大脑和心灵依然处于各种躁动之中。究其原因,或许,一方面是因为关于休闲的焦虑。人们对于慢节奏的生活只是形式的向往,尽管躺在沙发上、床上,处于休闲的状态,但心里惦记的还是外部各种生产任务,惦记着价值和利益,因而慌乱之下更加紧张焦虑而无法入眠。长久以来,人们对生产性时间消费信心十足;而对于不产生价值和意义的非生产性时间,却无法真正消耗它,变得无所适从,转而求助于能让人平静的白噪音。或许人们仅仅试图从声音景观中寻找形式的安全感。另一方面是因为主体关于缺失经验的焦虑。对声音慢节奏的迷恋,反映的是一种声音的抵抗姿态。当代快节奏的声音与慢节奏的声音相比,它更加刺激、急促,意味着催促与指令,强调动作的发生、进行和完成,商品经济最大程度地压缩发生、进行和完成的过程和时间,以实现效益最大化。动作完成也就意味着意义产生,意义的指向就是终点(终止/死亡)。而人们对慢节奏声音的迷恋,在某种程度上,是因为慢节奏它不是加速而是减速,它遵循着自然运转的节奏,是对抵达终极的延迟和耽搁。白噪音,尽管具有古典时期声音的节奏形式,但本质上它是工业文明的产物——噪音(商品),人们对于白噪音的需求,既暴露了当代都市青年群体矛盾的内心世界,也凸显了人类对于缺失经验的恐惧和焦虑的精神困境。

结 语

白噪音,作为代表性的听觉文化产品,其特征表现在颜色、景观与节奏三个方面。在声音颜色史的演变中,它发生了色变,是去秩序性与去权力化的“白色声音”,白噪音可以让人从重复、均匀、无攻击性的声音中获得放松、舒缓和逃离。白噪音在声音热潮中之所以成为新热点,还因为它能够满足当代都市青年群体对声音的想象。白噪音的特殊性还表现在,它是一种有形之声、有景之声。人们戴上耳机聆听声音,可以从中构想田园风光和山水景观,从而进入虚拟的私人空间。白噪音是慢节奏的声音集合体,它洞悉了古典节奏的奥秘,并借助信息技术迅速抢占消费市场。从普遍经济学的角度来理解当代声音的节奏,白噪音是慢节奏表现形式。它不是关于积累的神话,而是耗散的形式。这种慢节奏在抵抗当代快节奏的同时也暴露了人类精神世界的危机。

  注释:

  [1]360百科白噪音词条,https://baike.so.com/doc/877203-927231.html。

  [2]《诗经译注》,周振甫译注,中华书局,2019年,第1页。

  [3]《诗经译注》,周振甫译注,第52页。

  [4]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的后果》导言,田禾译,译林出版社,2000年,第18页。

  [5]费孝通:《乡土中国》,北京出版社,2004年,第6页。

  [6]汪民安编:《色情、耗费与普遍经济:乔治·巴塔耶文选》编者前言,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28页。

  [7]汪民安编:《色情、耗费与普遍经济:乔治·巴塔耶文选》编者前言,第2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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